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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的日头渐毒,像个火球似的挂着,待到七八月村人怕是不敢出门了。
闷火炉似的天气,各家各户在田里劳作的都是青壮年,女人孩子老人在屋里,或屋外院子蹲着,逗娃儿玩儿。
这种日子最是安静,喇叭蔫了,只剩蝉鸣。
一大片田里,二十来号男子光着膀子挥锄头,往下看去清一色古铜色健康肌肤,有些肌肉饱满有力,光站在边上都能感受到男人的阳刚之气。
唯独一个例外,这个男人二十年纪,也热得浸出汗,学男人们脱了上衣扎腰上,可他皮肤雪白光滑,从出病跟着学种地的两年来仿佛日头没晒过他似的。
可巧人长得还俊俏,身上肌肉有是有,但长得恰到好处,不像边上几个爆发似的那么吓人。
耕地有力,待人谦逊,一抹微笑常挂嘴边,惹得村里姑娘春心大动。
今日日头毒,几个姑娘家还趴在自家院落里遥望这位俊逸青年,都不怕晒着。
耕地的王蛮子见姑娘里有他喜欢的,心下不悦,把锄头插进地里,抹一把头汗,吃味道:“刘瑾,你说你都吃啥长得,长这么好看!”
一个五十出头的李汉子被他逗乐了,“咋的,你还想跟姑娘似的嫁给刘二啊!哈哈!”
“瞎说!”
前边耕地的男人回头看了眼刘瑾,说了句真话:“汉子你别逗蛮子,蛮子说的也是实话,刘瑾真挺像十几年前下乡的知青,那长得咋瞅都不像农民。”
王蛮子:“是吧是吧,姑娘们那眼睛都盯出窟窿了!”
这几人一人一句的说着刘瑾,刘瑾只抹了把脖子汗,谦逊地笑道:“都别笑话我了。”
都说刘家二男性格好,不得不说是真的好,说话时的表情态度不卑不亢的,让人很舒服。
蛮子汉子也不再逗他,挥起锄头继续耕地。
岗村不是什么大村庄,农田不多,只要不遇上天灾,十几家吃饭倒是没问题。夏季初来,各家勤快的耕了自家地,打算种点时令蔬菜水果什么的。
水稻前几天就种下了,不过在水田里,这里是种别的农作物用的。
地差不多耕好,十二点多各家女人唤地里男人们回家吃饭,家家房屋炊烟袅袅,大老远的就能闻到饭菜香味儿。
刘家房子落在北边,正是落北朝南的好地儿。刘母弄好了饭菜,在屋前唤刘瑾回家。日头正毒,刘瑾担心母亲出来寻他,差不多到几点就时时注意着家门口情况,见了刘母招他,刘瑾赶紧小跑回去。
把锄头搁门前,刘瑾还没进去就闻到菜香,刘母已经舀了水让他清洗。
刘瑾洗了脸,脸上越发干净利落,便冲刘母笑道:“今天什么好日子,杀鸡了?”
刘母接过毛巾给他擦手,见到两年前还病怏怏的二男如今长得越发好,心下高兴,笑道:“就属你鼻子最灵。今天你二十岁生日,刘舒要从学校回来给你庆生。”
“怎么突然兴这个了?”刘瑾进屋,扫了眼不大却干净的屋子,没发现父亲,坐上饭桌问刘母:“妈,爸呢?”
桌上有鸡汤,小白菜,和炒豆干。刘母给他舀了碗鸡汤,刘瑾喝一口,贼鲜。
农家就这点好,桌上有的,大部分都是自家养的或者种的,健康又美味。尤其刘母的手艺在村里是一等一的好。
刘母继续回答:“你爸一早就进城里卖东西了,顺便接你弟弟回来。”
又进城了……刘瑾垂了垂眼,表情不大欢喜,很快又恢复过来,但还是没逃过刘母的眼睛。
刘父腿脚不好,往年为了省钱都是扛着东西进城走进城,所以落下了病根儿。刘母知道他担心,便解释道:“放心,这次坐车去的。”
刘瑾眼睛亮了亮,“那我们等他们回来再吃吧。”
这话才说完,屋门外就传来一阵少年人的欢呼声。
“二哥,我回来了!”
听声音,是刘舒。
刘瑾高兴地回头,才一转身,刘舒十二岁的个头就扑了上来,撞得他哎哟一声。
刘母高兴地看着这哥儿俩。刘父一拐一拐地从门外走进来,佯装怒意拿棍子杵他,斥道:“你哥身子才好全你就撞!”
明明打得不痛不痒的,刘舒还是哎哟哎哟的叫,刘瑾低头捏他小肥脸。
刘母乐呵呵地说:“地都下了两年多,不怕的。好了,去洗个手坐下来吃饭。”
两人洗了手,刘母各舀了碗香喷喷的鸡汤。刘舒这个顽皮精喝都没喝,就闻了闻,还大叫好鲜。弄得刘母苦笑不得,也要打他。
四方桌前,刘父刘母挨着坐,俩兄弟挨着坐。
刘家有三兄弟,是在计划生育前出生的,按照村人的说法,是赶着生了。老大刘建和老二刘瑾差不多大,本来两人都要在征兵的时候参军的,可是刘瑾一出生身子就不好,就老大刘建去了。
最后一个,老三刘舒,刘父刘母很想让他念书,有点文化还是好的,没准将来出头了可以分房分工作呢,好单位,铁饭碗。
因为刘瑾的原因,十年前一家人尚能在吃饭之余勉强给刘瑾吃药,待改革开放后,土地承包了,刘父刘母才有多余的钱送刘舒进城读书。
但刘舒还是晚了两年,八岁才上学。
十二岁的刘舒本该去念初中,但现在还在小学接受教育。
城里距乡下路途较远,刘舒不能时刻回来,好在老大刘建参了几年军,在城里有几个熟识,家中贴几个钱倒也解决了刘舒的日常生活。
像这样三兄弟聚齐两个的日子在刘家并不多见,老大更是鲜少回来。
刘瑾比较担心弟弟的学业,全家三兄弟中,真正在这个时代接受教育的只有刘舒。
刘瑾是穿过来的,懂得比刘舒多,但毕竟没有真档案,算不得这个时代知识分子。
刚想问刘舒跟先生学得怎么样,刘舒倒是机灵,装一副大人派头,以鸡汤代酒敬刘瑾,他摇头晃脑道:“今日吾兄诞辰,小弟自当恭贺,诸事莫问,诸事莫问。”
弄得刘瑾哭笑不得,只好也以鸡汤代酒与他干了。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舒年纪轻却在没读书之前也过了几年苦日子,较同龄孩子懂事许多。
家里没有电冰箱,夏天的饭菜自然捱不到晚上去,所以分量得适当,否则就要倒掉,太浪费。
今日家里人多,三个菜吃得精光,刘舒这个小萝卜头还嫌没吃饱,刘母就拿来瓜子放盘里,让几人到院子里嗑,免得脏了家里地。
刘舒搬来小板凳独坐,刘父和刘瑾坐长条凳,热风吹着,刚喝完鸡汤的几人却也感觉些凉意。瓜子盘在中间,三人围着嗑。
不多时,刘母洗了碗也搬凳子出来嗑。
院子外头正面就是刘家的几块地,水田在别处,但也不远。
现阶段就屋前这些地换了季要种别的。
刘父:“要不跟往年一样,种些空心菜油麦菜啥的吧。”
刘瑾:“爸,咱们今年种西瓜吧,西瓜夏天好卖。”
刘父叹气道:“我咋的不知道西瓜好卖呢,可就我这腿,西瓜太重托车运城里不划算,也不晓得途中要破几多个。”
刘瑾坚持道:“卖一个西瓜可顶我们卖好多菜,而且夏天销售好得多,能挣不少,卖的快,回家也快不是?要是担心三轮踩不过去,那带上我吧,我去踩。”
“你?不行不行,你年纪轻干不来的。”刘父连连摇头。
刘瑾强调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以后我也要出去的。”
“这……”
刘母这时说道:“孩儿他爸你就让刘瑾去吧,这两年孩子好容易下地了,也没怎么出去过,既然有心,就让他跟你一段时间,要不行再回来呗。”
见母亲劝了,刘舒也放下瓜子说上两嘴道:“爸,你就让哥去吧,先生说了,有想法就要做,实践才能出真知。”
刘父纳了闷了,“你们这咋了,个个帮刘二对付我?得得,明儿进城试试,行呢就带着买点瓜籽来,不行就老实地卖菜。”
刘瑾笑了起来:“谢谢爸。”
刘父好笑地摇摇头,这孩子还以为进城卖菜是什么好事呢,大热天的,就连进城都成了一件苦差事,踩三轮,快的两个小时,慢的三四个小时都极有可能。
就算种了西瓜,坐果也得八月,那时候的日头可就更毒了,西瓜耐热长在地里还好,一旦摘下再被白白晒上三四个小时,瓜哪还受得了。
菜洒点水看着还新鲜,瓜就不行了。
所以离得远的村没多少人种这东西,就算种了也是供自家吃。
况且这里的土壤也结不了几个好果……
一家四口围着一盘瓜子嗑,刘舒有张娃娃脸,没下过地,又是读书人,自然白嫩。刘瑾回回见刘舒白白嫩嫩的脸,还很有弹性就忍不住捏上两手。
弄得刘舒十分憋屈,刘母也不晓得他啥时候染上的怪毛病。
没多久,瓜子嗑完了,遗了一地瓜子壳。刘母拿来扫帚,全扫到院子里那棵柚子树下。
柚子树又高又大,扎堆的绿叶底下透着几个青色的和黄色的柚子果实,看着都特别小,都是不能吃的,涩酸涩酸的,只是圆圆的玩意儿看上去很喜庆。
穿过来两年多,也都是叫刘瑾,刚开始有些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大都市的实验员忽然跑来下乡,想想就够梦幻的。
刘瑾前世就很单纯,有那么一段时间害怕这里的人勾心斗角,日子会不好过。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渐渐的,他发现八零年代的农民其实挺纯朴的。经过了那些动乱的年代,三年饥荒,文、革的打砸,这些剩下来的中华儿女们终于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
九年义务教育看到过一句话,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
开放的时代来临了。
兴许是经过动乱年代的人们累了,那个总提心吊胆明天会不会有红巾军砸门的日子过去了,现在,扛起担子,撸起袖子,将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才是他们目前最为真实的,因为谁的心都不想再被吊起来一次。
刘瑾没事的时候喜欢看头上这些没长开的柚子,因为它们圆滑可爱,就像这里的家人一样,虽不成熟,却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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