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得了旨,踩着碎步走下来,弓下身子道:“殿下,陛下问,您想好了吗?”
慕容瑾摇了摇头,“还没有。”
“殿下,”赵敬凑近几分低声道,“陛下刚刚是在气头上,您现在进去服个软,认个错,陛下吧不会过多计较的。”
“我没有错。”慕容瑾倔强道。
“殿下......”
“劳公公费心了,还请公公进去回了陛下吧。”
“唉......”赵敬叹息一声后也只好转身回去。
见赵敬一人进来,燕帝勾着唇角,“还没想好就让他多想想。”
这日早上本阴着天,头顶上的云层却越积越厚,越压越低。空气逐渐沉闷起来,清风中也带着一些潮意。
天色暗下来几分,细雨便这样沥沥淅淅地落下来。
雨并不大,飘飘朦朦,有些像雾。
落在身上,打湿了衣衫却还是冰冷的,但正好让人清醒。
一阵清醒之后便是浑身发寒,头脑混沌,雨水顺着面部滑落,让人睁不开眼睛。
赵敬撑了一把伞出来遮在慕容瑾头顶,“殿下,您就认个错吧,这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
慕容瑾抬手擦了擦眼上的雨水,睁开了眼睛,嘴唇发白,有些细微的颤抖,“是陛下在跟我过不去。”
“哎哟,”赵敬看了看殿内,还好慕容瑾声音不大又隔着雨声,燕帝也没有听到,“殿下这话可不能说了。您就听奴才一句劝吧,去给陛下认个错,何必这样给自己找罪受啊。要是皇后娘娘见了该多心疼啊......”
慕容瑾苦涩一笑,“母亲她,看不见了。”
“......”赵敬也不知该怎么劝了,小小一个人,脾气倔得牛都拉不回来。
正愁着,又有另一个内侍出来传话道:“殿下,陛下说让您进去。”
便和赵敬一同将人搀起来,慕容瑾两腿打散,有些站不稳,好在有人扶着,不至于踉跄着摔得太难看。
走进去了便又跪下来,燕帝看着慕容瑾的狼狈模样,冷冷道:“知错了吗?”
慕容瑾有些颤着声道:“臣......知罪。”
“你说什么?”
“臣知罪,”慕容瑾朗声道,“臣为子不孝于父,为臣不尊于君,是为大罪,请陛下责罚——”
这一口一个“知罪”,却句句都是个“臣”字,听得赵敬都觉得心里发颤。
燕帝看着他无神的眼睛,淡漠道:“你有什么罪,朕没听清。”
慕容瑾只好提高声音道:“臣为子不孝于父,为臣不尊于君,请陛下责罚——”
这句话之后,大殿里便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面的雨声,一干服侍的人喘气都小心了几分。
燕帝放下手中的笔卷,慢步走下来,慕容瑾抬眼看着他。
燕帝似乎是忍了又忍,没有忍住,抬袖便朝慕容瑾挥去。
这个巴掌力道极大,声音响亮,慕容瑾整个身子歪斜在冰凉的地板上,半张脸立刻红肿起来。耳畔嗡鸣,牙齿挫伤了口腔内壁,满嘴的血腥味儿。
“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想想你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想不好就不要再出浮月宫了——还有,慕容家的家训每日抄上十遍,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就不抄。”
慕容瑾抬手用袖角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臣,遵旨。”
慕容瑾是一个人慢慢走回浮月宫的,雨越下越大也没有伞可以撑着,不过倒是浑身早已湿透,也碍不着什么事。就是看路终究是有些困难,膝盖也疼得厉害。
踏进浮月宫的宫门后,最后一丝强撑着的意识也断掉了,整个人跌倒在雨水里。
......
慕容瑾高烧到了半夜,直到第二日早晨才清醒过来。
南箫、云方、若眉、东显、严义真都在塌前围着,导致慕容瑾一睁眼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殿下你终于醒了。”
严义真给诊了脉,松了一口气道:“殿下现下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寒症复犯,还需多养些时日。”
慕容瑾觉得浑身又疼又酸,还一身膏药味儿,看了人多也觉得心烦,便将一干人都撵了出去,只留南箫在旁边陪着。
南箫脖子上挂下布条挂着小臂,在一旁帮慕容瑾整理着家训,看了慕容瑾几眼后不由叹息道:“殿下,你的哥哥和爹爹为什么对你那样坏?”
慕容瑾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愣神道:“南箫,我们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我们父子不单是父子,同时还是君臣,兄弟也不只是兄弟,同时还是仇人。这样说起来,好像也算不上是家。”
“殿下的哥哥都是像大皇子那样吗?”
“不是,”慕容瑾笑了笑,“我的三哥以前待我很好,我和五弟以前也很好,只是后来他到别的国家去了,我还有个六妹妹,还小,很可爱。我以前,其实还有个七弟的......”
南箫疑惑道:“可我听说,皇帝陛下只有六个子女。”
慕容瑾有些失神,“我也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我做的一个梦——
那时候我还顽皮得。有一次,我和随侍的宫人走散了,迷了路,到了一处荒凉的院落。那个院落很破旧,里面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和一个年老的嬷嬷。那个女人是慧嫔,那个孩子便是我的七弟。他那年只有三岁,粘人得很。我见他长得可爱,便常偷偷往那里跑。
慧嫔也未曾阻拦,因为她们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艰难了——慧嫔身子不好,常常不能下塌,只有那位嬷嬷会去寻一些吃食,都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别人施舍的。我去时会捎上一些点心或者水果。我当时还小,衣袖也不怎么宽大,兜不了多少东西,但对于她们来说已经好很多了。
我当时想,我一定要带她们出去,我要让其他人知道,我还有个那么可爱的皇弟。可是慧嫔告诉我,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的存在。我当时听不懂,可是也并没有轻举妄动。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当时我还在喂七弟吃白玉糖糕,然后就有一个人出现抽出了剑。我几乎都看不清他是怎么出的剑,然后她们就死了,都死了,一剑封喉。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假的。可我清楚地知道,那是真的。血是热的,尸体是凉的。没有什么比这更真实了。那年,我七岁,而他是个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
南箫有些呆呆地看着他,然后便听他道:“姑且,就把它当做是一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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