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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青与吴聆从船上下来, 那老伯商量撑着船走了, 陶泽率先拿了剑往那宁城中走, 边走边对着吴聆道:“吴师兄, 咱们今晚找个铺子喝两杯?”
吴聆还未开口,孟长青道:“你为何非要拉着人喝酒?”
陶泽道:“难得能歇两天,你去找你义父义母, 我闲着没事, 向吴师兄请教一下道术上的事不行?”说着他看向吴聆, 道:“吴师兄赏个脸?”
吴聆明显犹豫了下, 片刻低声道:“好啊。”
“行!说定了啊!”陶泽抬手拍了下吴聆的肩,回过头继续往城中走, 一进去, 靠近城门处没有什么人,离大街很远的商铺外倒是有一大群人挤在那儿, 像是在抢购什么东西。陶泽道:“这宁城还挺热闹, 买什么呢?”
说着话陶泽又凑了过去, 在他身后,孟长青放慢了脚步看向吴聆吴聆, 压低声音问道:“你会喝酒吗?”
“会一点。”
孟长青打量着他,道:“陶泽千杯不倒, 他瞧你好商量,指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吴聆尚未说话, 不远处忽然啸出一道剑气。
两人一下子抬头看去。
陶泽!
陶泽握着剑看着那拥在商铺面前的人, 惊得瞪大了眼, “这什么东西!”
那群人缓缓回过头来,脸色青黑,面上覆着一层薄茧,依稀可以分辨出融化的五官,他们正在抢的那东西是一具尸首,是那身形肥硕的商铺老板,横死在柜台,头已经没了,身体半摊在地上呈现出怪异的姿态,死死地抱着那木头柜台。
被陶泽一句话惊动,所有活死人全都瞧着陶泽。
街道两旁的铺子中,原本一簇簇拥挤着的活死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全都僵硬地回过头来,全是一样的白茧覆面。
孟长青立刻抽出了剑,回身对着那敞开的宁城城门丟了个封印。城门一下子关闭。他诧异地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活死人。
整个宁城到处都是沙沙的声响,混着脚步声以及某种咀嚼的声音,所有的人身上都拖着白线,像是棉花似的,边走边掉。很快,他们将孟长青等三人团团围住了。
大白天的,陶泽看着这群人目瞪口呆,“这死的活的?”
“先制住。”孟长青抬手两指就是一个镇魂印,忽然听见一声尖叫声,他立刻回头看去,那商铺案板下暴出来的,一个活死人推开了那胖老板无头的尸体,钻了进去,孟长青一下子对离那商铺最近的陶泽喊,“小孩!”
陶泽甩手就是一个简易的伏魔印,一下子震开了那群人,他一脚踹开那桌案,果然有个小女孩抱着手颤抖着蹲在那儿,那女孩一见着那无头的老板,忽然尖叫起来,“爹!爹!”她什么动作都没有,蹲在地上对着那具尸体疯狂地尖叫。
陶泽一把将那尖叫的小女孩拖了过来搂在怀中,抬起剑对着面前一群活死人,“孟长青?!”
孟长青已经结好了阵法,抬眸的那一瞬间,金色雾气冒了出来,顷刻间,所有的活死人全被困在阵法上,乒乒乓乓地互相撞着。
感受到仙家灵力的波动,越来越多的活死人从城中冒出来。
这已然是一座死城。
孟长青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一下子朝一个地方飞奔而去,连话都没来得及说,拔腿就跑。
程氏夫妇!
孟长青只是幼年时来过宁城一趟,这些年他与程氏夫妇一直是靠着书信联系,他只知道地址,却不知道程宅具体在哪个方位,陶泽与吴聆一起陪着他找,陶泽手里紧紧地抱着那昏倒的小姑娘。
在找程宅的过程中,三人在城中看见了无数的活死人,这群人身上的魔气都很弱,在街头巷尾没头苍蝇似的徘徊,并不难对付。终于,孟长青一头扎进一个小巷子,看着一扇雕花大门,他上前猛地一脚踹开了门,只见院中水缸倾倒,连日的暴雨让院子积满了水。
孟长青喘着气抬眸看去,忽然定住了,瞳孔一瞬间放大。追上来的吴聆与陶泽也站住了,谁也没说话。
堂前积水最浅的地方,一对白茧覆面的夫妇正在啃食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已经啃食了大半了,那女妇人半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嚼着那泛着酸腐味的人肉。
“义父义母……”孟长青看着那一幕,脚下有些站不稳,正好瞧见那妇人回头看他。
那张脸上糊满了已经发黑的血,状似恶鬼。
孟长青的脸色刷得一白。
午后的阳光照进院子,暴雨停歇后,枝头的叶子碧绿如洗,堂前的架子上还摆着一只蓝白相间的书包,掉出半本《千字》。
孟长青又看向那地上被分食的小孩,那小孩前些年被程氏夫妇收养,今年正好十二岁。
孟长青忽然退了两步,再抬头看去,似乎在确定些什么。
两个老人家望着他,脸上早已失去了活人的情感,薄茧下的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孟长青,他们并不认识孟长青,感受到活人的气息,开始淌过及膝的积水朝着孟长青慢慢地走过来。
孟长青站着没动,他在玄武的时候,每一个月收着程氏夫妇的信,常常也会想下山来见一见二老,二老膝下无子多年,待他如亲生儿子,经常对亲戚与邻居说自己的儿子在玄武修道,颇觉骄傲。
程氏夫妇一直说想见见他,碍于玄武的规矩,一直没机会。
孟长青没有母亲,他看着逐渐朝他走过来的程夫人,他一下子失去了声音,只能定定地看着她。
吴聆见那两个活死人已经快走到孟长青面前了,拧了下眉,正打算抬手结印。
下一刻,孟长青缓缓地抬起手,一个泛着金光的阵法轻轻地罩住了那两个恶鬼似的活死人。他没收回手,看着那阵中的两人,化为活死人的程氏夫妇在那金光阵中走来走去,时不时撞一下,最终,他们停下了,隔着那薄薄的金光瞧孟长青,嘴唇蠕动着,像是要说话。
孟长青低声道:“义父义母,是我。”
程氏夫妇盯着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是类似于茫然的表情。程夫人抓着那金光,却走不出来,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响。
孟长青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陶泽瞧着孟长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忽然,他感觉到怀中的孩子一个哆嗦,他低头看去,那昏睡的女孩脸上开始冒钻出丝线,迅速结了一层薄茧,陶泽吓了一跳,抬手一指点在那孩子眉心,他朝着孟长青喊,“孟长青!这孩子不行了!”
孟长青一下子回过头。
小巷子中,陶泽在放下那孩子,脸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他是一个药师。他抬手帮那孩子把脉,片刻后,他卷起那孩子的袖子,孩子手腕处有一排牙印,有细细密密的线在里头钻着。
孟长青立刻用剑划开自己手腕,血瞬间涌出来。
修道之人的血肉有灵,是最好的药引之一。
他刚要给那孩子喂血,陶泽忽然拦住了他,“等会儿!”陶泽掏出把小刀,割下了那孩子伤口处的一片肉,往地上一扔,又抓过孟长青的手,血滴了上去,那肉中的细线忽的一下子抽长,一直盯着的陶泽二话不说一团真火扔了过去,把堆东西烧干净了。
“这些线是对针对修士的,修士的血肉比普通百姓还要养它们,”陶泽低声道:“不能用血,沾着你的血,这孩子一定没命。”
陶泽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用布将那孩子的伤口包住了,低声道:“这病好奇怪,好像是瘟疫。”
“瘟疫?怎么可能?”孟长青看向他,这些细线明显透出一股强烈的邪气。
陶泽皱了下眉,“这些线很奇怪,一般百姓的血肉养不起来,它们需要灵力更足的修士血肉。你看这孩子,她魂魄是完好的,症状也不像是魔气入体,倒像是得了什么罕见的瘟疫。”
陶泽检查着那孩子,手心泛着淡绿色的灵力,轻轻地抚着那孩子的额头。
过了许久,他收回了手,抿了下唇,他抬头看孟长青与吴聆,“刚刚烧掉的这些线,对我们修士来说非常致命,一旦无意中沾上了基本就是个死,而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些线并不致命,但是它们会带来极为罕见的瘟疫,等百姓死于瘟疫,这些线会占据他们的身体,又因为本身的血肉之灵不够养他们,所以要不断吃人肉。”
他从怀中掏出个药瓶,给那孩子喂了一粒药,“我出门时带了点丹药,若是刚染上的可能还有救,外头那些人就不行了,他们已经死了,意识全无,走动全靠那些细线。”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看了眼孟长青,明显是想到了程氏夫妇。孟长青的脸色到现在还是白的,他没敢多说。
终于,孟长青问他:“这线是什么东西?”
陶泽从怀中掏出个手套戴上了,他伸出手捻起来一点碎屑看了一会儿,“像是某种沾着邪气的灵线,本身是灵力所化,上面附着些不知名的碎魂魄,两样东西混在一起了。”他缓缓地拧起了眉,“我从没见过灵力化为实体能保留这么久的,这上面的碎魂也很奇怪,阴气很重,我感觉这些碎魂好像有些年岁了。”
陶泽说着看向吴聆,“吴师兄可有见过这种东西?”
吴聆望着陶泽手中的细线碎末,眼底有光一闪而过,他又看了眼陶泽怀中的那孩子,低声道:“没有。”
那孩子已经睡过去了,脸上的薄茧停止了生长。
陶泽陷入了思索,忽然他对着孟长青道:“封城!不能让这些走尸出去,这瘟疫播散的很快。”说到这儿他停了下,低声道:“宁城如今怕是没有多少活人了。若是我们能早个四五日……”他忽然没再说话。
孟长青蹲在地上看着那小孩也没说话,然后他起身,抽出了白露剑,去封城门,吴聆起身跟了上去。走过那院子,孟长青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下,看了眼那金光阵中的程氏夫妇。
阳光下,老夫妻坐在一起,堂前的贴着一副百寿图。
孟长青缓缓攥紧了手,一句话也没说,继续往前走,去封城门。
之前在北城没头苍蝇似的找程宅,孟长青还没去过南面,他们刚才瞧见的宁城北部虽然遍地尸骸,却不见什么剧烈打斗的痕迹,孟长青走了一半才忽然记起宁城中应该是有修士的。宁城中最大的道观是隶属于长白宗的“天虚观”,他刚想到这儿,便看见了南城门前大街上的一幕。
宁城共有东西南门四面城门,孟长青他们坐船而来,入的是北面的天武门。那门外就是滔滔大江,算是一道天险,于是没有走尸从那道门出去。
而宁城的另外三面城门,孟长青原是想去关上的,一见,却发现那三扇大门全都紧闭。
南门沾满了血迹,有十七个天虚观修士坐在那城门前,人已经化作一滩混着细线的血肉,空荡荡的道袍挂在仙剑上,被风吹了出去,这是长白的道袍。六道长白玄金伏魔阵封死了那道大门,将所有的活死人全都关在了城中,一个活死人都没有出去。
孟长青看着那一幕。
南门上不知是谁用血在最后一道伏魔阵上涂下一行草书,已经分不清写的是什么,其意极尽逍遥放诞,依稀可见其中“浩气”二字。
泱泱长白四千年,门中无数弟子抛弃长生大道,入世降妖除魔,镇守四方,无惧生死,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
要留一点浩气在人间。
齐先生曾经在一个暴雨后的夏夜对着树下的学生讲,说他走南闯北见过无数道派,长白宗格局最小,门中弟子勾心斗角,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与大道基本无缘。学生都了笑。
他又道,若是有来世,他要去铁匠铺打一把铁剑,上长白宗当一个庸俗弟子,追名逐利,痛快逍遥。学生觉得他撒酒疯,前言不搭后语,走了。
此时此刻,面对着那扇封了六道伏魔阵的大门。
终于,孟长青一下子收了白露剑,对着那十七具尸骸抬手一拱袖。
*
陶泽与吴聆是后来才跟上来的,发现孟长青正在一个人往城中走去,陶泽小心地一脚踹开脚边的活死人,“孟长青!你干什么去?”
孟长青边走边道:“找城中剩下的活人。”
“这哪里还有活人?都死光了!”陶泽一路走来,除了怀里这个被父亲涂了一身腥臭血浆的小姑娘,他就没见着一个活的。
“我一路走来,看见街上到处都有长白宗天虚观道士的尸体。”
陶泽道:“所以呢?”
“他们是正统道门修士,即使是一时不慎沾染了那些丝线死了一批,余下的弟子有了警惕,绝不至于死这么多人。”孟长青看向陶泽,“他们会死这么多人,只能是因为他们出来搜救那些混在人群中却没感染瘟疫的百姓,有的百姓感染了病,表面上却瞧不出来,他们为了救人一一查看过去,所以道观才会死这么多人。”
说完后,孟长青继续看向前方,“找天虚观,若是此时宁城还有活人,他们只能待在那里。”
陶泽抱着那生病的小姑娘,他也怕那邪门的线,并不敢抱得太紧,用灵力警惕隔着,听见孟长青说那些修士的死因,他有些愣住了,看向那地上的天虚观修士,他没说话。
一旁的吴聆低声道:“程家我打点了,北边各个街道我放了几个降魔阵,暂时震住了。长白宗是天虚观本宗,我来过两趟天虚观,跟我走吧。”
孟长青点了下头,跟上了吴聆,三个人一起往天虚观走去。
孟长青正走着,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喊声。
陶泽不知何时定住了脚步,毕恭毕敬地整理了下袖子,回过头朝那条街上的修士喊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今生有幸一同修道,诸位道友先行一步,他日昆仑再会!”
大街上空空荡荡,只余那一道声响回荡不息,陶泽的两袖道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在风中猎猎作响。
*
天虚观。
三人料理了外围的一圈游荡的活死人,在地上摸着了还没破损的长白结界,孟长青松了一口气,起身往里走。
孟长青三人破门而入的时候,正殿中,一群百姓正拥在一团,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死死地盯着看着他们,手里拿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铁钵有凳子还有铁烛台。光一照进去,把所有的脸庞都照亮了。
两拨人对视着。
那些百姓望着吴聆与孟长青身上的道袍,先前鱼死网破的那种神情换成了痴愣,最终变为了不可置信。
吴聆道:“我们是玄武与长白的修士,诸位不用惊慌,我们身上并没有沾染疫病。”
“是道长,是道长!”
“来救我们的!来救我们的!”
“道长!”
一群百姓全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有四五个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全都围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经快彻底暗下去了,陶泽怀中的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薄茧子开始浮走,她昏睡中无意识地抓紧了陶泽的袖子。陶泽也没留意,随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头随口哄道:“乖。”
那一旁的百姓一眼瞧见了陶泽怀中抱着的小孩,忽然吼了一声,“她有病!她有病!”
百姓顿时一哄散开。
陶泽穿着一身药师道袍,被他们吼得吓了一跳。
“天快黑了!快把她扔出去!快扔出去!”
“快!天黑了!”
杂七杂八的嘈杂声音瞬间淹没了陶泽,陶泽抱着那小姑娘一脸“不知道这是个情况”的懵,那群人分明要把他把孩子扔出去,却因为那孩子脸上的薄茧没有一个敢上前,陶泽眼前一个黑影闪过,一个烛台擦着他的脸砸了过去,哐当一声响。
“哎哎哎!干嘛!你们做什么?”陶泽都惊着了,百姓全都拿手里的东西开始砸他和那小姑娘,孟长青与吴聆阻止不及,陶泽的脑门被扫把砸了好几下,他怎么躲闪不过去,忽然抬手一个仙阵放了出去,所有的东西一瞬间悬空。
陶泽抬着手,看着那些定住的凶器,他都惊呆了,“你们疯了啊!打我干嘛?有话好好说啊!讲道理好不好?”
“天黑了!天黑了!”
“天黑啊!”
那声音一下子传开,一种极大的惊恐在人群中嗡一声散开。原本要追着陶泽的人忽然一瞬间全部窜离他身边。他身边只剩下了吴聆与孟长青。
陶泽怀中的小姑娘缓缓地睁开了被薄茧覆着的眼,她埋在陶泽怀中,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陶泽的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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