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

84.第 8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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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长青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脑子是蒙的,回不过神, 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心脏紧缩下去,却绞不出什么东西来。吴聆抱住他的那一瞬间, 他看见旭日东升, 江水卷着霞光往东奔走, 耳边全是澎湃的江潮声,那种独属于天地的空荡辽阔让人蓦的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他一点点用力地抓紧了吴聆。
    吴聆抱着他, 江边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时之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吴聆终于道:“世上圆满之事可遇不可求, 能够遵循自己的本心, 本身已经是在证道了。”
    孟长青抓紧了他没有松手,仿佛沉水的人抓着根稻草。
    吴聆原本是想安慰孟长青的,可他没有说话。孟长青失去了方向, 他看见了, 下意识想伸出手去带他出来,却忽然想起自己身处更深的迷瘴之中, 于是那只伸出去的手悬停在了原处, 孟长青什么都不知道, 看见黑暗中唯一一只伸过来的手, 奔了过来, 吴聆亲眼看着他跑了过来, 一头撞上了自己。
    于是这么些年都没有找到出路的吴聆终究是抱紧了他。
    大道孤独,何以证道?道由心证。
    *
    孟长青与吴聆回到江平城中的时候,陶泽身边还跟着那小女孩,小女孩魂魄受到了损伤,因为陶泽的丹药而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她正坐在石头上,她并不知道她的心智将永远地停在这个年纪。
    陶泽看到孟长青的时候,心情很是复杂,许久才道:“昨夜我与吴师兄帮你把尸体处置了,用真火烧干净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江宁城百姓最直接的死因是瘟疫,又逢连日大雨,若是尸体久置,雨水沿着河水往下,怕是要将城中的疫病带出去,只能够当场火化。”他将那缠上来的小女孩抱起来,对着孟长青道:“你也别这么老实,那些人本来就救不活了,你算是给他们一个解脱,到时候你师父或是你师伯问起来,我们三人统一下口径,就说百姓是被碎魂和瘟疫害死的,你千万别说是你杀的。”
    陶泽说着话,忍不住看了眼吴聆,道:“吴师兄,孟长青他并非滥杀之人……”
    吴聆低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陶泽一下子松了口气。
    孟长青背着白露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我义父义母呢?”
    “你走之后才一刻钟,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尸斑,只能当堂火化了,否则指不定要生出什么大灾来。”陶泽见孟长青不说话,道:“你也别太难过,修道之人早就该明白万物皆空,人死了,便是有如尘土归于天地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本是件圆满的事。”
    孟长青愈发沉默了下去。
    陶泽看了他两眼,心中不由得想叹气,孟长青这性子他是真的觉得奇怪,瞧着很懦弱的一个人,遇事这么果决,拦都拦不住,可那股劲儿一过,又是这副懦弱的样子,仿佛唯一的喜好就是反复折磨自己。
    换一个人,要么杀人成全那些百姓,要么袖手不沾血腥,选定了一样就不回头,无论哪种都好过孟长青这样。
    最终,三人留在城中追查那些碎魂一事。这城中百姓是全死了,可事情必须继续查下去,灵线与那些散发着怨气的碎魂魄不会是凭空而来,必然有其缘由,若是不能及时查出来,怕是遗患无穷。
    说来还有件让陶泽觉得很奇怪的事,这江平城坐落在肥沃之地,经此大灾,满城竟是变得寸草不生。暴雨连地皮都冲开了,坦露出底下的根茎,已经全部枯死了。
    这种地方住不得人。
    城中死里逃生的那几十个活人连包袱都不收拾,在孟长青等人的护送下出了城,一走出去,连日心惊胆战的几十个人全都站在那城门牌楼下嚎啕大哭,一群青壮哭的跟孩子似的,几个老人早已泪洒当场。
    孟长青目送着他们离开,其中还有几个小孩紧紧抓着大人手指,包括陶泽救下的那个女孩子,其中一个老妇人说是认识她的父亲,将她收养了,孟长青注视着他们这一群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这群人会去往天南海北的哪里,总之,应该是此生都不会再回到江平城了。
    再难回首的是故土,对于这群人来说,故乡两字,是永远都回不去从前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道尽头竟是有江平乡音响起来,是小孩子的歌声,隐隐约约听得出是首当地的渔歌,听不真切,落在人的耳中,让人觉得这暴雨的日头还真是暖和干净,好像还跟从前似的。
    陶泽忽然说了一句,“这唱听得我也想哭了。”他又道,“我上一回哭还是我爹娘死在山沟里了,想想都过去了这么些年了,不行,我不能够听这么伤心的东西,我先回城了,对了。”他又回过头,拍了下孟长青的肩,“信我已经寄出去了,算算脚程,玄武的人今日傍晚应该会到,还有两三个时辰吧。这事一定能查清的。”
    孟长青点了下头,对他道:“城中还有许多碎魂,你小心点。”
    陶泽摆摆手,“光是那点碎魂能奈我何?我走了。”
    孟长青看着他往那城中走,他其实直到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吴聆看出孟长青脸上不怎么容易察觉的失魂落魄,拉了他往城中走,孟长青感觉到手被抓住了,略迟钝地扭头看向吴聆,原本心神不宁,一下子好多了。吴聆带着他往城中走,他于是就跟着他走了进去。
    午时过后。
    三人在城中收拢碎魂度化。失去了那诡异细线的碎魂其实并没有多少灵力,也不难对付。
    孟长青在空地上放了个阵法,将捕捉的碎魂放进去,不仔细看的话,像是撒了一把碎麦子进去。
    脚步声不知是何时在城中响起来的,从城外而来,一直走到了城中,很轻,几乎听不见。那脚步声在离孟长青不远处停了下来。
    孟长青没留意别的动静,一直低着头度化那些碎魂,这些碎魂灵力不够,怨气却颇重,有些难度化,他掌中的金色雾气落下去,与那碎麦子似的魂魄混在一起,他正拧着眉,想到长白弟子在度化这方面颇有造诣,刚想喊吴聆过来看一眼,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金仙灵力落了下去。
    那些魂魄原本在金色雾气中游动,忽然全部往上升,像是山海中升出来的雾,一下子在那磅礴的灵力中化开了。
    有如春风化雨。
    孟长青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猛地一下子睁大了眼,他抬头看去。
    李道玄站在他面前,一身玄武道袍,两袖碧色剑纹,手中的金仙灵力尚未散去,在那阵法中回旋不息,风徐徐地吹过两人之间,他静静地望着孟长青,身后是历经大灾寸草不生的江平城。江边有毛茸草木开始抽长。
    孟长青看着他愣住了,诧异道:“师、师父?”他惊得都有些结舌。
    李道玄看着他,孟长青几天几夜没合眼,有些蓬头垢面,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狼狈,道袍上有血迹,几绺细长的碎发遮住了眼。李道玄终于抬起手,替他将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低声道:“是我。”
    孟长青一下子竟是反应不过来了,喉咙彻底说不出来话,他看着李道玄,眼眶莫名其妙的生出发涩的感觉,猛一下子回过神了,他立刻低头拱袖,手叠得整整齐齐,四个字掷地有声。
    “参见师父!”
    四个字变了音调,和平时全然不一样,和李道玄上次见着他的时候,更是天差地别。其实才不过三个月罢了。李道玄看着低下头去的孟长青,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心境却是一刹那间转过千山万水,波澜顿起。
    陶泽与吴聆听见孟长青的声音,一齐回头看来,陶泽看清了那一幕后,立刻露出惊喜之色,连规矩都不顾了,猛地大喊道:“真人!”除了玄武弟子外,别人真的很难理解他们当下的心境,历经这么多日的流浪后忽然见着玄武的真人,那种狂喜的心境,简直令人脑子嗡嗡作响,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一下子有了方向。
    一下子,什么事都不用再怕了。
    那是李道玄。
    震惊的陶泽简直想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两声。
    ——那是李道玄!李道玄啊!
    孟长青也明显是激动不已,全靠理智压着才没有失态,李道玄一说“起身”,他一下子抬头看向他,“师父……”刚说了两个字,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师父,您来了。”他真的没有想到李道玄会出现在此地。
    玄武真人,若非道门盛典或是乱斗大灾,几乎不下山,从未破例。
    若非李道玄是真的站在他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道玄看着孟长青,孟长青一下山,他就闭了关,坐在洞明大殿中三月未出一步,直到南乡子前来敲门,他翻了书信,这才匆忙而来,一路所见皆是疮痍,心一直悬着,到看见孟长青的那一刻才终于放下来,他对着孟长青低声道:“是我。”又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孟长青立刻摇头,脱口只有两个字,“没有。”本来心情该是十分激荡的,这么些日子,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学到的东西仿佛比在山上十多年学到的都要多,想同李道玄说的话排个几十张信纸都写不完,可真的站到了李道玄的面前,能说出来的忽然间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就如同他寄回去玄武的书信,末尾永远是:诸事皆顺。
    他压住了所有的心绪,对着李道玄低声道:“师父,我很思念你,真的。”肺腑之言,
    李道玄原本是很平静的,闻声却一下子顿住了,他注视着孟长青,轻轻敛了下道袍的剑袖。
    三个月来心如止水,道书万卷,抵不过简单五个字。终于,他低声道:“我也很思念你。”
    孟长青差点没当场失态,他望着李道玄,一时竟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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