颖皇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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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降临，风吹树林沙沙响，虫鸣鸟叫隐约传进屋，对习以为常的颖族人而言如同回梦催音。/p
    禾子绪和禾子渊漫步在林间小径。星空皎光透过树冠落下星沙般光点在草间，这点光亮当然不足以照亮夜间路，可视的明光来自小径边的一些聚光石，将林间的星光聚合起来辉发柔光。/p
    神山下有一片比较平坦的草地，草地临湖，湖岸垒砌高高的石坝阻挡汹浪。草地适合居住，但颖族全住山上，既有防御地势上的考虑，也跟族史传承相关。/p
    神仙下凡，多居于山，利于修道，也符合仙凡之别。山之巍峨，本身就是神仙身份的象征。原神诞于大自然，是能量物质体，最纯态的自然能量是远离人世的山。山庇护纯态的生灵，其灵魂吸取天地精华，得道飞升成于自然，命结之时归于自然，一切皆为纯，真之纯、美之纯。/p
    然而，颖族居于这个世界上最纯态的山是个讽刺。颖族人不纯态，身体里的种族基因也好，意识里的异世思源也罢，全靠颖神魂归前留下的部分记忆支撑颖族存在的必要性，颖神的意志是全族的精神支柱。这个力柱是真的、是美的，是颖神的个体魅力成就的，颖族得以在此繁衍生息八百多年，为宇玛星人类保住最后的血脉，虽然血脉不纯。/p
    “神的生活很原始。”禾子渊开玩笑打破沉默。父亲肯定有要事告诉他，是爷爷口中的好运，但一路默不作声，看来这个即将降临到他头上的好运很沉重。/p
    “所以神喜欢参与人世，走出神居山看看人间表演，顺便活动一下筋骨。”禾子绪的声音带有笑意。/p
    “颖神可封另一个神号——战神。”禾子渊用双手虚晃几拳。/p
    “战神与爱神结缘，精武之人需要情牵以得心之剑鞘。为了突出颖神，颖族内部教育和对外言传中很少提及神妃。跟随颖神的不仅有三十六神将，还有神妃，其实神妃才是颖神最得力的助手。首代族长是颖神和神妃的儿子，第二代族长是颖神之子与神将之女的儿子。禾子氏传到现在，血脉已远异当初。”/p
    “所学中，不管是颖族还是五洲，神不是通常亲人通婚吗，颖神他们为什么不多生孩子，孩子之间为什么不通婚？”/p
    “毕竟在人间，入乡随俗，才能跟人世更好地互相理解、互相交流。古有言：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p
    “那就是说，颖族人可以亲人婚配。”/p
    “感情之事，不能用道德伦常断下论言。爱之真，可以包容一切。”/p
    “爸爸对我的爱真吗？”/p
    “真，不仅爸爸妈妈爱你，爷爷奶奶也爱你。”/p
    “我爱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爱杉杉。”/p
    禾子绪微笑着看向前方，儿子很狡猾地向他坦诚兄妹恋，希望这份爱能够引导儿子正确的意识方向。“爸爸爱你，是私人感情，族长爱你，是公众情怀，于公于私，我都要给你证明能力的机会，证明你可以包容一切的爱。不是要你当圣人，而是考验心的承受力和容纳度。”禾子绪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儿子。/p
    父亲开始说正事了，禾子渊突感紧张。/p
    “两天后的赐灵仪，你随我一起乘颖舟去赐灵，你来操作赐灵台。木华国王子慕梁是获灵婴儿之一，慕擎君会入场观灵。他首次出席神仪，颖族应该有所表示，语示发表由你做。”禾子绪毫不意外地看见儿子兴奋的表情。/p
    禾子渊激动不已，这意味着父亲认同他，他将陆续参与族内事务，将来顺理成章成为族长。他还有些紧张，当着国君和信徒发表言论，语气和措辞要谨慎。二十多年前的那次赐灵事件，他听族人说过，当时颖舟上除了父亲、爷爷奶奶和禾呈卫祭司四个人，还有五个战士，奶奶发表语示与国君对话，过程不太愉快，国君封锁现场，奶奶回来后辞退族长之位。具体怎么回事，族人都不知道，连在场的禾呈卫祭司和战士都很糊涂，没觉得对话里有什么不对，不明白国君为什么封锁现场，更想不通族长为什么辞位。知道真相的人，恐怕只有父亲和爷爷奶奶。还有两天时间，他必须把语示训练到极致，尤其是语气，对话中很重要。/p
    “我会给你看一些语示版本，你模仿写一段话给我审看。对话时要靠你随机应变，不确切的应答，我会从旁帮你。语示有一点要注意，需要着重夸赞慕擎具有贤能之才、民心所向。慕擎登位的情况有些特殊，目前还未摆脱兄弟反目的漩涡，而且国内还有质疑先君遗嘱的声音。不管慕擎是否名正言顺，木华国的安定最重要，慕擎可能也觉得需要颖族为他发声。”/p
    “木华国的事，爸爸怎么这么清楚，颖神训言，颖族不参与五洲事。”禾子渊有些困惑。/p
    “不参与不等于什么都不为，有所为有所不为，意识取舍之间，至少要了解各国动态，于颖族存立息息相关。”/p
    “怎么了解？”/p
    “这是族长和祭司的责任，当职即可知怎么了解。”/p
    “我……不想发表这次语示，更不想跟慕擎对话。”/p
    “为什么？”/p
    “听爸爸的口气，慕擎不是民心所向的贤能之君，先君的遗嘱可能不是将君位传给他。”/p
    “他是不是先君意属的继位者已不重要，他已是国君。木华国是第一大洲第一大国，国内稳定或动乱牵动世界。颖族的态度不仅关系到木华国的安定，还会影响第二大洲第一大国金翎国的国态，长公主琼云是慕擎的妻子。”/p
    “我听了播报，他去年登位。那么多重要的神仪不参加，为什么这次想通了要露面，儿子获灵不是什么重要事。”/p
    “他有他的考虑，我们不去揣测。”/p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他的弟弟现在如何？”/p
    “你很感兴趣吗？”/p
    “既然说到这里，为何不让我了解清楚，如果爸爸想让我发表语示跟他对话。”/p
    “你不愿意做，那就仅操作赐灵台吧。”/p
    见父亲似乎面露失望之色，禾子渊焦急地跟上父亲的脚步，连忙解释：“我需要知道他们兄弟之间相争到何种程度，才能把控好自己的语气和态度。爸爸，你透露了一些信息给我，说明你没想隐瞒我。你最了解我，知道我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了解透彻，你赞扬我这是好习惯好态度。”/p
    “模糊是一种美，隔着窗纱看景别有意味。”/p
    “风景与人景不同，风景再模糊，想象得到自然的美好，但人景模糊后留在脑海里的是无尽的乱思。爸爸，你教育过我，这是人本能的思欲。欲望需要引导，就是撩开窗纱看清楚，看出一条真路。”/p
    “两天后，用你自己的双眼去看。”/p
    “看慕擎一个人能看出什么？他是君，别说神仪场合，一般的公众场合下，他都会保持君样说官腔。”/p
    “相由心生、语从意出、神形相合。”/p
    “可是我如何准备语示，怎么训练？”/p
    “通用版本即可。”/p
    “那我随便背一段版本即可。”/p
    “那是先代族长们发表过的。”/p
    “久远一些的，慕擎和信徒还没出生呢。”/p
    “渊儿，你的心还不成熟，何谈战与爱。”/p
    “每个人有自己的做人原则、容忍底线。”/p
    见儿子坚定地丝毫不让步，禾子绪又欣慰又忧心。提到木华国慕擎，儿子没有丝毫异样，而且慕擎之名在族内没少传，说说慕氏兄弟的争位情况应该没大碍，就当讲一个故事。/p
    “兄弟二人的支持势力保持一定的平衡性，据传先君意属二王子，二王子一度占上风，但势头没保持多久，大王子起势，强大的支持力量来自民间。木槿洲和金桂洲分别是第一和第二大洲，木华国和金翎国各自是本洲第一大国，鉴于《明堂仪》，两国不敢明面上撕破脸，历来暗中争锋，两国民间的贸易交流等方面有所顾忌。大王子得到金翎国长公主的爱慕，金翎国国君为了儿女未来，主动放低姿态，获得民众呼声，大王子因而得利。对比之下，与二王子有联姻关系的第三大洲火棘洲第一大国火璃国对木华国的民间政策却差强人意，引得木华国民间对火璃国诸多不满，进而影响二王子的声望。先君立储一事被迫一拖再拖。据传大王子的才能表现不如二王子，但另一种说法更烈，大王子谦逊，礼让弟弟，具有贤仁风范，反观二王子恃才傲物、无视尊长、咄咄逼人。局势迫使二王子辜负父母的心意，策划宫廷之变，囚兄杀父，身败名裂。现在，木华国在全世界明里暗里悬赏抓捕二王子。”禾子绪紧盯着儿子的表情。/p
    “所以连狂欢祭那么重要的神仪慕擎都不参加，怕弟弟突然冒出来取他性命？爸爸，你讲的前后不一致，之前的口气听起来不认同慕擎，现在讲出来的故事却偏向慕擎。”禾子渊疑惑地锁眉。/p
    禾子绪一怔，下意识地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大意了，儿子很敏锐。/p
    “是因为你了解到先君意属二王子吗？君意真如此重要，君意才是正统之名？父母偏心，慕擎不甘不服，拉拢金翎国争位，可以理解；弟弟要置他于死地，还杀死父君，他自卫并为父君报仇，做得有理有据。爸爸，你对他的意见出于什么？”禾子渊觉得父亲瞒有重要信息。/p
    “我对五洲事没有任何意见，我了解的只是传闻。我是个父亲，很能理解木华国先君偏爱小儿子的父爱。当初我和你妈妈把你留在五洲，回颖界后生下杉杉，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任你在五洲受苦，你难道不恨吗？”禾子绪想转移话题。/p
    “我姓禾子，有必须承担的责任，我和杉杉总有一人要担负责任，长兄应该有担当。爸爸对慕擎有意见，除了慕擎外通金翎国抗争先君偏爱幼子的父爱，也跟慕擎不给弟弟生路有关，是吗？”禾子渊推测，但心里仍不相信父亲是出于这个原因。/p
    “还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给人余地就是给自己余地。”/p
    “可是慕擎面临生命危险，他放过弟弟，弟弟会放过他吗？他是国君，要从大局出发，就是君位稳固、国家安定，抓捕弟弟无可厚非，问题在于抓到后怎么处置。”/p
    “我放心了，看来你明白语示该怎么说，该如何跟慕擎对话。”禾子绪微笑着拍拍儿子的肩膀，“我们回家吧，再晚就是野兽活动的时间了。它们为填饱肚子而活动，我们为生命而搏斗，双方没有对错，能避免，何必遭遇，即便遭遇，智慧一方要能抓时机、能知进退。”/p
    跟在父亲身后，禾子渊看着父亲的后脑勺，觉得父亲话里有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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