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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
迈过门槛,一阵暖意袭面,韵儿竟又是一凛。尤是闻见他的气息,淡淡龙涎夹着淡淡墨香,她便吸入了迷香一般,懵懵的,竟不曾记得行礼,亦不曾留意房门已被方平顺带着关了起来。她始终低着头,当下,就这般木然地站着。
轩辕远毅换上了一身月白常服,些许慵懒地倚坐在榻。听得门响,他亦未抬眸,漫然地翻过一页书,好不凝神静气。片刻,不见声响,他才皱了皱眉,抬了眸。门口的身影好不怯弱,楚楚似犯了错惊惶无措的孩童,披风从头到脚把她裹了个严实,便愈显得她弱不禁风起来。书从指间滑落,轩辕远毅索性撂在了案上,心头泛起的一丝不忍叫紧绷的唇角柔和了些许:“愣着做什么?”
脑子嗡嗡一麻,韵儿惊地抬了眸,脸颊眼眶没来由地红了。他的声音,他的容貌,在梦里心里翻来覆去百千回,真到了眼前,她却只觉得不真切。尤是,任凭她如何在那张俊脸上翻寻,却始终瞧不出情绪。
她生硬地屈膝一福,张嘴却哑然。她该自称“我”还是“臣妾”,亦或是其他?该称他“永玉”还是“陛下”?
再一抬睑,瞥见那双淡漠的眸,她抑着委屈,声音比蚊子还细:“臣妾。请。陛下安。”
淡漠的眸,未现波澜,轩辕远毅嚅了嚅唇,别着脸,掂了掂案上的书。人与人的距离,往往拘泥于一句称呼。亲疏之别,皆在于此。复又撂下书,轩辕远毅玩味地勾起唇角,双眸闪过一丝漠然冷光:“是时候改口了。孤不想再从你嘴里听见‘臣妾’二字。”
着实一惊,韵儿愕然地看着他:“改口?”
轩辕远毅回了眸,手覆在膝上,食指敲了两敲。水润的眸顷刻结了冰凌一般,他开了口:“宫中传闻,孤给了皇后一纸休书,的确不假。孤素来赏罚分明,她犯了重罪,理应受罚。”
轰——与他相隔不过数丈,韵儿却觉他们之间忽地坍塌出一道鸿沟来。他言下之意?韵儿抠着紫檀木,星眸惊恐莫名。
点到即止,轩辕远毅别了眸,冷冷道:“你是和亲的公主,念在两国邦交,孤不废你。可孤的意思,你该懂。”
懂吗?韵儿只觉浑身都轻搐起来,入骨的冰寒。
“懂了吗?孤在问你话。”
这冷冰冰的话,若非亲见亲闻,韵儿绝不相信会出自他的口。浓密的睫无助地颤了颤,晶莹断了线一般滑落,韵儿逃也般垂了睑,半晌,才挤出一句,“臣妾懂了。”
“你又错了。”轩辕远毅起了身,幽幽地踱近几步。
韵儿没抬眸,也感觉得到灼得额头发疼的冰冷眼神。指尖抠得紫檀木咯咯细响,她簌簌地抖了起来。脑海嗡地泛起一句陌生残忍的自称,她哀戚地抬了眸,他想听的竟是这屈辱的二字吗?
她当真美得不可方物,便是凄凄地哭着,也透着碎心的凄冷之美。轩辕远毅清晰地舔到泛至喉结处的苦涩酸疼。可他容不得自己退缩,当断则断,断便断个彻底。他又逼近一步,眼神咄咄逼人:“孤在问你。”
“奴婢懂了。”韵儿负气地吐出这二字,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于她何止是委屈、屈辱?更是锥心之痛。她抠紧紫檀木箱,泪淌了满面。这便是她的结局?一个顶着贵妃封号的下堂罪妾?
这一路,她都想好了,只要他肯见她,她要从齐云山一路哭诉至留霜山,她是命不由己、身不由己,她要用这一世的凄苦求得他一生的怜惜。可他这一记下马威,已然严严实实地封住了她的嘴,叫她再开不得口。
见他漠然地转了身,她亦负气地福了福,转了身:“奴婢告退了。”
她刻意扬了扬声线,轩辕远毅听得刺耳,竟一时忘了摆谱,扭头一把拉住了她。避无可避的一眼对视,轩辕远毅生硬地松了手,又回复了淡漠:“有人要见你。”
“把人带上来!”
韵儿尚不及回神,已听得他对着门外头一声令下。她有些心慌,许是缺了安全感,便鬼使神差地随在了他身后。
轩辕远毅转身落座,瞧见她竟贴着自己踱来了榻边,微微一怔,顷刻,绷了绷唇角,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自幼飘零,虽则是看尽脸色、受尽苦头,韵儿却从不曾如现在这般唯唯诺诺。他周身散发的冷漠气息,叫她不自觉地退了退。
“陛下。”
嘎吱门一开,灌入一股凉风,冻得韵儿一凛,扭了头。这一眼,直惊得怀里的紫檀木差点落了地。
“陛下,人带到了。”
“乐玉!”眀曦一把拂开弓腰复命的轩辕远荣,拖着脚镣铿铿踱了几步。
“大胆!”轩辕远荣一个擒手,锁住眀曦的手腕一掰,对着他膝盖后头就是一脚。
噗通——眀曦被踢得扑跪在地上,一双眸子目空一切般盯着软榻那头的白影,空洞、绝望、哀戚。
“眀曦,”韵儿懵了。跪在地上可是眀曦?半长的头发干枯蓬乱,净白的脸蛋沾了污垢,尤是额头又肿又黑,竟似裹着厚厚的结痂,那身衣裳更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他怎么了?韵儿不自觉地就朝他踱了过去,只想瞧得更真切一些。
“韵儿。”
这声呼唤依旧淡漠,不着情绪,韵儿闻声一凛,乖乖地住了步,可目光还是胶着在跪地的人儿身上。
眀曦闻声忿忿地移眸瞥向掌控一切的那人。他死死地盯着软榻,攥着双拳,摁着地板便要爬起,却被轩辕远荣又一脚给踹了回去。
韵儿差点就要叫轩辕远荣“住手”,可她到底没敢。她是真不敢,这样尴尬的局面,她始料不及。她不知他意在何为,她不敢出声。她抠着紫檀木死死紧了紧,紧得呼吸都几近不畅。
轩辕远毅瞥一眼身侧,一丝不悦一闪而过,紧接着,直直地迎过那尽是仇恨的目光,却是对着轩辕远荣道:“退下吧。”
“陛下?”
“他手无寸铁,能奈孤何?”轩辕远毅冷傲地扬眉,拂了拂手。
嘎吱——屋里只剩三人。
韵儿求救般回眸望向软榻,眼神近乎哀求。
眀曦自是看在眼里,狠吸一气,边摸爬着起身,边大声道:“我要带乐玉走!”
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轩辕远毅漠然,满目蔑意:“孤的姐姐如今还在长安城等你。为了你,她在母家受尽委屈。你倒好,毫无丈夫的担当倒也罢了,竟理直气壮地上门讨要孤的女人。”
他说得狠戾,韵儿听着,心底却泛起一股莫名躁动。方才的委屈似烟消云散了般,即便他不再视她为妻妾,她还是他的女人。如此,他们便还有念想。
眀曦心虚地耷拉下头来。可,顷刻,他便抬了眸,颤抖着辩解:“我的确对不起阿雨,若有来生,我做牛做马都还她。可我。我娶她也是为了乐玉。”
“呵呵。”
轩辕远毅笑得冷厉,如刃眸光嗖地滑向身侧,质问道:“是吗?你保媒,便是合着外人算计孤,算计孤的姐姐。”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韵儿百口莫辩,结结巴巴地脸色煞白。
“你别逼她!我不会白白让你放人!我用留霜宫跟你换!”
“孤凭什么跟你换!”轩辕远毅腾地弹了起来,水润的眸炽沸般,怒气腾腾。
眀曦亦不失落,脖颈的青筋紧绷:“留霜宫深耕十载,有遍布各国的细作,有布满天下的杀手。我统统都给你!我只要乐玉!”
“你们别——”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韵儿出声便要劝解。
“你闭嘴!”轩辕远毅冲着韵儿喝道。须臾,他轻蔑地蹙了蹙眉,指着眀曦,“原来,他才是你的主子。”
韵儿一个劲摇头,蹭蹭踱近了几步,支吾道:“不,不是,我,我,是。是欧阳道,欧阳道逼我的,欧阳道。”
轩辕远毅冷冷比手,止住了她。他定定地看着她,唇角一紧,冷冷道:“留霜宫?莫说一个寂寂无名的江湖路数,便是阡陌万里的堂堂一国。孤也不会与你换!”他移了眸,凌傲地俯视蓬头垢面的犯人:“你没有资格。”
轩辕远毅微扬下颚,瞥一眼房门,眸子一冷,退回榻上,愈发冷厉:“既是你的棋子,孤素来不屑欺行霸市。”他幽幽倾了倾身子,“孤予你机会。若是她愿意同你走,孤今夜就放了你们。若是她不愿意。”他耸耸肩,摇了摇头。
“你说话要算话!”
轩辕远毅又是冷一比手:“孤予你机会是有条件的。你出了这道门,便写下一封休书。孤不希望孤的姐姐再对你存一丝念想。”
“好!”
韵儿僵了一般,茫然地看着榻上的他。他那般云淡风轻,不,似稳操胜券,又似满不在乎。怀里的紫檀木,硌得胸闷气急,她透不过气,双颊涨得潮红。
“乐玉,你不必怕,更不必担心留霜宫。”眀曦睁大着那双空洞洞的眸,惶恐多于希冀,“他死了!只要我说一声,那些暗卫绝不敢再找你麻烦。”
他死了?欧阳道死了?韵儿愕地扭了头。
眀曦痴痴点头,泪淌了下来:“他死了。再无人能阻我们。我们远走高飞,去淝水,去找你——”
“眀曦!”韵儿慌地止了他,不及细想欧阳道缘何死了,亦不及顾及眀曦该何等心伤。她唯是不想他听见她与其他男人的纠葛。
“乐玉?”眀曦脸色大变,望着软榻一坐一站的两人,忽觉自己竟何等多余。可,除了一身罪孽,他一无所有。若丢了心头的拂尘,他不知怎么度过这凄苦一世。“你答应过我的。”他说。
韵儿闻声,心虚地垂了眸,眼角余光瞥向他。那水润的眸分明染了愠意,她死命地摇头,盯着地砖,咬着嘴唇,抠着紫檀木。她无措,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如此,便能逃过当下。可她无路可逃。狠一咬唇,她下了决心,艰难地朝眀曦踱了过去。
古铜眉宇刹那间黑了,轩辕远毅险些把持不住地弹了起来。覆在膝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抠住膝盖骨,他只觉周身隐隐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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