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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这一日, 消息传来, 有人硬闯玄武山门, 打伤了两名守夜的弟子,在青崖附近没了踪影。
玄武立道几千年,没有出过这种事。消息一传开, 李岳阳带人在山中搜寻, 两名受伤的弟子被送到了药室山, 这事变得荒唐起来了。
出事的时候孟长青刚好在药室山,他是来取几样常备的药, 出了事多耽搁了一会儿。大约是三更时分, 他往回走。此时夜里的雨已经下大了一些。
走到行云峰附近, 孟长青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他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声音也停下了,孟长青眼中有金色雾气一闪而过。隔了一会儿,没听见多余的动静,他回头看去, 下着夜雨的山道上站了个人,模模糊糊看不清身形。
孟长青看着那人,那人也看着孟长青,两人好像是刚好打了个照面。
玄武金光阵悬停在空中, 雨穿金光而过, 雾气荡出去十多丈, 孟长青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大雪剑, “吕仙朝?”
在雨中站着的赫然是多日不见的长白弟子吕仙朝,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眼看去有些麻木,仔细看上去,眼神森然。
孟长青问他,“是你擅闯玄武山门打伤我师弟?”
吕仙朝答非所问,长剑搭着孟长青的肩,他说,“我姐死了。”
孟长青一下子定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听见吕仙朝继续问道:“陶泽人呢?”
此时山中雨下得正大,吕仙朝一个人的声音在雨中来回。
山下客舍中,孟长青与吕仙朝对面而坐。
吕仙朝浑身湿透,身上穿的并不是长白弟子道服。孟长青一早就注意到了,但他没问。他还发现,吕仙朝受了重伤,脖子上的血晕出来,领口漆黑一片,可瞧面容表情,却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人身上有伤。他听见吕仙朝道:“我上玄武找人,你们规矩多,那两个弟子看见我了,放心,他们死不了。”
刚刚吕仙朝开口就问陶泽,孟长青还以为他是来找陶泽的。他告诉吕仙朝,“陶泽没有回山。”其中涉及陶泽被玄武除名的事,孟长青没有多说。
吕仙朝听见他说陶泽没有回山,面色忽然有些异样,很细微的一个变化,似乎有些松动,他半天没说话,似乎起了什么怀疑。
孟长青也是沉默了半天,终于问道:“你刚刚说,吕素……”
吕仙朝闻声看向他,似乎在打量,孟长青觉得如今的吕仙朝好像一只惊弓鸟,他把神色放缓了,果然吕仙朝的眼神也跟着缓了些。
吕仙朝说:“我姐死了。”这句话他一共说了两遍了,语气听上去出乎意外的漠然,但是又一遍遍地提及。孟长青以为这姐弟两人积怨多年,所以吕仙朝会如此,想起吕素死前三句话不离吕仙朝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诧异之下问道:“什么时候出的事?”
“一个月前。”
孟长青听见这回答诧异不已,“一个月前?”那时候,他们正和吕素在北地。
吕仙朝没有说话。他又问了孟长青一些一个月前吕素临死前的事,事无巨细,没问出什么东西,这才停止问下去,盘腿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浑身都湿透了。
那一日,吕素去商会,半路上遇上醉酒的北地游民,游民见财起意,掠走了财物,用牵骆驼的缰绳勒死了吕素。吕素手上还剩下只银镯子,手腕上清晰可见拔下镯子时刮开的皮肉。这伙游民没两日就被长白弟子找见了,男女都有,几个人痛哭流涕地交代那一日喝多太多酒脑子发昏,见财起意杀了吕素搜刮走了所有的财物,其中一个女人正在拔吕素手上那只镯子,忽然听见附近似乎有人来了,他们匆忙把尸体拖到路边一扔就走了。尸体隔了两三日才被路过的商队发现。
吕仙朝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一双眼似乎在打量着孟长青的反应,他从遇上孟长青起就一直在观察孟长青。
孟长青这一个月都没出过玄武,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
吕仙朝说完了,孟长青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开口安慰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他见吕仙朝神色一直漠然,想起吕素生前和众人提及吕仙朝时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道:“其实她始终牵挂着你,她一直说后悔。”
吕仙朝表情一变不变,他似乎没听见孟长青说的话,又好像听见了不想回。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晕开了领口上的血。
孟长青问他,“你来玄武找陶泽做什么?”
吕仙朝这次倒是回了,他看向孟长青,“我姐的死有蹊跷。”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孟长青问道:“什么?”
吕仙朝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不是这样,我有感觉,”吕仙朝看向窗外,扫了个术法过去,窗户应声而开,“是有人想杀她,我有感觉。”同一瞬间,夜雨随着山风全刮进了屋子中,山中电闪雷鸣不止。
孟长青说实话没怎么反应过来,窗子一开,屋子里全是席卷的风雨。下一刻,孟长青背后传来动静,一个与吕仙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知何时站在孟长青身后,抬手放出了法阵钉在了孟长青的背上。孟长青眼中金色雾气刷一下暴涨,回身一剑,“吕仙朝”幻影随即割裂,他猛地看向吕仙朝,颇有些不可置信,“你!”他话没说完,胸口血气一阵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
吕仙朝坐在那儿看着孟长青,似乎对暗算一事并不在意。孟长青弄错了一件事,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来找陶泽的,他专门走这一趟就是来找孟长青的。他缓缓擦着血,道:“我不杀你,只要你一样东西。”
孟长青看着他,刚想说话,又是一口血。
“把《符契》下部交给我。”吕仙朝看了眼孟长青,“我知道你有。”
孟长青盯着他,“你想修邪术?”
吕仙朝闻声倒是笑了,这是他这么久以来露出的第一个表情,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在修吗?”当初上长白,孟长青就装模作样地教训过他,孟长青这性子,什么闲事都想插一手,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他自然知道孟长青这种试正统道门规矩如铁律的人不可能将邪典交给自己,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借,懒得说缘由,更不在乎别人对自己什么看法。他打算明抢,如今他自己受了重伤,对上孟长青,非如此没多大胜算。
孟长青已经看出吕仙朝的意味了,手中的剑缓缓握紧了,他想说句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有些失望吧。
吕仙朝直接出手,孟长青抬剑挡了下,扬手一个法阵放了出去。吕仙朝皱了下眉,退后闪避了一步,身形化为数道,散成半圆立在原地,一齐看向孟长青。
局势一瞬间剑拔弩张。
吕仙朝只想夺书,《符契》毁之不灭,只要夺取孟长青记忆就可以。他刚刚将法阵钉入孟长青的后背,再夺回来即可。可下一刻,他看见孟长青眼中金色雾气愈涨愈烈,孟长青直接将法阵震碎了。他眉头一跳,盯着孟长青,抬手重新结印,却看见大雪剑破空而来。
吕仙朝避开了剑,扫了眼孟长青,身旁其中一道幻影朝着孟长青掠了过去,却被金光射散,他拧眉看着孟长青,孟长青也望着他,两人隔空对视,风雨、剑气、幻影交织在一起,无数道金光像是金箭射穿整个房间,孟长青稳稳地握住了飞回来的大雪剑。
孟长青看着吕仙朝,终于道:“你从小眼高手低,学一些旁门左道,根基就没有扎实过,即便是我受伤,你与我过招也不可能赢。”
吕仙朝闻声眯了下眼,没有说话。
孟长青知道,吕仙朝这种人从让自己不会吃亏,一见着形势不对立刻会退,绝不命搏。他以为吕仙朝会收手,想到他刚刚丧亲,也没想过分逼他,下一刻,却看见吕仙朝忽然用尽全力朝自己冲了过来,如捕蛇的鹰鸟,原本六道身影一下子散为二十四道,邪气暴涨,猛地冲散了金光。原本在山中搜寻外来者的李岳阳刷的一下回头看去,只见一道邪气盘云直上,冲破了乌云,碎了金光。
屋子里,孟长青猝不及防拿剑挡了下,不禁后退了几步,胸腔又是一阵轰鸣,对上吕仙朝视线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吕仙朝这趟是来玩命的。
来去过了几招,直到脚步声响起来,有玄武弟子朝此处赶来,吕仙朝终于停住了,他最后看了眼孟长青,忽然身影一闪跃出了窗外,纵入了阴雨之中。一系列动作都行云流水。
门被震开,李岳阳进了屋,看见了孟长青与大开的窗户,她立刻反应过来,扔下一句“给他拿药”后就纵身追了出去。行云刀破空而去,雨被斩出一道缝隙,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雨中。
孟长青压住了胸口的血气,没压住,血渗出来一点,他抬手擦了把嘴角的血,想到刚刚吕仙朝所说的,正觉得蹊跷,手中的动作一顿。
一个师弟忙给他拿了药,“孟师兄!”
“没事。”
孟长青带伤回到药室山,那药师看到去而复返的孟长青,微微一怔,说:“你不是回你师父去了吗?”
“路上出了点事。”
药师这才发现孟长青受了伤,命学徒去拿药。上药的时候,孟长青问了小学徒一句,“长白最近是不是出了点事?”
老药师期间过来扫了眼孟长青,发现孟长青身上的不是致命伤就没再看第二眼,命小学徒处理,孟长青刚刚那话是问小学徒的,老药师闻声却接口道:“怎么了,心野了,往外跑了两趟心都跑飞了,还想着跑?早知道你们这帮弟子没什么良心的。”
孟长青一下子有些尴尬,就没再问。老药师是陶泽的师叔祖,对于陶泽一事,颇为怨怼。
老药师去了内室,孟长青还在擦嘴角的血,那给他上药的小学徒见状凑上来和他低声道,“长白是出了件事。”
孟长青一下子看向他,小学徒见老药师不在,对孟长青压低声音道:“我在春南的长姊写信同我说的,长白近日有个弟子发了疯,在外杀了十多个人,还被发现多年来修炼邪术,不知道背地里还干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本来按规矩是要废去根骨斩去双手逐出长白的,结果那弟子跑了,长白弟子追上去,那弟子用邪术伤人,被师兄斩杀在江中。”
孟长青闻声心头一跳。
那小学徒道:“春南那边早传开了,住在附近的百姓都说幸好是死在江中了,不然不知道他还要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小学徒发现老药师迈着小步子走回来了,忙迅速说了一句,“他杀的十多个人,长白弟子收尸的时候都吐了。”说完他立刻装作一直在认真帮孟长青上药的样子,低着头,动作神态和之前一模一样。
孟长青看了眼走回来的老药师,也装作和之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听见。
老药师看了两人一会儿,拧眉道:“上个药上这么半天?快收拾完去装药材!”
“好了好了!”那小学徒立刻收回手,没看孟长青,一溜烟往内室跑了。留下孟长青与老药师两人大眼对小眼,老药师看着孟长青半天,“你还不走?等着我给你上杯茶?”
孟长青立刻拿了大雪剑就跑。
不久消息传来,李岳阳没有追上那闯山门的人,但是发现此人会长白道术,应该师出长白。下了山,孟长青忽然有些心神不宁,他去山下修书吴聆,询问吕素与吕仙朝的事。
等孟长青回到放鹿天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进去后却发现屋室中还点着灯,李道玄竟是还未歇下。他放轻脚步声走进去,正好撞见李道玄,忙抱剑行礼,“师父。”
李道玄看他,只看了一眼,忽然停住了,“受伤了?”
孟长青犹豫了一下,点了下头,“无碍了。三更时分有长白弟子夜闯玄武山门,我刚好遇上,过了几招,他曾经与我在长白有过几面之缘,有些大意了。”
“伤口处理了?”
“在药室山处理过了。”
李道玄有一阵子没说话,终于低声道:“我看看。”
孟长青刚想说没事,却感觉李道玄抬手贴上了他的额头,他忽然莫名有些僵,感觉到那手有些冷,他问道:“师父,您是不是觉得冷?夜里有些凉,要升炉子吗?”
李道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收回手,低声道:“不用了。”
孟长青干站着,莫名有些尴尬,没话找话,“师父可曾听说长白弟子叛离师门一事?”
“没有。”
孟长青犹豫了一会儿,“师父,《符契》……真的能够生死人倒轮回吗?”回山的路上,他仔细思索过吕仙朝夺书的动机,《符契》一书本是上古道书,后来被划入邪典,因为其中的路数实在像邪术,尤其关于魂魄的各种道术阵法可谓是当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据说,此书可以倒换乾坤,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吕仙朝豁出去闯玄武夺书,一来可能是想修邪术,却难保与吕素无关。
吕素不过一个普通女子,没有仙根与仙骨,魂魄一旦散了也就彻底散了,不像道门之人修炼多年,魂魄往往可以在人世多弥留一段时日。孟长青思及此问了一句。
他原以为李道玄会回答他“不会”,说此事荒诞,过了一阵子,他忽然发现李道玄刚刚竟然没有说话,他一下子看向李道玄,渐渐地流露出诧异。
李道玄收回了手,“为何忽然想到问这些?”
孟长青把吕仙朝与他的事与吕仙朝夺书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李道玄,李道玄听闻吕仙朝少年时暗中修炼邪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听完后,他低声道:“世上并无轮回一说,身死道消,若是魂魄未散,尚有一线生机,他长姊魂魄早已消散干净,此事无解。”他对着孟长青道,“伤没有大碍,回去歇着吧,”说到这儿他停了一瞬,继续道:“照顾好自己。”
孟长青还在思索吕素的事,闻声立刻回神,“是。”想到如今天都快亮了,李道玄也该是一夜没睡,他对着李道玄行礼,“师父,弟子告退,师父您好好休息。”
李道玄点了下头。
孟长青下去后,李道玄站在殿中,他看了眼案上的大雪剑,果然不到一刻钟,孟长青又跑了回来取剑,一瞧见他还在原地站着,孟长青有些顿住了,李道玄望着他那副丢三落四又鬼鬼祟祟的样子,终于低声道:“像什么话?”
孟长青不知道说什么,干站在原地不敢动,直到李道玄说“下去吧”,他这才暗中松了口气,说了声“谢师父”,低身取了剑,出去了。
李道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想到些什么,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下一刻,他看见孟长青忽然回头看他,猝不及防的,孟长青忽然就回头看了他一眼。李道玄站在原地,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好半天才低声道:“回去吧。”
孟长青点了下头,退下去了。李道玄不知道,从这一次后,孟长青剑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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