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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无极阁,听雪台。
六月雪,长在六月,枝叶玲珑清雅,花身则如片片浮云。
陆香尘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一身白衣,静静坐在一片绿叶之间,恰如六月雪的姿态。故而,陆香尘为他取名六月雪。
听雪台是六月雪审犯人的地方。这名字好听,但外人在这里受刑时,听到的不是真正的“雪”,而是能伤人的如雪一样洁白的花瓣,所以这里反倒是无极阁最可怖的地方。
此处位于山之巅,周遭种满了青竹。
当下,石台一侧坐着六月雪,他的面前则是杨意。
杨意的面具此刻已解下来了,他坐得端正,有着如旁边青竹一般的君子风骨。
六月雪抬手,为他倒上一杯茶。人如其名,六月雪整个人仿佛连血液都如雪如冰一般。本还是冒着热气的茶水,他端起来,放到杨意面前,茶杯上半点水气都不见,甚至杯身还结了些霜。
未及杨意饮茶,六月雪看向他,先问:“昨晚,先生是如何看破这里的阵法的?”
杨意道:“你们这里保护无极阁的阵法,来自于一种墓葬术。山为阳,水为阴,所谓苍生云海,下川为水,南北有山,无极阁借此地山河之灵,斫龙之阵,布下此等阵法,九座索桥,则分别对应九台,包括‘鉴临台’、‘定落台’等等。”
“原来先生对墓葬之术有所研究。”六月雪举盏喝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打量杨意。
杨意皱了皱眉,道:“此阵虽然厉害,却是滋养死气的所在,对活人不好。你们无极阁……”
“来无极阁的,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如此,身处墓穴,又如何?”六月雪语气清淡。
“死过一回?到底怎么回事?”杨意神色严肃。
六月雪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他跟雪白得一样的手腕。那里有六月雪这种花的纹身,六月雪念动法决,手腕上径直长出了白色的花朵。
那花朵似乎嗅到了什么气息,带着极强的杀气向杨意袭去。
六月雪拍了拍花,暂制住它,再对杨意说道:“我们都死过一回,靠体内的花蛊而活。我体内的花蛊快到发作的时间,它本会露出来,给你看看也无妨。”
杨意想到什么,再问:“它什么时候发作一次?”
“每月一次。花蛊发作,其实就是它醒过来。其余时候它都在睡。”六月雪道。
杨意看了一眼六月雪腕间的花,再问:“若花蛊提前发作呢?”
“它不会自己提前发作,除非人为。喂给它血,让它提前醒过来,它可以帮你抵御万敌。但事后,它需要你的血液和精气补充能量。相当于反噬。”六月雪道。
“所以,海棠前些日子在洞庭引花蛊提前发作,受了严重的反噬?”杨意问。
“嗯。阁主治好了他。”六月雪说到这里,清冷的瞳孔微微眯了一下,他的手再覆上杯盏,看向杨意,“昨天的事情,我听下面的人说了。看那情形,要么,你是海棠的朋友,要么,你是他的敌人。我跟你说这么多,若你是他朋友,无甚要紧,但若是后者,你没机会将这些事对无极阁以外的人讲。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你们是什么关系?”
六月雪语毕,他手腕的白花一下子窜到了杨意面前,如蛇吐信子一般,随时想把眼前的人吃掉。
杨意听了这个话,似乎也在思考他自己与易旬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时未作回答。
六月雪神情冷漠,没给他太多时间,淡淡道:“看来是敌人了。”
说完这话,六月雪再不留情出手,白色的花如雪纷纷落下,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凛冽的杀气。但凡中招者,非伤即残,并且,一旦种了此花,如坠冰窖,浑身又冷又痛,少有人受得了这种苦的,基本都招了。故而这是一种极可怕的逼供招数。
杨意昨晚先是耗费大量灵力冰冻雪海,紧接着接连被柳碗儿封住大半灵力。六月雪灵力惊人,这么一来,杨意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立刻用了凝冰之术,让身子周围的地面纷纷长出坚硬的冰柱,以此抵挡飞花的攻击。
但飞花竟似无坚不摧,将冰块纷纷击碎。一时之下,杨意只得飞身而起,用极快的身份躲避花瓣。
“灵力被封了这么多,还有这样的身手,佩服。”六月雪正襟危坐,摸出一出横笛搁在嘴边。
六月雪吹响横笛,绝美音调响起,刹那,无数飞花自韵律中生出、汇聚,形成一道长矛,带着杀意,直向杨意刺去。
饶是杨意,额上也滴下一滴汗,欲凌空躲避,但很快他的头顶再出现大量飞雪,如泰山压顶,让他几乎避无可避。
杨意凝眉,试图强行召来分/身,以分/身强行为自己承伤,这样,或许他的本体能逃脱。
杨意正欲施法,下一瞬,他的眼前绽放出大朵大朵的海棠。
一片艳红乍然向上升起,拦住铺天而来的雪。
紧接着,一把海棠刀出现在他身前,拦住飞花组成的长矛。
六月雪适时收手,轻抬眉梢看向易旬。
易旬上前。“六月,人我带走了。交给我吧。”
六月雪幽幽站起身,收起横笛,抚了抚衣袖,再拿出酒壶,喝酒、喂药,安抚了体内的花蛊。
做完这一切,他抬眸,缓缓扫一眼易旬和杨意,轻飘飘说了一句:“还真是你在外惹的情债?再有这种打情骂俏之事,自己解决好,别浪费我时间。”
易旬:“……”
——定是柳碗儿嘴上没个把门的又胡说了,还让六月雪当着杨意的面说出口了。
真是……真是……
-
六月雪走后,易旬挑眉,到底看向了杨意。
不比昨晚毕竟是夜里,月光的明亮程度有限,杨意还美得不是那么明显。
今次他站在阳光下,易旬只觉得自己连他皮肤上的纹理都能看清。
杨意这个人在易旬看来,一眉一眼,乃至皮肤的一寸一寸,都是那么无可挑剔。
可是他似乎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所以从来不张扬,没有刻意外放自己的魅力,这样的他,反而让易旬觉得诱人得不可思议。
杨意的眼光有一种类似于淡漠的东西。这种淡漠不同于六月雪的冰冷和漠视,而是一种对万事万物都平等的包容所造就的。
他看待所有事物都一样,带着淡淡的怜悯、带着同样的温柔,这样的目光能给人指引,却似乎永远不够炙热。
易旬少年时总觉得他将全部的温柔给了自己。其实杨意对一花一草也都这样。这是他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你该走了。”易旬对杨意说一句,看向一旁,“大管家,劳你帮我送客。”
易旬说完这话便转身走了,柳碗儿自暗处现身,轻咳一下,走至杨意面前。“我们这死人墓好久没来活人了,何况你是仙,算是蓬荜生辉了。只不过,现在我必须送你离开。”
杨意垂眸看向柳碗儿,道:“我姓杨,杨意。”
柳碗儿眨了一下眼睛,附和道:“我叫柳碗儿。”
杨意再道:“我是他的大师兄。”
柳碗儿笑了。“嗯,我相当于无极阁的管家,在阁主一人之下,其余所有人之上。”
杨意无奈一笑。这柳大管家真是滴水不漏。
笑过,杨意浅浅蹙眉,终问:“所谓花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来无极阁?”
柳碗儿瞧他一眼,道:“无极阁是死人墓。来到这里,前尘往事,皆该忘了。我只知他叫海棠的,其他的一概不知,你有话,当去问他。不过……”
柳碗儿弯了弯眼角看向杨意。“海棠脾气甚好,可以说是无极阁里脾气最好的人。他看上去乖张邪气,有时候眉宇间也有些戾气,但他几乎从不曾真正动怒。怎么遇到你,他的脾气就不好了?”
杨意听了,淡淡一笑。“他是我带大的,在我面前,性子放任些,也没什么。”
柳碗儿若有所思地看他片刻,“那大概是你曾对他太过宠爱,所以突然背叛他、离他而去这件事……对他来说,才显得尤为不可原谅。我一直在想,为何他脸上老挂着笑,我却始终觉得他是不高兴的,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杨意拂袖,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柳碗儿。“看来,你并非对他的前尘事一无所知。”
柳碗儿只笑,不作答。
杨意再道:“多留我一日。我明日离开。”
“也好,你身上的灵力封印,尚需一日才能解开。”
柳碗儿抬手,给他指了指海棠苑的位置,“也罢,你去跟他把话说清楚也好。不清不楚,反倒纠缠不清。”
“多谢。”杨意颔首,再点足而去。
柳碗儿转身走向听雪台,收拾起茶杯。
忽见有白雪状的花瓣滑落,柳碗儿抬眸,恰见坐在树梢的六月雪。
“你也喜欢听墙角?”柳碗儿笑着问他。
六月雪仍是那副冰冷入骨的面容,声音也冷冷地道。“我才没那么无聊。这毕竟是我的地盘。说起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管闲事。”
柳碗儿只道:“可不是闲事。杨意这样的人物,结交得当,自是对无极阁有好处。再来,让他和海棠一次性把话说清楚,也免得海棠乱了心思,那对他不好。”
“你若是怕海棠因为这事乱了心智,不利于无极阁,那是低估他了。”六月雪道。
“但愿吧。”柳碗儿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六月雪,“你也当这里是死人墓吗?”
六月雪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悬崖绝壁,道:“心死之人,自然把这里当做死地。还想活下去的人,这里就是他的重生之地。”
人做什么样的选择,跟环境有一定的关系,但到底还是取决于自己的心境。坚定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能一直向前,不被任何事左右。
六月雪这话确实不错。但不知为何,柳碗儿从他这话里听出了无边的寂寞。
他这个人,真如六月飞雪般,给人一种奇异的疏离感,以及一种没来由近乎悲壮的感觉。
陆香尘这个人,看似不着四六,实则心机深沉,为人狠辣。他看人也很准。他给六月雪取这个名字,当真是很贴切的。
但人如柳碗儿,也不知六月雪经历过什么。
六月雪比易旬早来无极阁,但柳碗儿其实总共也没和他说过多少句话。
轻叹一口气,柳碗儿终端起茶杯离开。
-
这日下午,易旬还是颇为忙碌的。他先去检查了云海的机关秘术是否重新搭建完善,再加固了这里的术法封印,亲自巡逻几圈后,派了几个人驻守此处,确认了这夜当值的人,才回到海棠苑休息。
毕竟易旬拿走了仙居镜,云情还把海棠就是易旬这事在洞庭广而告之,按理,至少是青穹是要派人过来找易旬的。除开青穹,其余对仙居镜有想法的人自也会打这里的主意。
所以,无极阁入口的布防守备等等均需加强。
但直到现在,青穹那边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易旬确实觉得有几分奇怪。
回海棠苑的路上,易旬自然就想到了杨意。
——总不会,是他做了什么,让青穹暂时没打无极阁的主意?
易旬这么想着,刚回到海棠苑,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杨意。
月洞门前,灯火把杨意的脸映得不那么苍白了,让他身上总算有了点人间的烟火味。
易旬看了他几眼,随后目光错开,绕过他走进了海棠苑。
易旬没有回头,但听见杨意跟着自己走了进来。
易旬顿足,回头看向杨意。
杨意立刻停住了步子,易旬眯起眼,目光变得有些挑衅。“你怎么还在?跟着我作甚?我要去泡澡,你要看不成?”
也不知是旁边艳红的海棠花衬得,还是此处靠近温泉有些热的缘故,杨意的耳根子竟然有些红了。
易旬:“……”
这般调戏一句脸就红了,易旬反而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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