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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丝与鬼火混做了一团。
天地间风云色变。
一炷香后, 所有的动静都平息下来。吴聆依旧坐在那儿,手里转着那冰凉的杯盏。
结束了。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来,千山皆亮,人间大白。
清阳观伏魔阵,曾镇压过三十万怨灵,而今万盏灯烛刹那间熄灭。
一道道日光像是利箭似的射在千山之上, 阴火化作的道人瞬间灰飞烟灭,一万余魂魄, 清阳观四千年的香火, 至于今日, 终于绝尽。女观主望着那一幕, 亲眼看着清阳观的诸位先祖消失在了光中, 从燃起希望到陷入绝望,不过转瞬而已。她想对着吴聆说一句什么,细线一下子拆开她的魂魄,那身形旋即消失光中,一堆模糊血肉摔了下来。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姑射山清阳观。
吴聆坐在那春戏台下,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滚滚金光,一切尘埃落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抬手捏诀, 他回忆着孟长青教他的幻术, 掌中泛出金色的光, 那光腾空而起,在半空中一下子散开。
金光所到之处,一个个身影幻化成形。
一旁的椅子上有金光聚集起来,细线一闪,那女观主又端正地坐在了原地,端着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茶。
吴聆看着在幻术中恢复原状的姑射山,终于起身往外走。
他推门走进了一间大殿,看着昏睡的孟长青,他将人小心地从地上扶起来,伸手在他眉心点了下,一丝细线被抽出来。
孟长青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吴聆时反应了一下,他刷得坐了起来,“我怎么在这儿?”
吴聆伸出手摸了下他额头,“没事吧?”
“没事。”孟长青陷入了回忆中,忽然问道:“陶泽呢?!”
吴聆伸手将孟长青从地上扶起来。
两人循着大殿往外找。
正殿中,所有的灯都灭了,一点光亮都没有,陶泽躺在地上,缓缓地睁开了眼,他眨了下,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看见那摔在地上的灯,他一懵,记忆一下子回来了,他忙冲过去瞧,脑子还懵着,捡破烂似的把地上的摔烂的灯一把揽,重新摆了回去。
他还试着点了下火,那灯丝毫不起反应。
孟长青等人找到正殿的时候,陶泽刚好从那殿中走出来,有些鬼鬼祟祟的,孟长青一嗓子喊了过去,“陶泽!”
陶泽差点脚下一个踩空摔下台阶,一抬头看见是孟长青和吴聆,他猛地松了一大口气,示意他们别出声。
孟长青瞧那他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道:“你干什么去了?”
陶泽四下看了眼,那大殿旁有零星几个女修在打扫庭院,他一看过去,那几个女修都望向她,其中一个正好是前两日陶泽勾搭的那小道姑,面上没有表情,一双眼盯着他,陶泽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瞧,快走两步下了台阶,逃似的。
孟长青昨晚被那清阳观女弟子莫名其妙地喊到了偏殿被关了一夜,直到今日吴聆来找他,他才清醒过来。他醒过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看陶泽与吴聆有没有事。
此时他一确定陶泽没出事,心中松了一大口气,这清阳观到处透着古怪,绝不是久留之地。他连去质问那女观主为何关他一夜的心思都没了,只想着找着陶泽,三人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管陶泽说什么,他今日一定要拉着陶泽离开,结果,他还没开口说话,陶泽抢白道:“我们什么时候走?马上走行不行?!”
孟长青噎住了。
陶泽见他那副傻样,一把拉起他的胳膊,往山下走,道:“走走走!赶紧走!”
孟长青忽然疑惑道:“你是不是犯什么事儿了?”
陶泽矢口否认,速度快得惊人,“没有!这个没有!我能什么事儿我敢吗我?走!我们赶紧回去。”他连去道一句别的心思都没有,一把拉着孟长青,直接就往山下走。
孟长青都惊着了,下意识看了眼吴聆,他被陶泽这反应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误打误撞的,陶泽也顺了他的心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孟长青也没说别的,三人一起下了山,陶泽甚至连包袱都没回去拿。
孟长青差不多是被陶泽推出山门的,出去之前,孟长青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眼那清阳观。
日头下,清阳观依旧是寻常的模样,有穿着道服的普通弟子在门口扫地洒水除尘,女修把着雪白柔软的拂尘从那山前走过,隐隐约约有交谈声传来。孟长青莫名就多看了一眼,直到陶泽喊道“看上她了?”,孟长青一下子回头看陶泽,“你别胡说,人家姑娘听见了!”陶泽道“走吧走吧!赶紧走!”说着,孟长青被陶泽一把抓着胳膊往下走。
那姑射山下的河水依旧湍急,谁也没有留意那船舫上的少年消失了,三人过了河。
吴聆走在孟长青与陶泽身后,他顿了下脚步,回头轻飘飘地望了眼那隔着湍急大河的姑射山。
过了片刻,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日光下,烟一点点蒸起来,隔绝了人世的千年道观前,所有的幻像消失不见,扫地吃除尘的小道姑不见了,把着拂尘的女修不见了,那坐在春戏台前的女观主消失在原地,一盏白瓷莲花杯静静地摆在桌案上。
在无人注意的大殿中,那烛火熄灭的高坛忽然出现了一道叶脉似的裂痕,那裂痕越来越大,呈现五行八卦排列的九大殿各处均发出这如蚂行似的声响。
原本被镇压在那高坛之下的东西,一点点从缝隙中渗出来,不知过了多久,失去了镇守者的高坛轰一声震塌下去。
有一团又一团碎魂似的东西冒出来,飞蝗似的穿过铺天盖地的银色细线,最终与那些细线混成一团。
一场山雨下得轰轰烈烈。
*
孟长青一行人御剑离开了姑射山后,傍晚时分在傍水而居的一个村落中歇脚。在野店中休息的时候,孟长青还在想在清阳观发生的事,清阳观是比玄武还要严苛的避世大宗,门中弟子几乎不下山,也不许外人擅入,之前他们三人进去时,若非有那女观主带路,他们一行人怕是也进不去,此次离开,孟长青心知,此生怕是再也没什么机会再去了。
不过他本来就不太习惯与那种亦正亦邪的宗派打交道,能断了联系倒也好。
这些话他与陶泽聊天时说了,陶泽当时莫名松了一大口气,孟长青看着他,总觉得陶泽是干了什么亏心事。不过他一问,陶泽要么骂骂咧咧说一句“我能干什么亏心事?瞎猜!”,要么干脆就不搭理他,自己去晃开了去找吴聆。孟长青于是也懒得继续问了。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孟长青在清阳观时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些,渐渐的将那些事抛诸脑后。
如今诸事皆了,便是分离的时刻。
孟长青与陶泽要回玄武,吴聆则是要回长白。这么久的日子处下来,说句实话,大家都有些舍不得。孟长青与吴聆平时不说这些,陶泽则要敞亮得多,一直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还要拉吴聆去喝酒,说是有幸结识这样的朋友,这一趟下山值当了!
三个人干脆就又同行了一程。孟长青回玄武的路上,顺路要路过宁城,他想去拜见一下他义父义母,自从他上了玄武修道之后,他与程氏夫妇便没有再会面,这些年,程氏夫妇每年一直给他寄家书与衣裳,双方一直有联系,孟长青难得下山一次,回程的路上,他想去见一见两老。
陶泽干脆道:“那要不吴师兄你也去宁城,我们在宁城喝一场再说?”
长白门规对弟子并不拘束,吴聆看了眼孟长青,孟长青其实心中也有些期待,一直打量着吴聆,吴聆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道:“好啊。”
陶泽听了挺乐呵的。
三人打算明日启程去往宁城,也不打算待多久,待个一两日,与程氏夫妇吃两顿饭说些话,然后双方分道扬镳,吴聆回长白,孟长青与陶泽则是刚好擦着那三月的界限回玄武。
这一夜,三人在距离宁城还有一段距离的小村落歇脚。三人一路御剑而来,都有些疲乏,雇了艘船,打算明日盛船去宁城。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打在河中泛出一圈圈的涟漪。
傍水的客栈,孟长青坐在那屋檐下,看着那夜雨中的流水,他今夜本来都打算睡了,却忽然没了睡意,坐在石板上,解下白露剑用干净的布一点点擦拭着。
一只手搭上的他肩,孟长青手中的动作一停,回头看去,“师兄。”
吴聆低声问道:“怎么不睡?”
孟长青看了他许久,收了白露剑,道,“宁城一别,也不知道他日何时能再见。”
吴聆在他身边坐下了,看那雨打着浮萍,低声道:“总能再见的。”他看向孟长青,“你们东临有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说的是人行于世,各人与各人之间的缘分。”
孟长青道:“别的不多说了。师兄,他日你若是来玄武,只要你开口,无论是什么事,我一定尽力。你来之前给我寄封信,天上落刀子我也去下山接你。”
吴聆看了他一会儿,道:“好。”
孟长青道:“这一程多谢师兄照拂了。”
吴聆这一次倒是没接话,许久从孟长青身上收回视线,他看向那雨中的大河,伸出手握住了孟长青抓着擦剑的毛巾的手,一点点握紧了。
孟长青先是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他愣住了,一下子看向吴聆,却发现吴聆的视线落在那大河之上。
吴聆没有松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孟长青缓缓地反握住了他的手,有些犹豫,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兴许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
吴聆看那雨中的浮萍,终于回过头,他一把将孟长青拽了过来,低下头吻了上去。
雨用力地洗刷着浮萍,大河之水奔流不息。
*
陶泽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他回到了清阳观,他打翻的那些烛火全部化作了妖魔,他站在那殿中,四面八方全是那些阴火魔物,他浑身都烧了起来。
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摸脑门,全是冷汗,连滚带爬地下床去喝水。
灌了大半壶之后,他愣在原地,心道:“不会吧?应该不会出事吧?他临走前,明明瞧见有女修进过那大殿,也没听见些别的大动静,若是会出事,那女修怕是早大喊大叫了,哪里还能这么容易放他下山。”
陶泽胡乱地想着,心中却愈发不安起来,一双眼不停地左右转。
半晌,他用力地抓了下头发,他忽然起了个回去清阳观看看的心思。
做了一辈子的亏心事,就这件最他娘的恐怖,半夜睡觉都要做噩梦。
陶泽盯着那陶瓷茶杯思考着。
*
宁城之中。
几个病怏怏的修士进了城,他们是北蜀那边的修士,出身小门小派,千里迢迢来吴地办事,大晚上,还下着暴雨,这也寻不到客栈歇脚,几个人在街边的馄饨摊子里歇脚。
他们来之前,路过了姑射山,那山是在北蜀算是禁地,本来他们也不会往那儿一块走,可那一日他们赶时间,冒着大不韪从那姑射山外绕道,为了避免惊动各位道姑,他们连那河都没敢瞧一眼,御剑刷一下就过去了。
那一日姑射山也如今日的宁城这般下着暴雨,那雨是真的大啊,风云色变,雷霆轰鸣,远远的有一股腥味泛上来。这一行人中的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修士没忍住,往那山头看了眼,只觉得那雨中似乎有什么黑色的雾气在翻滚,好像有什么往外涌,他也没敢多看。
一群人过了姑射山后,身上都沾了那古怪的雨水,其他师兄弟哪里管这些边角小事,都懒得洗澡换衣服,唯有那小修士莫名心中膈应,洗了几遍澡,换了新的衣裳。
而他这几位师兄,也不知道是不是赶路太疲倦了,这两日一直脸色发黑,好像是病了。
刚到宁城,一群人的面色已经差到了极点,坐在这馄饨铺子前,点了些吃的。
那小修士正要去拿筷子。
忽然,他面前的一个师兄一头栽了下去,落地砰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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