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反手一巴掌

23.徒弟,寻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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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嗓音晦暗,沉庞于大片遮天蔽日的模糊视野当中,似是浸了无边无际的粘腻潮水。
    薛岚因心下一跳,忙是拉着云遮欢接连后退数步,偏在警觉抬眼的同一时间里,正见得一身沉色衣衫的谷鹤白自昏黑混沌中扬起下颌,缓缓露出半边仿若无底的眼。
    “看样子,晏欺并没有和你们一起。”谷鹤白道,“他人呢?”
    薛岚因眯了眼睛,声音冷淡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鬼鬼祟祟,一路哄骗我们至此,是在之前那结界中没吃够亏么?”
    “他不在这里也无妨。”谷鹤白漫不经心道,“只要你在我手上,我不信到最后他不会出来露面。”
    薛岚因哂笑一阵,极尽轻蔑道:“谷副掌门早前便在沽离镇内遭涯泠剑重创,此番以一敌我三人之力,莫不是还盘算着引我师父上钩?”
    言语之间,正逢从枕自半空当中抛来一枚凶锐匕/首,薛岚因顺手接下,稳稳握实于掌心,再仰头时,眼底狠厉之意已是尽显而出。
    而与之恰好相反的,谷鹤白周身似乎并无半分杀气。他慢条斯理地退后一段距离,转而摊开双手,毫无惧意地对薛岚因说道:“我耗用大量内力催动归移术法拉你下地,可并不是专门为了同你在此处打架斗狠的。”
    薛岚因心道,这哪是什么归移术法,直接叫归西术法还差不多。天下之大,咒术之多,他还真没见过这般拉人入土的诡谲术法,论行事论作风,都不像是聆台一剑派能一手创出的邪门异术。
    然而不等他对此做出更多的思考,谷鹤白已是漠然走上前来,燃火点亮一盏纸灯,顺势照亮四方僵冷的石壁道:“薛尔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薛岚因手中匕/首尤是高举道:“没兴趣知道……你且放我们上去再说也是一样的。”
    谷鹤白冷笑一声,提着纸灯幽幽照亮他侧脸道:“就算那两个盗印人如今逃到了地底下,你也没兴趣知道?”
    薛岚因闻言一怔,但见那从枕在旁凝了面色,不由分说将他推至一边,抢先面向谷鹤白道:“依照谷副掌门的意思来看,那元惊盏和任岁迁二人是走投无路遁了地,而且刚好就在这块地皮底下?”
    谷鹤白道:“走投无路只不过是一个方面,其中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此处地形特殊。诸位初来乍到,恐怕并不知道沽离镇内更深一层次的玄妙之处。早在百年以前,便有人特意借归移术法入地探寻过一遭,若按古书上记载的内容来算,沽离镇下所暗藏的地底空间,少说有近百尺之深。”
    从枕鹰隼般的眸子微微一动,随即迅速打起算盘,狐疑开口道:“谷副掌门方才费尽周折引我们落入此地,现下又拐弯抹角地解说起沽离镇的地形详情——此一番举动着实有违常理,我们可否借此怀疑你是动机不纯?”
    谷鹤白朗声笑道:“不错,我的确是动机不纯。”
    话落,方见眼前三人手中武/器皆已是寒光乍现,谷鹤白眸色一凝,复又低缓开口道:“诸位,如今我师兄师姐尚无一人在旁阻拦,倘若真要交起手来,我可不会顾念半分所谓的外族情谊!”
    此话一出,便像是在原本平和寂静的半空中骤然炸响一道惊雷。一向躁动不耐的云遮欢再也按捺不下心头急火,扬手攥刀,登时震怒出声道:“好你一个谷鹤白,看着贼眉鼠眼的,胆子倒是不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你我就此搏上一搏,届时若是缺了胳膊少只腿的,可莫要怨我白乌族人不讲道义!”
    话正说到一半,忽觉胳膊一紧,云遮欢猛地一个回头,便被从枕抬手以蛮力拽至身后道:“遮欢,先不要冲动!”
    云遮欢脸色一青,恨声喝道:“从枕!”
    从枕没再理她,转而淡淡偏头,再度望向谷鹤白道:“谷副掌门,你方才也说了,不是白费力气来这地底下专打架的——既然一早就别有用意在心,你又何必一直卖着关子不肯说呢?”
    谷鹤白眼底锋芒微敛:“这位兄弟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从枕道:“谷副掌门有什么条件想要谈的,但说无妨。”
    谷鹤白目光偏转,扬颌斜睨向后方神色冰冷的薛岚因道:“说到底,我也并无什么实质性的要求——我甚至可以带着你们继续朝地下深入,直至最终寻得元惊盏任岁迁二人踪迹为止。但,唯一的条件就是,你,薛尔矜,你得跟着一起下去,寸步不离。”
    薛岚因面色微滞,略有些古怪地抿了抿唇,不知所谓道:“我原是想要往下探个究竟的,可照你这样一说……我反而又不太想去了。”
    谷鹤白晃了晃手中昏黄衰微的脆弱纸灯,意味分明道:“你们一路奔波至此,不就是为了寻得单单一个劫龙印么?我可以亲自为你们解惑引路,只不过——届时印归谁手,还是需要各凭本事罢了。”
    话方说完,忽听从枕低笑了一声,随手把玩着那枚出了鞘的匕/首,言语中多带一分轻佻胁迫道:“谷副掌门,你们中原有句老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情愿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倒还不如一人下去将劫龙印独吞……可是到头来,偏还非要拉扯我们一道下水,敢问你此番用意,究竟是‘奸’,还是‘盗’啊?”
    谷鹤白闻言愣了一愣,眉目一拧,竟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狰狞可怖,仿若钝刀互磨,直骇得薛岚因紧锁眉头,恨不能将双耳死死捂住。直待笑过之后,他那嘶哑声线尤是催人耳鸣,倘若仔细去听,倒觉像是被人以烈火碾灼过一般,低而怪异,平白引人生躁。
    “非‘奸’也,亦非‘盗’也!”他扬手竖起三指,掷地有声道,“我的理由,只有三点。如果你们听过之后仍是心存疑虑,大可再选择与我兵刃相向。”
    从枕慢悠悠地握了匕/首置于掌心道:“谷副掌门直说便是。”
    谷鹤白微微颔首,道:“第一,此地乃沽离镇底端暗道最深一处,朝东南方向直通原本作为上古神域的洗心谷底。众所周知,那洗心谷曾一度是为仙为尊者退魔修道的绝佳之境——十六年前,被晏欺一手邪功毁成残垣断壁,到如今……已彻底沦为群魔扰心的禁地。若要说我独自一人的话,的确可以施用归移术法轻松下地,然而说到底,终究无人能预料贸然往下探索的风险如何。正巧,今日你们在此抱有同样的目的,倒不如干脆结伴同行,出了差错也正好能够应对及时不是?”
    这谷鹤白不愧为撑起整个聆台一剑派的副掌门人,一套长篇大论下来皆是梳理得井井有条,若是仔细琢磨一番,不难发现其间隐隐蕴含的一定道理。
    从枕挑了挑眉,淡定如斯道:“呵,谷副掌门话是这么说了,叫我们如何信你?”
    云遮欢亦是仰头附和道:“你随便拉我们到一处地方,便指说是昔日修道成仙的上古神域洗心谷——我们一群人生地不熟的外域人,该是直接听进去呢,还是当作耳旁风置之不理呢?”
    谷鹤白振振有辞道:“如你所闻所见,这第二点,便是眼下神域已毁,往昔光景不在,唯独剩下来的,就只有山谷暗道内数不胜数的污浊之气。元惊盏携劫龙印一路奔逃至此,必定是从歪门邪道中捂出了些许破印的端倪,所以才会拼了命地想要往至阴至邪的地方钻。”顿了一顿,见面前三人眼中疑神未定,便微微扬起手腕,指了指从枕腰后从不离身的青铜方箱道,“如若还是不信,你们完全可以拿这神器出来对峙。”
    从枕没再说话,低头将青铜方向捧了出来,实实端放在手掌心里,而云遮欢则有所会意地探身上前,随意扭了扭手腕,便顺势一把将箱盖彻底掀开,几乎未带半分犹豫之色。
    四人借着谷鹤白手中摇曳不断的纸灯勉强朝下望去,便赫然瞧见那逐冥针一动不动地安躺在方盒底端,而针尖则径直对准了黑暗中一片模糊的东南方向,其间不含一丝偏差。
    如此一来,谷鹤白这般大张旗鼓的一举一动,便突然在所有质疑声响当中反转得有理有据,不得不引人渐生信服。
    从枕的目的非常明显,除了劫龙印,他什么都不想要,即便途中要与虎狼之心的敌者尔虞我诈,他也能够走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而与此同时,云遮欢则对于谷鹤白的援手感到半信半疑,即便此人清楚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最初动机和最终目的,她还是难以接受必须要同曾经的敌人系在一条绳上共存亡的事实。
    何况往后万一发生内斗争执,在地形全然陌生的情况下,他三人联手应付谷鹤白,还指不定会否轻松压制得过。
    因而云遮欢兀自犹疑一阵,索性再次转头紧紧盯视着谷鹤白道:“那你再说说看,你的第三个理由是什么?”
    谷鹤白眸光一偏,斜睨着她轻笑出声道:“第三点?我敢料定,过不了多久,晏欺便会找到这里来——且不论往后劫龙印之归处如何,只要能捉得这魔头在手,还怕天下不太平?”
    话方出口,三人皆是一惊。
    薛岚因难得面色一沉,微顿良久,方才声线低淡道:“师父不会来,他……来不了的。”
    晏欺如今手足经脉悉数被封,加之自身内力修为已近枯竭,要想着挣扎一路寻至此处,怕是哪路神仙都无法顺利完成的事情。
    何况……晏欺还在同薛岚因置气。
    他轻叹一声,继而再次出言强调道:“……师父不会来。”
    谷鹤白低头无意扫了他一眼,道:“你对这魔头了解还是太少。”
    薛岚因道:“他是我的师父,不是你的师父。他要做什么,与你也没有半点关系。”
    谷鹤白怔然片刻,随即不怒反笑道:“薛尔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性子倒是丝毫未变。”言罢,伸手拂了拂衣袖,提上纸灯沿石壁往前照道:“算了,反正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不如早些上路,以免让那俩盗印贼人占了先机。”
    薛岚因让他说得一时不明所以,拧眉思虑一番,终还是迈开脚步迅速跟了上去。
    ——过往的某一些记忆他忘得彻底,却并不是能够导致他一味止步不前的理由。
    他想要知道的真相,实在太多。
    薛尔矜的“死”,晏欺不顾一切的舍身相救,聆台一剑派血流成河的灭门事件,以及那多次被人提及的神域洗心谷……十六年前发生的所有恩恩怨怨,硬生生横梗在他眼前,便成了一处永远无力遏制的牢笼。
    他看不破,也猜不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因迷惑而感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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