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遗录

第九章 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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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这里,老人停了下来,微微侧头,闭目凝神,似乎是在听着窗外的蝉声。
    “奚梧哥。”门外传来了离春的声音,虽然还很远,但可以听出有些焦急,像树梢间的杜鹃,祈祭着夏天的过去。
    奚梧看了老人一眼,起身开门。
    离春站在门外,不住喘息:“奚梧哥,”她看了奚梧一眼,目光却定在了奚梧身后的老人身上:“洪伯伯,婆婆腿上的伤好像加重了,你快去看看吧。”
    还未等离春说完话,奚梧已匆匆向家中跑去。
    那是战前的那个村落,炽热的风吹了一夏,也没有吹去那些潮湿腐朽的气息,反而将那岁月的年轮刻得更深了。
    那是一颗未来的种子,在不经意间散播于仇恨的土壤中,却生发于过去。
    离春扶着老人到时,奚梧正在烧着开水,准备为婆婆热敷。
    老人略略查看了婆婆的伤势,看了一眼额角见汗的奚梧,神色复杂,但似乎中就下定了什么决心:“奚梧,这几日恐怕你不便留在阿婆身边,不如这几日你就住在我院中,让离春来照顾阿婆吧。”说完,老人眼神有意无意停留在奚梧的手上,若有所指。
    奚梧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着老人架锅煮药,看老人从袖中拿出一小瓶白色粉末加入药中,怅然许久,慢慢走出院门,靠着门边的篱笆慢慢坐在了地上。
    春离自然看到了奚梧的变化,在他身旁坐下。
    温煦的风吹动她的发梢,带着微微的香气,带到他的身前,带向远方。
    两两无言。
    也许终究是少年天性,二人便在这带着些许暖意的微风中,在这漫天喧嚣的蝉声中,沉沉睡去了。
    一如那一抹清香,渐渐远去。
    再醒来时,已是晚照微斜,带着些许凉意,带着黄昏时特有的安静。
    奚梧叫醒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离春,一同回到院中。婆婆年事已高,加上一些沉疴宿疾,需要多日调养,老人与离春交代过要注意的事情后,便带着奚梧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知道为什么不让你接近阿婆吗?”老人做到椅子上,盯着地面,如是问道。
    “与我的经历有关?”奚梧也寻了凳子坐下,低着头,似乎也是盯着地面。
    “阿婆这次受伤,隐隐有感染那种蛊毒的迹象。”
    奚梧猛地抬起头看着前方,眼神空洞,看不出任何表情:“是……因为我?”
    老人摇摇头:“虽然不知为何,但这蛊虫出现绝非偶然,你还记得当年的情景么?”
    奚梧点点头,回想起当日的情景:
    十年前的古槐村,虽说也是个百户小村,却也是个人情味十足的地方。
    那年的夏天远没有现在的热,那时的竹屋石屋还都是很新的,少有现在那些潮湿腐朽的气息。
    那时门前的葡萄藤可以腾出一片阴凉,那时的村中的人大都还在这村中。
    那时的竹子长得格外快,仿佛从竹笋破土到齐人高只需要一场夜雨的时间。
    那时的树林格外密叶子格外绿,阳光透过叶间狭小的缝隙投下光幕,好看极了。
    那年的故事,便是在这样一个夏天开始的。
    那天的风有些热,走在丛林之中,更是湿闷难忍。
    但是阿公自早日去山中挖药,过了中午还未回家,吃过午饭,他提了一只镐头,由一条阿公常走的小路,寻去山中了。
    终于,在离村几里外的断崖下,他看到了坐在石头上休息的阿公。
    阿公已年过半百,但身子骨还很硬朗,远远地听到奚梧的喊声后,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起身朝奚梧招手。
    见到奚梧提着小镐头,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摸了摸奚梧的头:“你怎么来了?”
    “见阿公中午还没回去,我心里放心不下。”
    阿公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却没有说话,而是转身遥指悬崖上的一处地方。
    奚梧顺着阿公指的地方望去,崖壁上满是青苔,唯有中间地方,一朵紫花甚是鲜艳,在一片青碧荒褐之间,恍若星辰。
    他虽年幼,却跟着阿伯采了几年药草,虽然不识得崖上之药,却知道崖上之药散发着一种灵药所具有的独特气息,若隐若现,恍若夏夜云彩被月光割开露出的星光,又如林中挥洒的阳光,一点一点,散播向远方:“阿公,那是……?”
    阿公马上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那是一株束星兰,是这些年各国诸侯王都在收求的药材。”
    奚梧整日在村中淘气闹腾,俨然一个孩子王,攀崖对他来说自然并非难事,听到阿公的话,自然是喜不自胜,当下便想攀上悬崖摘下那株束星兰,却被阿公拦下了:“灵药周边,自有灵兽相护,虽然未看到灵兽,但未明情况前,决不可掉以轻心,奚梧,不管是采药还是日后做事,都要切记这一点。”
    奚梧听着阿公严肃刻板的训话,心中早已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仍是向崖下走去。
    崖虽陡峭,却并不高,略略查看了周围情况后,他便伸手向上慢慢爬去。
    虽然崖上石头较多,但黔中多雨,石面多苔,加上天气闷热,不一会儿汗便涔涔而下,所以纵使奚梧身手敏捷灵便,却也是十分小心,如履薄冰。
    直到天近傍晚的时候,他才慢慢移到了束星兰的旁侧,缓缓从腰间抽出镐头,便要将这株药刨下来。
    异变陡生!
    药旁的石头竟似有生命般发出了凄厉地叫喊,仿佛幽冥的恶鬼,疯狂的接近这阳世的肉体,想要啮噬灵魂,占据骨肉驱壳。
    奚梧一咬牙,手中镐头已然落下!
    发出声响的石头竟在须臾之间长成了一具相貌可怖的躯体,健壮的身体上散发着幽幽荧光,配上那凄厉的悲鸣,吓得奚梧身上寒毛都立了起来。
    “阿梧快下来!那是山鬼!”阿公原本站在崖下时刻关注着崖上的动向,看到异象之后立刻出生提醒。
    也不知是奚梧手中的镐头还是阿公的喊声激怒了这石兽,它豁然起身,发出一声怒吼,身形宛若一只巨猿,奚梧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见到山鬼之后慌不择路向旁边挪动,蹭下几块乱石滚落在地,发出阵阵回响。
    山鬼虽然体型巨大,身形却是灵敏至极,在崖壁上攀爬腾挪,几乎只在瞬间便到了奚梧身前,伸出带着幽幽荧光的巨爪,在奚梧身上划了一下。
    不知是奚梧攀着的石头支撑不住还是奚梧承受不住,那一刹的时光,几乎成了他儿时最后的回忆。
    “啊——————”
    深山幽谷,回声不息。
    年幼的奚梧同那株灵气四溢的束星兰,一同落下。
    便是这一天,对这个老人来说,对这个村、对奚梧来说。
    也许,便是结束吧。
    回声不息。
    恍如末世。
    自此以后的许多年,奚梧都不愿再面对那个地方。
    奚梧摇摇头:“自那以后,我似乎昏迷了很久,待我醒来后,村中便变了一番模样,几个与我有接触的人相继过世,又逢黔中战事,村中许多人都离开了。”
    “所以他们说是因为你?”老人双眼怔怔地看着奚梧低着的头,深邃的眸子中有一瞬的失神。
    奚梧点头,却仍是没有抬头。
    你知道当日后来如何么?
    显然奚梧极不愿回忆这一段往事,摇摇头不愿说话。
    炽热的风带着夏的沉默和着蝉的聒噪,一路狂笑着飞过街巷,带着无情的讥笑。
    沉默了许久,也许是厌倦了这沉默:“据说当日我掉下悬崖后,那山鬼又跟了上来,却莫名死去了,阿公携着我回了家,却没过几天就过世了。”说到这里,奚梧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段回忆对他来说,终究是太过沉重罢!
    “再之后,我身体更是出现了异样,头发指甲甚至牙齿都拼命地长,皮肤也……村中便传言我被山鬼附体,纷纷像躲着鬼一样躲着我乃至阿婆……”
    沉默。
    屋里只剩下了沉沉地喘息声和拳头紧紧握起的咯咯声。
    “当日山鬼纵身跃下山崖,阿公飞身扑在你身上为你挡下山鬼的一击。”
    这一句话像一根刺刺在了奚梧的心头,让他豁然抬起头,老人恍若未见,继续道:“不过阿公并未因此受伤,因为山鬼再落下的时候化作一阵绿烟,四散无踪。”
    “死了?”
    老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奚梧却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豁然起身,激动地说不出话,只是看着眼前的老人,激动地喘息。
    “你身上的异变确与那山鬼有些关系,那山鬼也算一只灵物,灵气中带着剧毒,当时你年纪尚小,又未曾修炼过,承受了这样的一击……”老人同样起身,向奚梧逼近,眼神矍铄:“可是你非但未死,反而将山鬼的灵气化为了自身的生发之力,那些凡人不懂也便罢了,如今真相如此,你仍是要暴殄天物放弃这身天资么?”
    “我只想知道,当日你是否在场,阿公为何去世。”奚梧盯着眼前瘦弱的老人,身子几乎贴在他身上,一字一顿。
    老人转身,从主桌后的案几上去过一个古朴的木盒。
    略一沉吟,老人伸手,缓缓打开。
    淡淡光芒荧荧烁烁,充斥着整个房间,乍看之下恍若星辰。
    奚梧却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那盒中,赫然正是那株束星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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