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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珈胸腔中一窒,等着他的下文。可是数秒过去,简淮川却迟迟没有再说话。
他只说抱歉,却不解释原因。不明说,不辩解。只是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愧疚。
对自己的兄弟愧疚,怨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对喜欢的女孩愧疚,恨自己无力遵守诺言。
最后,齐珈微微一笑,优雅又大方:“简淮川,都过去了。”
尹湘云见了简淮川这模样,猜到他八成是有什么身不由己却又不便明说的理由。加之她清楚齐珈一时冲动改了志愿,并不完全因为简淮川,反而在心里对承载众多情绪的简淮川生出些怜悯。
在齐珈淮川微生这三人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里,她是唯一的冷静旁观者,也是这场盛大青春的见证者。
湘云在心中酝酿了一下,才开口笑道:“好不容易见着,就别说这些了。简淮川,你现在是定居大西北了?”
简淮川顺着这话题回答:“警校毕业后就一直留在那里,但应该也不会一直留在那里。”
湘云有心调动一下桌上的气氛,故意问:“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浪得飞天啊,打个球跑个步,就喜欢在女生多的地方显摆招摇,衣服也穿得奇特显眼,常常把教导主任气得半死。你说说看,是怎么就突然改邪归正,还混成了人民警察?”
简淮川听了,假意眯眼震惊:“在你们眼里,我那会儿是这个形象?”
“不然呢?”
“太失败了,”淮川摇头,一本正经叹息,“我以为至少是全校一半以上女生的梦中情人,却没想到被评价‘浪到飞天’。”
齐珈和湘云噗嗤一笑,气氛骤然从沉重转变为轻松,大家都暗自放松了一些。
齐珈再看向简淮川时,心底那些小女生奇怪的小思绪也渐渐消失殆尽。
吃完饭以后,齐珈要送尤未来回仁心福利院,简淮川临时接了个电话,大约是要急着去一趟Y市公安局。
他起身结了账,抱歉地向三人道别。
几个人在景玉楼门口准备分头走时,简淮川却又几步迈过来,站在齐珈面前,眼神诚恳炽烈:“齐珈,以前的简淮川是个混蛋,但混蛋也可以有第二次机会,对不对。”
说完这话,淮川根本没等齐珈回答,只是再次向三位女士挥手,转身小跑向了停车场。
齐珈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头问尹湘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湘云答:“大约是想继续喜欢你。”
齐珈:“……”
她抬头看天,是难得的秋高气爽好景致。
但是没想到,这个觉得自己可以有第二次机会的混蛋,自这顿饭结束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再没有突然出现在齐珈面前,也没有打电话来解释过。齐珈最开始还有所期待,每天心心念念,等着他联络。
后来时间久了,才惊觉自己的幼稚,几番自我调节,又慢慢释怀一些。
已经到了深秋季节,街道的地面上落下一层厚厚的枯黄树叶,人踩在上面时,会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齐珈更忙碌了一些。
为了存钱,她接了很多翻译工作,几乎隔一天就要出省去参加大型的发布会、交流会。回来之后还要马不停蹄地和Y市电视台新闻主播对接合作,准确地用手语翻译出那些深奥的专业术语。
这天傍晚,她刚刚结束新闻转播翻译时,接到了陈西莉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犀利”姐挺自豪:“珈珈,昨天家里聚餐,你叔叔伯伯们说在新闻台的记者发布会上看到你了,说你手语打得飞快,不比那些同声传译差,都夸你厉害呢!”
“嗯。”
齐珈参加工作的这两年多来,和陈西莉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当年她擅自修改志愿,将“清华大学”改为“中山大学”,使得陈西莉暴怒一场,扬言不认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母女关系一度僵到冰点。
陈西莉只在意自己是不是在亲朋好友面前折了面子,却并不耐心探询齐珈修改志愿的原因。
她无法理解,向来乖巧的女儿,为何会对秦老师撒谎,然后躲到广州去,甚至过年也不愿回家。
但庆幸,齐珈在毕业后,再次绽放异彩,成了国内少有的优秀的手语翻译,再次成为陈西莉的引以为傲的资本。
陈西莉话题一转,问:“珈珈,下个月圣诞节期间有没有空回家?”
齐珈想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和行程,反问:“不好说,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陈西莉的语气更加欢快起来,“你二叔有个同事的儿子,名字叫程潜,是剑桥大学毕业的研究生,说圣诞节期间会回国,妈妈想看看你有没有空回来认识一下。”
齐珈听得脑子嗡嗡作响,感觉压抑许久的灵魂像一只被困的野兽,又要从不知名处冲撞而出。
在某个时间静止的瞬间,齐珈只觉得这世界,可笑又讽刺。
她咬咬牙,尽量克制自己的声音:“我可能没时间回来,越到年底越忙。还有,有事发信息,打电话我可能没法及时接。”
“这样啊,”“犀利姐”的嗓音瞬间低软下去,带着明显的失望,“好,你先去工作吧。还有,珈珈,不管怎么样,妈妈都为你骄傲。”
“骄傲”两个字刺激到了齐珈的神经。而那句“不管怎么样”,意味着陈西莉对她过去“叛逆”的原谅与妥协。
齐珈微微张嘴,有些话已经来到喉间。
她想告诉陈西莉,小时候那些漂亮的公主裙是自己故意弄破而不是老鼠咬坏的;
她想告诉陈西莉,初中的英语竞赛时,她是故意装肚子疼才缺考的;
她想告诉陈西莉,高中的教导处被举报到教育局,也是她一手策划的;
她想告诉陈西莉,每一个她说去湘云家写作业的晚上,其实都是在撒谎。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她都想一并告诉母亲,最好让她看清楚,自己“优秀”、“前途无量”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疯狂又骚动的心。
可是最后,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她更想保护“她”,让“她”继续在自己的躯体里,自由生长。
“妈,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以后,齐珈从走廊回到演播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和长期合作的新闻女主播陆琳打了个招呼后,便准备离开电视台。结果走到地铁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充电器落下了,又十分懊恼地折返回去拿。
每次和陈西莉通完电话,她总会这样心神不宁。
知无药可解,却无路可退,又无可奈何。
齐珈回到演播厅找一圈,却没见到自己的充电器。本想问问同事们,可是正值晚饭点儿,所有人都去了顶层的职工食堂用餐,这一层好像空无一人。
她又找了一遍未果,忽然想到是不是下午化妆时落在了主播休息室。
休息室在本层楼尽头,齐珈快步走过去,想推门而入时,却无意从门缝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正在嗲嗲地撒娇:“李台长,你答应过人家,让人家做主播的……”
那位被称为“李台长”的副台长好言哄劝:“不能急啊,陆琳这边也没犯什么错,我贸然将她调岗,动静太大会引起台长注意的。小宝贝儿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的……”
齐珈在门外听得眉心直皱,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今日没有穿高跟鞋。
门内紧接着发出了几声奇怪的缠绵声音,更叫她听得直犯恶心,干脆充电器也不要了,直接出了电视台大门。
这诡异的世界。
天气更冷了一些。
齐珈和尹湘云依然定期去仁心福利院看望尤未来,然后各自忙碌彼此的事业,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两人都默契十足地没再提简淮川,也都当作这个混蛋没有回来过。
但巧合的是,齐珈无意间在西北电视台上看到了之前简淮川破获的那起连环杀人案的新闻。主持人极简地介绍了一下案情始末,并表示该案所有涉案人员全部伏法。
这是齐珈第一次以手语翻译的身份参与协助破案,所以对这个案子格外关注了一些。
她仔细听着这条新闻,顺便分析自己的职业,在这类特殊刑事案件中,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从一闪而过的新闻画面里,齐珈看到了曾远洋的脸。他穿着囚服,安静地站着,手上戴着手铐,表情平静,眼神镇定。若仔细分辨,还能看到他唇角不屑的笑容。
齐珈总觉得有点怪异,可是哪里怪,她却说不上来。
本想着和尹湘云约一次聋哑人心理行为学分析,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便暂时搁置了。
生活平静无波,而Y市开始了连日的阴雨天气。
如果天上下的是珍珠,而不是密集的雨水,估计人们的心情都会好很多。
圣诞节还有些时日,大街小巷已经开始奏响了节日专属的乐曲。圣诞老人正在打包礼品袋,花纹美丽的梅花鹿也已整装待发。
世界一片纷繁热闹。齐珈一如既往,一边阳光灿烂,一边黑夜清醒着。
就在她以为简淮川又要消失六年半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一个陌生的来电。
她在心里打好腹稿,打算尽量用平静冷淡的语气来与他对话。可是电话接通时,却并不是简淮川的声音。
一个年轻男子温柔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齐珈,你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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