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之外

    
    青沙大漠，除了红月之光初现的那一夜没有风，在第二天的时候，风重新的出现。
    一开始有些微弱，直至如今三天过去，青色的风卷着青色的沙砾，漫天呼啸，推动沙山不断地移动，将沙漠化作了沙海。
    呜咽之声，仿佛汇聚了众生的哭泣，持续的传遍天地。
    在这沙漠里，许青的大半个身体，都被淹没在内，只露出小半，一动不动，如同死尸。
    他一直在思索，什么是人性，什么是神性。
    这个问题深奥，许青很难去将其琢磨透彻，尤其是后者……
    他不是神灵，也无法以人的身份，去了解神灵的神性。
    但许青也有自己的优势，他这短短二十年的经历，见过了太多恶，见过了太多苦，他见过人性无穷无尽的丑陋。
    所以，他对人性的理解，是有的。
    而这三天里，他始终在回忆自己的过往，回忆从有记忆以来，所见的一幕幕。
    有贪婪，有疯狂，有吃人，有狰狞。
    其中也有美好，但终究如火花一般破灭。
    可无论如何，他铭记火花出现的那一瞬，自己的感觉。
    如小时候无双城的安宁，如父母给他的印象，如雷队带给他的温暖，如端木藏的情怀。
    还有就是……执剑宫宫主孔亮修的身影。
    很多。
    “人性，具备了善与恶。”
    许青心底喃喃。
    “人性，还具备了对事物的情感，进而所产生的羁绊。”
    许青想到了师尊，想到了队长，想到了紫玄，想到了灵儿，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所认识的一道道身影。
    有的他仇恨，有的他感激，有的他厌恶，有的他喜欢。
    “我从一开始的一个人，直至如今……不知不觉里，心中的牵挂已经多了，羁绊也一样如此，这一切都如一条条丝线，编制成了一张大网。”
    “而人性，就是这张网的源头，它导致了我的喜怒哀乐。”
    许青睁开眼，望着天空，感受着呜咽的风声里，那好似众生的哭泣。
    “人性，其实还包含了对生的渴望以及对死的畏惧。”
    “比如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甚至一切的情绪波动以及行事的风格，其实也都是人性的一种体现。”
    “比如我在无双城时，心中没有杀戮之念，我不会去想未来如何，不会去考虑长大后怎样。而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我变了。”
    许青喃喃，这种回忆，让他心底体会很深，他不断地剖析自己，而往事的浮现，也让他对人性的理解，更为深刻。
    “人性与兽性的区别之一，是克制。”
    许青低头看向自己光秃秃的左手臂，想起自己之前疯狂的一幕，他觉得克制的源头，是自我的约束，而约束的起源，来自于什么？
    许青沉思。
    “来自于我认知里道德的约束，这一部分，就是人之所以是人所具备的属性。”
    “所以，人性是有序的，而兽性相反，它是无序的混乱，依靠本能行事，这就是望古大陆那些被神灵气息侵袭的野兽，它们的状态。”
    许青明悟。
    “那么神性呢？”
    许青沉默，他还是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就是神灵的身躯，他还知道自己的毒禁来自于神域，自己的紫月，同样是神源。
    “那么，将我的紫月之力弥漫全身，其实从某种程度去说，神性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我没有意识到，又或者说，它没有显露，因为我是人，我不是神。”
    “世子对我的要求，是感受饿，如赤母那样的饿。”
    “那么饿，是打开神性的钥匙？”
    “而神灵的饿，又是如何产生的？”
    许青迷茫，此刻的他，已经感受不到饿了，身体已经习惯，虚弱已经适应，死亡正在接近。
    半晌后，许青轻叹。
    他还是找不到答案，可他不想继续躺在这里，于是他挣扎的从沙土内坐起。
    因为，远处已经出现了一些沙漠里的凶兽，更远方，他还看见了一个散发恶意，向自己移动的巨大蘑菇。
    恐怖的气息，可怕的波动，从那蘑菇上散发出来，给许青的感觉，那不是元婴，而是属于养道的层次。
    在青沙大漠内，这种蘑菇是诡异的存在，它们数量不多，根须可勾勒出巨人身影，很少有人会去招惹。
    这一点，许青当年第一次来到这片沙漠，就有所感知。
    但眼下，他只是起身这个动作，就耗费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力气，而随着坐起，他身后沙土中形成的凹坑，也飞速的被四周沙土涌入，慢慢的填满了。
    许青一愣，转头望着被填满的凹坑，他的脑海在这一刻起了轰鸣，仿佛有一道道闪电划过，使他忘记了四周的危险，忽略了一切，眼睛里只有那被填满的沙坑。
    “被填满了……”
    “我躺在那里时，自身就是沙坑的一部分，而我起身后那里缺少了一块，所以……沙土涌入，使那里恢复如初。”
    “那么，如果把这个沙坑比喻成我，原本的沙土看成是人性……后填入进去的沙土比喻成神性……”
    许青动容，呼吸微微急促，他隐约间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个重点，正要去思索，而下一瞬一条巨大的蝎尾，从他身边沙土飞速钻出，刺进许青的身上。
    一甩之下，许青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轰的一声落在远处。
    刹那间，三只沙蝎直奔他落下之处，飞速临近，开始撕咬。
    许青无视这些，他的身体虽虚弱，可本身还是具备韧性，不是这些蝎子一时半刻可以撕扯，虽疼痛还会涌来，但许青如今思绪才是最重要之事。
    他任由那些蝎子撕咬，闭目续接自己之前的念头。
    “抹去自己的人性，不再以人性去克制兽性，从而使神性填补进去，以神性去作用在兽性上！”
    许青心神轰鸣。
    他明白了。
    “我不需要去理解什么是神性，我需要做的是当神性融入后，去感受。以神的视线，去理解。”
    “那个时候，可能我不会去克制自己兽性，因为它不需要克制，它本就听命于我。”
    “所以，世子告诉我，想要做到这一点，需人性与神性重叠，这是一种交融与取舍！”
    “可是，饿又为何会出现？”
    许青明白了一些答案，可还有一些问题不解，但归根结底，此刻他需要面临一个选择。
    要不要尝试。
    半晌后，许青想起了世子最早对自己的指点里，提到的茶水。
    进而他想到了自己在金乌身上的实验，以及世子取下小草苗枝叶的点悟。
    “茶与水，可以融合，但也可以分离，而枝叶离开了草苗，一样也是草苗的一部分，本源一致。”
    “所以，就算是尝试，也不是不能逆转。”
    许青沉默片刻，目中露出果断，因为他知道，自己除非甘愿放弃彻底掌握紫月之力，不然的话，他的路只有这一条。
    “至于如何抹去人性……”
    许青闭上双眼，人性被抹去的方法，就是不再约束自己的本能。
    于是，他开始缓缓调整。
    片刻后，许青的呼吸渐渐急促，他的身体慢慢颤抖，许久之后，他的眼睛猛地睁开，其内露出的是如野兽一样的疯狂。
    他不再约束自己的本能，不再克制自己的行为，不再去考虑道德、考虑善恶、考虑自己身为人的尊严。
    更不去思索记忆，不去在意情感。
    释放，释放，本能不断地释放。
    轰！
    下一瞬，许青口中传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他的眼睛赤红，猛地低头看向正在撕咬自己的蝎子。
    他的口水不可控的从他嘴角流下，来自身体的饿，在这一刻无限的爆发。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蝎子，疯狂的撕咬起来。
    沙土飞扬，轰鸣回荡。
    嘶吼与尖锐之音不断交错融合，一炷香后，一道身影从内呼啸而出。
    正是许青。
    只不过这一刻的他，披头散发，气喘吁吁，脸上身上都是鲜血，被他之前咬去大量血肉的左手，已经彻底断掉了。
    但这不影响他的速度。
    他已经不会去怎么思考了，唯有本能存在，他想吃东西，吃一切。
    本能的饥饿，让他陷入疯狂，他想要吞噬，不仅仅是对血肉的渴望，还有更深层次的苛求。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的感觉是自己的身体仿佛存在了无数的空洞，一种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物质，正在隐匿。
    而随着隐匿，那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来自身体，来自灵魂。
    与此同时，他的身上，闪耀出了紫色的光！
    这是紫月之力！
    它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波动起来，与这一瞬的许青辉映，无比的紧密，无限的融合。
    四周扭曲，天地模糊，神灵的力量轰鸣，在许青身上爆发开来。
    沙砾颤抖，青色的风也都一顿，居然倒卷开来，似乎不敢靠近。
    哀嚎声，从许青口中传出，他疯狂的奔跑，直奔远处的蘑菇，瞬间临近。
    原本在他全盛时期也要耗费很大法力才可破开的蘑菇表层，此刻只是挥手，那蘑菇的表层就自己裂开。
    凄厉惨叫回荡间，许青直接钻入进去，张开大口猛地吞噬。
    仅剩下的右手，也在不断地挥舞，抓起一块又一块血肉拼了命的塞入口中。
    “饿……饿……”
    而蘑菇本身的抵抗，也无比剧烈，大量的触须从沙土内飞舞而出，组成了巨人的轮廓，向着许青镇压。
    在它的气息下，一切元婴都将崩溃，即便是换了以前的许青，也需全力以赴才可对抗。
    但现在……这些蕴含镇压之力的触须刚一靠近许青，竟然自行崩溃碎裂。
    根本就无法奈何许青丝毫。
    惊恐的情绪波动，从这蘑菇内散出，痛苦的哀嚎，化作生命的哭泣，但许青还在吞噬，一口接着一口。
    他的肚子膨胀，可饿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更为恐怖。
    到了最后，仿佛身体所有的空洞融化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将他吞噬在内。
    来自紫月的神性，也在这一瞬，更为强烈的闪耀。
    八方紫意，笼罩天地。
    神源，爆发。
    而许青的动作，在这一刻慢慢停顿下来，处于疯狂中的他，赤红的双目有了一抹冷漠的清明，他依稀间，似乎感受到了神性。
    难以描述，不可名状。
    许青不理解全部，只是在这一刻，有了一些突如其来的感受。
    比如赤母来不来，在他的思维里，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是谁，也不重要了。
    情感，过去，善恶，恩怨，一切的人，一切的事，他都记得，但都在这一刻，全部不重要了。
    他对事情的看法，对万物的理解，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所以，世子说，成功的一刻，他不知我是否还是我……”
    “因为，在神性彻底取代人性的一刻，曾经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事物与人，在这一瞬，微不足道。”
    许青淡漠的思索，而这个问题他只是略微去想，就觉得没有意义。
    对他而言，思索此事，一样是不重要。
    至于眼前所看这片弥漫了腐朽，吹着让人衰老的风，天地之间都是一团团狰狞的虚影，地上都是枯骨与肉蛆被废墟淹没的世界，也不重要。
    哪怕天空的模糊残面，其形态一样发生了改变，祂睁着眼，在望向大地，仿佛从来都没有闭合过。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许青很饿，无比至极的饿。
    无边无际，无始无终。
    这饿的源头，许青懂了。
    那是另一种本能，追求生命的进化。
    那同样也是对过去的告别与不舍。
    是人性的丧失以及神性的融入后，因人性消失的不彻底，从而形成的不完美所化的黑洞。
    “想要解决这种饥饿，只有让自己变的完美，同时将人性彻彻底底的抹去。”
    “我还没有完全做到，而赤母也没做到，古灵皇也不曾完成，队长也是这样……所以，祂们会饿。”
    许青淡漠的想着这种他不知道为何要去思索的不重要之事，于是很快，他就停止了思维。
    可偏偏在停下后，他又隐隐觉得，这很重要。
    两种思绪的碰撞，使得他目中露出挣扎，时而淡漠，时而又恢复人性色彩。
    不断地交错中，许青额头青筋鼓起，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目中的清醒飞速的消失，疯狂再次涌现，追求完美的本能，抹去人性的步伐，不可控的再次爆发。
    许青，重新疯狂，全身紫光滔天，如神灵降临，向着远处疾驰。
    那里，有食物。
    而他离开的地方，蘑菇一丁点也都不剩下，吃的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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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