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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百十年前,劫龙印在沽离镇有过一次短暂的出现。那时洗心谷未遭摧毁,通往谷底的地下暗道亦不乏机关重重,曾有好事者私下盗取劫龙印欲前往神域深处破解,不料中途在暗道尾端遭谷外流溢的浊气所侵,最终毙命当场,死状凄惨。
据说这暗道乃是天然自成,而并非经后期人为修筑——神域洗心谷曾一度排斥来自各方的一切魔祟污浊之物,遂使得谷内被逼无奈的邪流秽气不断朝外扩散流窜,到后来,干脆将山谷周围的石壁彻底腐蚀通透,方使那暗道早期雏形得以初现。
然而,偏在十六年前,晏欺重伤落入谷底,几经退魔神域的洗涤都未能褪尽其根骨,反是在短短一段时间内将一身禁术融会贯通,随后——毁谷屠门,接连犯下诸多离经叛道的滔天罪行。
“晏欺得昔日丰埃剑主真传,练的分明是一手上乘剑法,做的……却尽是一些有辱师门的罪极之事。”
暗道深处崎岖不平的石路之间,唯有一枚左右摇曳的纸灯在蹿动不断的气流当中指引方向。
谷鹤白一人走在黑暗的最前端,一边伸手摸索着周围起伏不定的僵冷石壁,一边还不忘意味不明地对薛岚因说道:“‘丰埃素剑’……你们听说过么?它,只是一把普通无奇的三尺木剑,放在剑主手里,却成了斩魔除邪的绝世神剑。丰埃剑主他老人家一生正气凌然,最不看好那些堕入邪魔的大逆不道之人——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徒弟也成了世人眼中望而生畏的怪物,唉,也不知该说是可愤还是可悲……”
地底腐蚀般的空气格外压抑人心。
薛岚因缓步走在距离谷鹤白数尺之外的台阶状巨石上,面色一片凉薄,连带着整个人都陷入了久而诡异的沉默。
晏欺的过去,他并不了解。仅有的只言片语,也是听人嘴边偶尔挂着说说,真要议论起来,他这个做徒弟的,其实对自己的师父基本是一无所知。
单单这样一番想来,反而觉得特别添堵。
暗道里的石路并不似先前下地时那样好走。正如谷鹤白方才无意透露的,洗心谷遭毁后的诸多邪佞污/秽之物无处安放,便只能源源不断地朝外推挤。
饶是云遮欢那般体力出众的异族女子,在地底压制力极端强势的气境之下,亦难免前行得略微有些吃力。
她并不关心晏欺的师父是个什么样,也不想知道往昔的丰埃剑主是有多强。
唯有一点,她心里忐忑得厉害。
“谷副掌门,这底下一整条都是你家的地盘。”云遮欢道,“你若要在心里头悄悄盘算一些小动作,我们可拿你没有任何办法。”
谷鹤白闻言仅是一笑,道:“你不信我,且信一信你们手上那枚逐冥针……它可不会撒谎。”
云遮欢不以为意道:“可这一路下来走了如此之久,满眼全是石头,哪有你说的两个盗印贼人?”
谷鹤白道:“你都说了,洗心谷内外都是我聆台一剑派的地盘,若我对他二人的存在一无所知,这副掌门的位置岂不是形同虚设?”
言罢,高举臂膀,陡一施力,将手中锋锐短剑生生穿入眼前一面石壁中央,紧接着,又运功聚气,旋动手腕,扬起一指准稳点上了短剑尾端镶有的暗沉珠玉。
顷刻之间,巨响沉庞如雷,碎石倾盆似雨。
仿若拔地摇山一般的力量自脚下一路疯狂蜿蜒至头顶,直震得身后毫无防备的三人接连趔趄数步,勉强依靠外围厚重的石壁方才微微站稳了足跟。
待得四周一切摇晃动荡稍有平歇之意,他三人再度抬起眼来,恰见得身侧原是沉厚有力的一堵石墙已是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短剑倾力凿出来的巨大洞口。
那洞口不知有多深,一眼望进去,满目皆是参差不齐的破碎沙石,倘若迈腿踩在那片残缺而又崎岖地面上,还略微磨得有些硌脚。
从枕不明白谷鹤白此举何意,只是低头瞥了一眼逐冥针所指的方向,松一口气,愣声问道:“谷副掌门这又是准备做什么?”
“石壁内通谷底,要想不绕弯的话,只能这样走。”谷鹤白收了短剑回鞘,道,“不过山谷外围邪流逆行,如今残留下来的,全是过往潜心修道者的魔障。”
“魔障?什么魔障?”云遮欢向来对这些一无所知,只是弯腰随着纸灯挪移的方向探身上前,含糊不解道,“你们这些天天闭关打坐的,莫不是心里还惦念着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吧?”
“谁说不是呢?”从枕在旁淡淡插嘴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得道修仙者心中并无半分杂念。旁人尚且如此,想必连谷副掌门自己……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吧。”
谷鹤白眉眼一勾,仅是不置可否道:“私心谁能没有?只是在关键时刻要知道如何权衡利弊罢了。”
说完,瞅着云遮欢尤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谷鹤白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出言再解释些什么,然而微一偏头,却见落在斜后方的薛岚因缓步跟了进来,有意无意地,伸手轻触在侧面残破不堪的石墙上方,末了,还颇具探究意味地左右摩/挲了一番。
谷鹤白挑了挑眉,顺势拎着手中纸灯沿路照了过去,道:“怎么样,对这处地方可还剩下一些印象?”
薛岚因顿了一会儿,借着前方晦暗的光线抬起眼来,漠然望向谷鹤白道:“印象没有,倒想起了原先沈夫人对我说的一些话。”
谷鹤白眸光一动,面上却始终波澜不惊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薛岚因道,“只是一直强调说我曾经到过洗心谷这块地方……不过,大致的记忆于我而言,也都仅仅是一片空白而已。你们口中说的做的,我看不懂也听不明白,反倒像是个局外人。”
谷鹤白薄唇微抿,道:“晏欺什么都没告诉你过?”
薛岚因摇头道:“……师父有心瞒我,又怎会刻意去说?”
谷鹤白长叹一声,容色幽幽道:“我想,我大概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岚因扫了他一眼,默然半晌,忽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没头没尾地对他说道:“……别的事情,我没多少兴趣去了解。如今唯一想要弄清楚的,就只有师父他十六年前血洗聆台一剑派的理由。”
他心头始终承载的一连串线索虽是凌乱得引人不知所措,但事实上,其条条框框的思路却清晰明了得不容置喙。
十六年。
直觉时刻都在提醒他,当年晏欺在洗心谷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和自己模糊不清的过往脱不开关系。
因而,他定定凝视着谷鹤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再次出声道:“……谷副掌门,你可别告诉我,你对这些一概不知。”
谷鹤白眉目微抬,提了纸灯的手掌横在眼前晃了一晃,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薛岚因道:“你知道什么便说什么,藏着掖着又能捞到多少好处?”
谷鹤白笑得一脸冷清淡薄:“无非就是一些你来我往的恩怨情仇,血债血偿。晏欺此生杀人无数,江湖之上无人不想取他性命……而我师兄早前所做的,也不过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罢了。”
他话带敷衍,指向又尚不明确,薛岚因心中自然有数,嘴上却不便与他辩驳,遂兀自想了一想,仅是略带调侃轻蔑地道:“莫掌门做好事替天行道,到头来反被我师父生生废去双腿,成了个一辈子的半身不遂……他这名门正派,呵,当得确实委屈。”
谷鹤白面色平淡无波,一时也瞧不出是喜亦或是怒。
片晌之余,方微微启唇想要回应些许合适的措辞,忽觉双耳一凌,陡又听得走在不远处的云遮欢低低惊叫一声,当即将他二人不温不火的对话拦腰截断道:
“……哎,喂!快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如是一番喧扰,谷鹤白偏过了目光,顺着她的声音高举纸灯探了过去,直道:“何事大惊小怪?”
云遮欢声犹带疑,单手极为扭曲地攀在身侧高矮不一的碎石墙上,反复抚/摩探索道:“这石头上面坑坑洼洼的,是安了什么机关罢?”
从枕抱臂站在她身后,难免要低低出声劝阻道:“遮欢,小心一些!你这样胡乱莽撞,可莫要惹出什么乱子。”
片刻,但见那谷鹤白已是扬手攥着纸灯跨步上前,微弱却刺目的光芒沿着脚尖迅速流窜至石壁顶端,堪堪将眼前大半面光裸的墙面照得格外清晰透亮。
“不是机关。”谷鹤白眯起双眼,有所会意道,“是字符。”
云遮欢登时停下手中动作,一脸茫然惊诧地道:“啊?”
“先人路过此地时,亲手刻在墙壁上的字符。”谷鹤白伸过手臂,颀长有力的指节正抚在纸灯沿途点亮的细密纹路上,“当年洗心谷让晏欺从头至尾狠狠翻了个底朝天,谷内谷外记载的一些文字信息也因此遗失了一大部分,如今残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些还未遭腐蚀的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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