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

98.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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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长青和陶泽给小沙弥讲了讲玄武, 玄武的道, 玄武的道典, 以及辉煌灿烂的宗师传说。
    对于许多人包括吕素在内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全新的东西, 在东临原来还有这样一片巍峨连绵的山脉,山门前竖着一块名叫“问道”的孤碑, 山中处处悬着道诗, 来往的全是修士真仙,那是世外的天地。
    “李道玄”这三个字的出现令这两个小沙弥惊叹不已,他们也不知道“李道玄”是谁, 只隐隐感觉到这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和玄武摆在一起, 分量很重。人确实是有直觉这种的东西的。
    孟长青不敢直呼其名, 只说“真人”, 但谁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因为他的语气很肃然。他也没说这是他师父。
    陶泽不是孟长青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二傻子, 他和孟长青说这些的时候,他其实捏着把汗, 忍不住看了眼观沧海, 之前他一直没敢仔细看, 此时看过去却发现观沧海已经从一开始的微怔变回了正常神色, 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轻纵。见观沧海是这态度, 陶泽思索片刻后, 也就浪了起来, 自己的师门,自己的师伯,自己不吹两波谁来吹?
    孟长青一开始还抱着出门在外不争不骄的想法,结果被陶泽带跑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李道玄”,他读过道宗典籍中所有与之有关的篇章,最重要的是,这是他的师长。
    他吹得很实在,引经据典,每一个字都带着尊敬,他是认真的。
    陶泽被孟长青逗着了,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些血气,他看出孟长青这是说着说着动了感情了,毕竟是师徒,若是换了他自己在这儿说他师父的事迹,他怕是比孟长青还要激动。他表示,孟长青说的都对。
    观沧海看着正在说话的孟长青和陶泽,听着他们说这些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一直没转开视线。
    那小沙弥从前只听说长白宗,头一回听见玄武,原先想问一句“当今天下修士谁是第一”,可忽然想到面前这群人不是师出一门,他住了嘴。出门在外,自然是自己的师门最好,非要问谁是第一,这帮人万一在佛门清净地打起来了。
    小沙弥于是就继续埋头到胳膊中,搭着脑袋听孟长青讲故事。
    这故事真好听。
    到了后半夜,按照北地佛宗的规矩,宝殿必须熄香关门了。几个人如今身在人家的地界,都挺守规矩,也没多说什么。孟长青与吴聆帮吕素收拾那些披风,这些披风原是吕素运到北地卖的,几个人把殿中收拾干净,熄了炉子,走出了大殿。
    那抹灵识在黑暗中极轻地跳跃着,碧幽幽的一簇光。
    陶泽站在尚未关闭的殿前望着那抹灵识,他已经十多天没有合过眼了,走出大殿的一瞬间,他心中一阵怅然。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正如那些老僧说的,散成这样,这灵识怕是凝不起来了。
    孟长青见他不走,对着他道:“我在这里设了玄武阵法,我住隔壁,你住后殿,一有动静,我们马上就能过来。”
    “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单独陪她再坐会儿,你也好多天没合眼了,回去早点睡。”
    孟长青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把手里提着的灯递了过去。
    陶泽伸手接了。
    两两无言。
    *
    吴聆送吕素回后禅院,孟长青和陶泽在宝殿前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孟长青才往隔壁走,一出正殿,举目望去一片黑灯瞎火,这寺庙为了省去灯油钱夜里并不点灯,黑暗中路也不好走,踩在雪中一步一坑。
    孟长青走了一阵子,忽然听见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他脚下极轻微地一顿。
    雪下得很大,黑暗中什么都瞧不清,三尺宽的道路上全是积雪,一脚踩下去辨不出声音是谁的。
    一个身影走到了拐角处,早躲在暗处的孟长青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出手,电光火石间他跃了出去,一把将人压在了墙上,手抵上了那人的脖颈,将人紧紧地圈着按在了墙上。咚一声闷响,那人背抵着墙,肩上的雪全摔了下来。
    “吕姑娘送回去了?你跟着我这是打算跟着我回屋?”孟长青凑过去问他。
    那人任由他死死地压着,没有做丝毫的抵抗,闻声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天太黑了,雪下得又大,可也不是一点光也没有,孟长青还没瞎,一看见那人望向他,他一句“师兄”还没出口硬生生地呛了回去。他瞧着这人也愣了,下一刻,他刷一下子松开了手,动作快的跟火燎似的,迅速道:“抱歉!”
    观沧海看着他,黑暗中也辨不出什么神情,良久,他抬手慢慢地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衣领。
    孟长青哪里想的到这人会是观沧海,他刚刚一听见脚步声似乎跟在他身后,他想着一准是吴聆啊。平时他都时刻铭记师门教诲做一个正道弟子的标杆,人模人样恭谨谦卑,在吴聆面前却完全无所谓,混熟了之后常开个玩笑打个招呼什么的,吴聆都习惯了他偶尔抽两下。
    孟长青在人前还是比较努力想做一个标杆的,他忙给观沧海赔了个不是,“实在对不住,你没事吧?”他这抹黑忽然跳出来阴一把,确实挺无礼的,要是换个人,被这么一吓,说不准下意识就一个诀朝他砸过来了。
    观沧海低声道:“没事。”
    孟长青有些尴尬,道:“对不住,我刚以为是……算了,你这是要回去吗?”观沧海似乎掉了个什么东西在地上,孟长青低身帮他捡起来,交到他手上,好像是块玉,摸着有些凉。
    观沧海没有回答孟长青的话,他自然知道孟长青把他错认成谁了,接过了自己的东西,见孟长青还望着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没事。”过了会儿,他低声道:“平时见你谨慎,少见你这么莽撞。”
    若是换了个长辈说这句话,孟长青会觉得是责备,可同辈之间说这么一句却是再平常不过。大多数人说这话,说明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中,也就是没生气。孟长青听出来后,心中松了口气,尴尬也散了些。他立刻道:“是我莽撞了。”
    两人站着不动,雪下得又大,孟长青尬了半天,见他不走,干脆就请他进院子坐坐。他就住在这大殿隔壁。
    孟长青进了院子,去点灯了。
    观沧海看着在廊下点灯的孟长青,不停地收拾着自己刚刚被孟长青弄乱的衣领。在他的印象中,孟长青是个非常规矩的人,经手的事情少有差错,人也没什么脾气,很乖。孟长青小时候,谢仲春还会说他顽劣,后来谢仲春便没有再提了。而今观沧海才隐隐回过神,当年仙界大典,为何长白宗洪阳真人吴鹤楼光凭背影就一眼认出孟长青是孟观之的儿子。
    父子总是有些相似的。孟观之名震天下时,那是少年成名,桀骜无匹。孟长青骨子里是有些少年心性的,只是在师长面前压着。
    观沧海看着提着盏灯朝着他走过来的孟长青,低声问道:“你很喜欢下山游历?”
    “什么?”孟长青把灯在观沧海面前放下了,他其实有些没想到,观沧海真的愿意进来坐坐 ,从他这两日的观察来看,观沧海似乎习惯独来独往。想起谢怀风的那番话,他下意识多看了两眼观沧海。院子里的雪打着卷落下来,观沧海一身道袍跟雪一个颜色,怎么看都不像是图谋不轨的邪修,倒像是化外的宗师。
    他更觉得自己刚刚手贱了。
    观沧海问他,“比起在山中清修,你似乎更喜欢云游四方,山中的日子很难熬吗?”
    孟长青不知道观沧海怎么忽然问他这些,半晌道:“不是。”
    “那是为何?”
    孟长青看了眼观沧海,一边想着两人也不熟,这人怎么突然问自己这些,一边又想着反正这人也不可能上玄武,他说了句实话,“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修士拥有比普通人更多的机缘与福泽,自当以背负天道为己任,若是一辈子只留在山中修道,那这道只是为了自己一人而修,好像没什么意思。”
    观沧海低声道:“你真的想下山?”
    “在玄武,出师了就可以下山,可从此再难回玄武。”孟长青看向观沧海,他以为观沧海问这些是因为不懂,所以他解释了一句,又道:“话说道友似乎对玄武很感兴趣?”
    观沧海闻声沉默了一会儿,移开视线看向那佛寺的宝刹,许久他才低声道:“境界高低不在于走了多远,看了多少,有人走过万里路仍是茫然,而有人立地就能成佛。”他回头看着孟长青,“正因为修士身负天命,行事更要谨慎,少年心性不定,冲动之下很容易干涉天常,铸下大错,这是玄武修道先修心的本意。”
    孟长青看着他,闻声忽然微微一拧眉,这人是在给他解释玄武那祖训?
    观沧海看着孟长青,“天行有常,仁非仁,义非义,善未必有善报,恶未必有恶果,一片赤诚去做的未必是对的,也许还会招来始料不及的灾祸。”
    孟长青颇为诧异地看着观沧海,他还是他这些日子第一次听见观沧海说这么长一番话,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观沧海见孟长青不说话,低声道:“东临修士曾是天下最多的,自负天命倒行逆施,黄祖之后,东临大乱,正统修士仅剩玄武数百人而已。所以当年玄武立下规矩约束弟子,告诫后人天行有常,牢记前车之鉴,不要轻易插手人间之事。”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观沧海低声道:“这都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东西。你可以询问你的师长,他们会告诉你,为何什么都不问?”说到这儿,他忽然极轻微地顿了下,半晌才道:“你很怕你师父?”
    孟长青一时语塞,又有点被忽然戳穿的尴尬,半晌才道:“不会,说怕倒是不至于……”他有些接不上话,从小到大他确实很少去问李道玄什么,李道玄虽是他的师父,但其实亲自指点他的地方并不多,而且李道玄喜静,他在李道玄面前大声说话都不太敢,更别说放肆了。
    他自幼在玄武的书院读书修道,凡事有疑惑,第一反应是去问书院里的先生们。而在他询问的几位先生中,又以齐先生为最。齐先生是个比较狂的人,平生云游四海看遍山川,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本人非常蔑视玄武不准弟子下山的规矩。
    这规矩,有功有过吧。
    孟长青是第一次听见这规矩中还有这么一番缘由。他看向观沧海,却发现观沧海正望着他。
    观沧海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移开视线,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许久,他回过头望着院子中的飞雪,终于道:“你真的想下山?”
    孟长青一时语塞。
    在玄武,弟子若是真的能够随心所欲的下山,这就是出师,而一旦出师,再上山就不怎么容易了。
    孟长青思索下山这件事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挺明白的。他从来不觉得李道玄会离不开他,或者说李道玄会舍不得他,李道玄的性子瞧着有些冷,某种程度上而言,确实有些冷,天地造化有常态,凡事有始必有终,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分,李道玄是得道多年的金仙,比谁都清楚这些,而对于一个师父而言,弟子出师总不至于是坏事。
    这件事说穿了是孟长青他自己在犹豫,玄武山上有他的师兄弟,那里是他的家,山上还住着他师父,他知道凡是弟子必然有出师那一日,可他依旧舍不得这些人,因为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人。
    一直到最后,孟长青也没说话。
    观沧海没听见孟长青的声音,心中明白过来。
    他记起当初谢仲春烦恼李岳阳的下山事宜,提到这一代弟子,说了有资格出师下山的两个弟子,一个是李岳阳,一个便是孟长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南乡子是把孟长青摆在李岳阳之前的,谢仲春问他为何这么排,南乡子蘸水用食指在案上慢腾腾地写了一个字,仁。
    谢仲春最终没让李岳阳下山,说是带在身边再教两年,其实是舍不得。观沧海望着院中的雪,忽然一下子间好像明白了当年谢仲春的心境。
    行路难,这三个字在天下任意一座道宗中都可以看见,意思是弟子拜别师门入世而去,要知道这世上行路之难,但是不要畏惧。
    观沧海终于道:“入世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孟长青不明白他怎么又转了话题,他也没多想,顺着观沧海的话说了一句,“在世上做什么都是不容易的。”正好前院此时有人来敲门,孟长青对着他道:“我去开门。”
    观沧海站在原地看着孟长青走出去的背影,终于没了声音。
    孟长青原以为来的是吴聆或是陶泽,一拉开门却发现来的是一个很令人意外的人,谢怀风。
    孟长青正疑惑着,谢怀风打量了他两眼,越过他看了眼屋子里的观沧海,然后谢怀风一句话也没说,拍拍袖子调头走了,留下孟长青一个人在门口对着大雪凌乱。
    那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好半天孟长青才回过神来。估计是谢怀风觉得观沧海有问题,又见他们在屋子里好半天没大动静,琢磨着是不是已经有人遇害了,于是过来敲个门。眼见着没事,又走了,他忽然想,谢怀风这人瞧着刻薄,心肠倒是挺热的。
    这事儿孟长青拐了好几个圈才想明白,回过头又看了眼观沧海,他也不好说什么,一边暗中凌乱一边镇定自若地扶着门。
    观沧海看了他一会儿,低声道:“你休息吧。”他步下了台阶,往院外走去。
    孟长青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雪下得模糊了视野,他顿了会儿,忽然喊道:“等会!”
    观沧海的脚步停住了。
    孟长青回屋拿了件厚实的披风,追上去塞到他手中,“这天太冷了,即使是用修为扛着,也而不可能一直扛下去,回去后多加两件衣裳吧,别着凉了。”
    观沧海看着他递过来的披风,伸手接了,捏着半晌,不知道为何,他没有说谢。
    许久,观沧海才道:“回去休息吧。”
    孟长青点了下头。
    *
    夜半时分,佛寺宝殿。
    此时所有人都回去歇下了,孟长青也歇下了,谢怀风在屋子里调息身体,观沧海不知道去了哪儿,拐过那条道便没了身影。几个长白修士早早地睡了,连守夜的小沙弥都趴在台阶上睡着了。
    陶泽坐在那宝殿前,他身上多了一件不知道从哪里而来的靛蓝色厚披风,一双眼一直望着那扇微微开着的门,似乎在守着谁。隔着门,依稀可见那抹灵识极轻地抖动着。陶泽已经许多日没有合过眼了,观沧海那一日看出他一身的邪气,废去了他身上大半修为,又加之近日耗尽心力,他整个人都很疲倦。那只小鬼被他放出来,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他轻轻摸着小鬼的脑袋。
    忽然,有什么东西飘过眼前,雾气似的,又像是——丝线?陶泽本来就昏沉,也没看清楚,下一刻,一丝线钻入了他的眉心,眼前的景象极轻地荡了下,几乎不可察觉,他忙坐起来四下看了眼,没察觉出什么异样,看了眼那扇门,又躺了回去。
    脚步声响了起来。
    脚步声从跌入幻境中毫无察觉的陶泽旁过去了,那大殿前面排列着孟长青亲手布下的玄武仙阵,脚步声响起来,那仙阵毫无波动。一声咿呀推门声,最终,那扇微微开着的门被推开了。
    脚步声停在了那抹灵识面前。
    吴聆望着那跃到半空中的灵识,那灵识已经从前两日的亮白色变成了今日的幽蓝色,它正在衰败。今日一群人围着灵识讲故事的时候,这抹灵识忽然停止了抖动,极为轻微的一个动作,观沧海当时望了一眼过去,过了一会儿又转开了。
    也就是那一眼。
    吴聆看着这抹灵识,终于伸出手去,那抹灵识落在了他的手心,幽幽的一团光。
    倒坐观音隐在黑暗中,熄灭的灯烛成行排列,那团光打在了吴聆的脸上,终于,他缓缓地收拢了手。
    那团光一点点弱下去。
    最终湮散开,整个大殿彻底陷入了黑暗中,一点光也瞧不见了。
    吴聆松开手后,又在殿中望着那尊观音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殿外,幻境中的陶泽依旧轻轻地摸着小鬼的脑袋,雪????地下着。
    一屋子的沉沉黑暗中,供奉着倒坐观音的莲台后垂着两片墨绿色的布帘,中间露着一条缝,在右边的幕布后掩着一根描漆圆柱,忽然,一根手指头不着痕迹地贴着柱子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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