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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你起来。”何离跑了出来,使劲地拽起他,“不怪你!主子是中了她的毒!怪她,是她!”
“不是!是我!是我!”惜日癫了。他甩开何离,又狠狠地磕着头。“啊——啊——”他大吼。他恸哭。他不懂,为何老天对他这样残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却杀了人!杀的还不是别人,是他的生身父亲!他虽然从没想过认那个人为父,这一世,他也从没叫过那人一声爹,可是,他身体流淌的血液骗得了天下,骗不过自己。他亲手弑了父!
“啊——”他仰天长哭。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他脸上,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甚至连一丝感觉都没有。
被何离抓上山的白老头,瞧一眼堂屋那张乌紫的脸孔,单单吐了一个字“毒”。老头摊开那双同样乌紫的手,又吐了四个字“见血封喉”。
封那人喉的人,不是乐玉,是他自己!是他把那人摁在了梁柱上,是他把那人绊倒在地,是他害得那人扎破了手!
“乐玉——乐玉——”惜日对着天大喊。他只想见她。他不是想找她报仇。他只是想问她,沾染了亲父鲜血的人,他的魂可还洗得干净?他低眸,看见浑身哗哗的全是雨水,不,不是雨水,是泥水。他这一世都洗不干净了。即便他死了,他的魂将经历不尽的轮回,传说中的阎王只怕都嫌他脏,不会收他。
“乐玉——”他捶着地,大喊大叫。
“起来,起来!”何离使出了浑身气力,也拽不起他,只好一记手刀下去,砸晕了他,扛回屋去。
雨下个不停,这一觉睡得好沉好长。额角丝丝揪扯的疼痛愈来愈烈,韵儿迷蒙地睁了睁眼。一霎,那双水润的眸正脉脉地凝着自己,她唰地睁开眼,可眼帘却空了。她分明觉到这睡榻陡然一震。她扭头望去,只见那抹熟悉的玄青背影晃地穿过了珠帘,如一阵旋风飘逝而去。
“永玉。”她半撑着身子呢喃。没有回音,再环顾四下,一个人都无,她不由生疑,难道是迷糊涂了,生了幻觉?可再瞧那珠帘分明在幽幽轻漾,头昏昏的,她无力地伏了下去,她怎么从留霜山下一路回了这官驿?他来了?他救了她?既救了她,为何都不见她?
轩辕远毅急冲冲地出了院,淡漠地甩了一句“传御医看诊”,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他逼问了自己整整一天一宿,毫无结论。可就在她睁开眼的那瞬,他猛地就有了抉择。他从来都笃信顿悟后的抉择。他会救她,护她,保她,却不会再爱她。
她既是假的,那他爱她的种种便也都是假的。当初的爱恋已然是错,便不能一错再错。念在往昔的情分,不,念在她以身相许,他予她一个男人的担当。这担当可以是守护,可以是宽容,却不会再有爱。他甚至不会再碰她,既不给她夫妻情分,那他也不会要夫妻之实。若她是他心头的瘾,那从今日起,他就要彻彻底底地戒掉她、忘掉她。
方平碎着步子一路紧赶。瞥见主子冷毅的神色,他松了口气。从今儿起,主子不会再容这个女人近他的身了,更不会容她近他的心,甚好,甚好。明年开春,说不准主子就会应了太后娘娘,再操持一回选妃,燕瘦环肥,个个都能把她给比下去。他只觉拨开了连日的阴霾。一切如同这天气,雨过天晴了。
屋里熟悉的宫女全不见了,清一色的全是生面孔。照拂还算周全,可态度实在诡异。十问九不应,唯是缄默不语地守着她。一时,韵儿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未知的恐惧,方是最痛苦的。她翻来覆去地想了许多,多到浑浑沉沉的脑仁塞了浆糊般浑噩。不过半日,她已受不了。她拽着帐帱起身,趿着鞋尚不及站稳,已是双腿一软,瘫在了木枰上。迷药的后劲十足,都不知欧阳道灌了她多少迷药。
两个宫女漠无表情地支起她,架回榻,掖好被,便转身离去。好不容易熬到翌日,她总算回了精神,一早出屋却被拦了下来。
“娘娘,陛下有令,您不得离开这间屋子。”
宫女的话冰冷,听得韵儿心头凛然。问了他们两日,是不是陛下来了,无人作答,如今才知,他当真来了。可他既来了,为何不见她?却还要囚着她?
以她过往的泼辣性子,她本是要纠缠到底,直冲出这房门的。可她没有。一听得“陛下”二字,她就懵了,百感陈杂。他到底还是救她来了。他避而不见带来的苦楚,一瞬便被心头暗涌的那丝甜意镇了过去。
可这镇痛剂的效用亦不过半日而已,到了黄昏,她无论如何都耐不住了。她就如同阎王殿等待判决的囚徒,分分秒秒都是折磨。
“娘娘,请回。”两个宫女一左一右,严严实实地堵了房门。
眼角余光都不曾瞥她们,韵儿跨过了门槛。
这宫女便又贴近一步,伸手便要拽她的手臂。
“让开。”这一声冷傲决绝,慑得宫女急急缩回了手。一个宫女噗通跪下,领一个紧随着跪下。
“娘娘恕罪。皇命难违,求娘娘见怜。”
“传旨或是你们的本份。可阻拦我,便是僭越了。即便违命,也是我违命,我自会一力承担,与你们何干?还不让开。”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透着道不出的凌傲。话说到这份上,宫女到底怕事,互视一眼,便挪跪着避到了一边。待韵儿出院,其中的一个远远地跟了上去。
官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韵儿碎着步子,一路急赶,却道不清圣驾所在。满院的侍奉,对韵儿皆是敬而远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韵儿就这么虚无地寻着,直到远远瞧见那身太监服。方平?她脚下生风般碎步迎去。
方平亦瞧见了这头。他捉急鬼祟地瞥一眼院门,亦小跑着迎了过来。
“娘娘,请止步。”方平伸手一拦,在院门几尺外堵住了韵儿。
“方公公,我想见陛下。劳你通传。”韵儿说得极是客气。
方平皱了皱眉,摇摇头:“陛下有令,娘娘水土不服,抱恙在身,得静养。娘娘请回吧。”
韵儿微怔,这个小太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敌意。她禁不住心虚,却还是强作镇定:“我既来了,都到了门口了,哪有折回去的道理?”她边说,边迈步。
“娘娘。”方平把声音压得极低。顷刻,他眸子一亮,余光睃了睃月洞墙窗,竟有些幸灾乐祸道:“奴才是为娘娘好,院子里头。恐怕不会是娘娘想看到的。”
循着他的目光,视线穿过月洞墙窗望了进去,韵儿只觉双眼一黑,又似迷药上脑般力不可支。
胡笳从来都是幽怨哀戚的,而此刻耳畔萦绕的,却似清泉徜徉的清脆静谧。韵儿听得见音符里跃动的少女情思。月洞窗如一幅流动的扇画,及笄少女捧着胡笳,顾盼流兮,少年天子浅笑颔首,击节称叹。
这哪里是眼窗,分明是心口剜开的窟窿,泉水叮咚般的欢愉乐音,是心头滴落的点点殷红。泪雾迷了眼,韵儿直直地凝着院子里头。黯然地,她垂了睑,拖着步子无力地转身。她不该来,更不该看。
“娘娘,”方平紧追一步,“陛下旧年便与武都公约好了,金秋来陕县阅兵。筹备了小半年,这才成了行,不巧,与娘娘省亲给撞了期。陛下政务繁忙,口谕,‘无诏不得觐见’。”
韵儿住了步,依旧直直地凝着前方。忽的,那茫然的眼神染了一丝哀戚,她回了眸:“你想说,他不是为我而来。你想说,叫我认清自己的身份。对吗?”
“奴才不敢。”方平微微弓腰,却又道,“边陲之地,实在难觅良配。陛下旧年就应下了武都公,不几日,就该领着晴儿小姐一同回京,接入寿安殿陪太后娘娘。”
轰地,韵儿听见心头的玉碎之音。若方才,她还能佯装镇定,那此刻。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他从来都是妻妾成群的。即便多一个晴儿,亦不过是万花丛中添了一朵玫红而已。
“娘娘因何来求陛下,奴才。”方平抬了眸,一扫往日的恭顺之色,“奴才僭越地奉劝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三岁孩童都识。陛下虽然宽泽仁厚,却最厌欺蒙拐骗、贪得无厌之人。”
小太监敌视的目光里浮着一点孤清的黑影,渺小、怯弱、悲伤、可怜,那是自己的影,韵儿慌乱地移了眸,一滴涩涩的酸痛滑落了眼角。
“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她傲然地微扬下巴,“我而今还是溪露宫的贵妃娘娘,即便陛下。他日废了我,我也还是容国的龙城公主。大不敬之罪,其罪当诛。”
方平缓缓地跪下了来,露着一丝倔强的蔑笑:“娘娘所言甚是,奴才该死。”他虽则叩了一礼,却挺直了腰杆,“为了向娘娘谢罪,奴才替那些不谙事的宫女答了娘娘的问题。”
韵儿微微偏过头去。
“莫公公已被陛下平安送回容国。至于省亲,容皇既已痊愈,奴才已得了旨,娘娘回京的饮食起居由奴才一应打理。”方平起了身,朝远远跟着韵儿的宫女招了招手,“你是如何当差的?还不送娘娘回院?”
韵儿似秋霜打落的木槿,蔫蔫的,由着宫女搀扶着往回走。拖着步子,她茫然地走了几步。忽的,泪光一颤,她一把拂开宫女,扭头望向这院落,足尖挪了挪,几近是要踱步入院的架势。
方平微微惊到,正想阻拦,便见她又黯然地回了眸。
落日余晖洒在盈白身影上,折射出一抹落寞光晕,淡淡的哀愁糅入了围墙拐角的另一双眼。
“南守公。”方平迎上前,弓腰替轩辕远荣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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