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撞鬼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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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香山位于云京市郊，遍山开满杏花，红如烈锦，白如鲛绡，连绵逶迤，其势如云。然而游客却一直很少，本地人尤其少。
    因为这里闹鬼。
    这当然这是云京市私下流传的说法，并不是人人都信。
    尤其是云京大学考古专业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大一新生，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早就超越一切怪力乱神，深深印在了脑海里，即使听说了什么，也不会当真。
    而今早六点，巡逻的交警在小香山下发现十七个大学生。
    准确的说，是在水里泡过的大学生。
    “泡过？”
    瘦高个儿警/察李想肯定的点点头：“发现人的时候，不单单是手脚，他们从头脸到脖子的皮肤，全部都皱成一团。”
    说着顺手掏出了手机，虽然据说眼前这位古装爱好者……其实是国家一级心理咨询师，经验还十分丰富。但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幸而对方虽然脸嫩，却极有专家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放心。
    李想点开照片递了过去。
    那几张照片是发现的交警拍的现场，十分容易引起不适。
    相比于画面本身，言执冰对那个显示图画的小盒子兴趣更大些，遗憾的是对方只给他看了几眼就收了回去。
    真君目光粘在上面跟着飘了会，才收回来：“他们现在还活着？”
    “确实还活着。”李想心里有点吃惊，任谁第一眼看到这样的照片，估计都很难认为照片里的对象安然无事。
    但是这就是事实。
    交警也是拍完现场照片，例行确认死亡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竟然都还活着。
    李想办案这么几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况。
    尤其是……这些大学生……被泡过的大学生，突然醒了，在四肢和脸上、脖子上全部皱巴巴的情况下。
    想想看，如果你一觉醒来、或者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危险，再一次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你的同伴都变成了恐怖电影里的路人甲乙丙，然后没多久，就意识到自己是那个丁。
    这个时候，难道你不会崩溃吗？
    当然会了，这十七个大学生当场就崩溃了。
    而且还超凶，毁坏了不少国家资产，无法，只好把他们分开在房间。
    言执冰目光落在李想背后的几个房间，也就是“h”形状工作站后部的值班宿舍。
    每一个房间都安安静静。
    “见人才闹，没法沟通，”李想摸了根烟出来，顺口就要问对方是不是也来一根，一对上那张脸……算了，话头一转，“救护车来之前，您看能问出点什么，现在三人还没有下落。时间就是生命。”
    “就是问问昨晚上发生了什么？”言执冰跟他确认。
    李想点点头：“是啊。”
    然后就看见对方随便拉开了一扇门，进去了。
    李想眼睁睁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门里，嘴上含着的烟掉了也没顾得上，连忙跟着要进去。
    这间里是一个叫做程欣的女生，却是最凶的一个，力气也极大，李想怕言执冰应付不了。
    结果门推不开了。难道是反锁了？
    李想压低声音敲门：“言教授，教授，您先开门出来。”
    言执冰并没有听见李想的声音，他并没有反锁门，事实他刚刚才弄明白门要怎么反锁。
    通过观摩了现场教学。
    在他迈进来之后，背后那扇门就被一只透明的手悄悄的合拢、再悄悄的锁上。
    言执冰就站在那认真的看。
    那只手锁上门之后，还试着抓住把手拉了拉，然后很满意的在空气里打了个响指——当然是没有声音的。
    一转身——虽然它并没有身体其他的部分，但是那个在空气中漂了一圈，突然往后一缩的动作，明显是被吓到了。
    言执冰看得有趣，还以为会有什么新奇的花样，结果那只手非常落俗套的凌空飞了过来——飞向他的脖子。
    无垢真君下意识摸了摸戴在脖子上的那朵小莲花。
    在他放下手的同时，那只已经暴涨出指甲的透明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抽了一下，凌空破碎了。
    化作了一团水雾。
    那团水雾在空气中委委屈屈的聚在一起，似乎想要重新幻化出什么厉害的样子。
    一会是凶猛的大蛇、一会是恐怖的僵尸、一会是一把大刀、然后又变成两把小了一点的……就像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小孩子在纸上涂涂画画，一直确定不下真正的样子。
    因为它害怕了。
    似乎有一种预感，无论它幻化成什么强大的存在，对这个人来说，也不过是轻轻挥一下袖子的事。
    言执冰就带着点笑，不疾不徐的站在对面看。
    丧失修为、道心破碎、寿元将尽、没有灵力……好像天下所有倒霉事都撞到了他一个的头上。
    一本《科学修真指南》改变了千千万万修真者和元人的命运，天地不仁，而他偏要与天相向，修这条普度众生的无情道时，就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比较倒霉了。
    天道总要和他过不去。
    《科学修真指南》写成的之后，就连连倒霉。
    比如走路经常摔跤啊，喝凉水塞牙缝啊……本来他都没在意，然而没曾想，就在梵天论道那一日，他刚刚推销完自己的道，天忽然破啦。
    无垢真君能放着不管吗？
    只好辛辛苦苦补天，补完天还得更加辛苦的重塑修为。
    好容易终于合道了，还没有逍遥多久，他却又道心破碎了。
    这次却不关天道的事，自从他合道之后，天道已经在他的□□下乖如鹌鹑，很久没有和他过不去了。
    天下人只知道无垢真君因为一个元人道心破碎了，却不知道，让无垢真君道心破碎的只有真君自己。
    言执冰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小莲花。
    天道看他不顺眼，也尚且拿他没办法，更遑论眼前这个小小的精怪呢？
    他伸出手，用玉一般的手指撸猫似的撸着空中那团瑟瑟发抖的水雾，像是许多年前一样，客客气气的道：“请问，昨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李想刚刚找人拿来钥匙，插进锁孔里准备开门，门就自己开了。
    湿漉漉的水汽铺面而来。
    李想 “啧”了一声，连忙绕进去看：“怎么回事啊。”
    言执冰无奈道：“哭了。”
    就因为是水妖，哭起来动静才这样大，满屋子云蒸霞蔚的。
    他还没怎么吓唬对方呢。
    “……哭了？”李想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看见程欣缩在宿舍的架子床上，蒙着脸，这难道是在哭？
    刚刚可是能把屋顶给掀翻。
    李想不可思议的低声道：“你跟她说了什么？”
    原来是要让他问这个人？
    言执冰略微尴尬，他只顾着和小妖精沟通了，不过看李想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程欣是被附身了。
    空气中的水汽在李想背后渐渐汇聚成一团，然后拉出了一个小孩子的轮廓，脑袋、四肢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就是脸上依旧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水镜妖童本来就没有脸。水镜妖童是小孩子在水中的影子化身，喜欢变成小孩，混在玩耍的儿童中藏匿行迹。性格也像是小孩子一样，不会伤人害人，有不少失去小孩的父母，把妖童当做孩子养。
    空气中隐约传来嘻嘻哈哈的声音。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一闪而过。
    李想眼角抽了抽：“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言执冰问：“什么声音？”
    李想闭上了嘴。
    程欣冷静下来已经是意料之外了，就听见言执冰说：“另外三个人现在还在山上。山腰的……几株桃树附近。”
    李想还有点将信将疑：“她这么说的？”
    他忍不住走进去叫了程欣两声，想要再问问别的。程欣却没有什么反应。李想心中一紧，伸手转过对方肩膀。
    脸上的褶子已经消去了大半！
    李想屏住呼吸。
    这就听见了轻微的……打鼾声。
    “……睡着了？”
    “大概是累了吧。”
    “可是脸上……”
    “既然是水泡出来的褶子，水干了之后，当然就慢慢恢复了。”
    李想觉得对方在暗示什么，又觉得空气好像更加湿漉漉了。
    在他背后看不见的地方，水镜妖童重新变成了一团水汽，在听到那个“干”字的时候，害怕的缩了缩。
    程欣好转之后，其余的十几名学生也都好转了。等到救护车从城里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到，面对的就是一群活蹦乱跳但惊魂未定的大一新生。
    李想已经带人上山去搜救了，上山之前已经找人问清楚了山上哪几处有桃树。很快就找到了失联的三个人。
    正是方野、蔡嘉禾，还有路翀。
    方野和蔡嘉禾没有受伤，只是灰头土脸，情绪很惊惶。
    路翀脚崴了，精神却比两人好。
    他们几个手机不是泡进水里，就是没电。见到李想他们的一瞬间，方野就差没有直接扑上去。下山路上，不等李想开口，就开始说他们三个昨晚的经历。
    什么和同学走失，被班长——也就是路翀找到，又遇到藤条妖怪。两人跑了几步追上了蔡嘉禾，就拉着她一起，结果地上坑坑洼洼，树根翻起，路翀为了抓住两人别摔下去，自己却把脚崴了。刚好摔到了几颗桃树下面，据说桃树能够辟邪，他们反正也跑不动，更不能丢下班长一个人，于是就在树下等着天亮。为了壮胆，他们从国歌唱到党歌，从党歌唱到军歌，也真的再没有妖怪找上门。
    一晚上过去掉了个个，一向爱说话的蔡嘉禾一路没怎么开口，一向不信怪力乱神的方野则一口一个妖怪。
    警/察见过的奇闻异事不知有多少，但看起来再奇怪的事情，真相往往却很简单。方野说的这些，十有八九是误食了毒蘑菇之类的致幻剂，连《走近科学》都上不了。
    李想却想到了之前在程欣房子里听见的“咯咯咯”的笑声……忽然觉得很有必要找心理咨询师聊一聊。
    他们这一行是真需要。
    他所想到的那位心理咨询师正站在洗手池旁和洗手池……里的水镜妖童聊天。
    事情放在水镜妖童这里就更简单了。
    他不过是在山林里呆的太无聊了，看到有人上山就想和他们玩。但是大家都不怎么会和小孩子打交道，倒是程欣陪他玩了一会。后来程欣不小心迷路，水镜妖童就附在了她身上，引她走上正确的路下山。结果因为附身时间久了点，程欣脸上手上开始变得皱巴巴的，班里其他同学看到非常害怕，程欣自己也吓哭了。水镜妖童有点生气，干脆就把所有人都泡皱了。
    其实也只是看着可怕，对身体一点影响也没有。
    说到这里的时候，池子里的妖童把自己滚成一个球，不高兴的拍出几朵水花。
    即使知道眼前这个人很危险，但只要对方没有实实在在表现出威胁，妖童孩子气的天性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言执冰打开水龙头，多放了些水。
    既然名字里带水，怎么也要生活在水源附近，眼前这一只，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真君当然也问过。
    妖童答得就更委屈了——
    “我原本出生在山上，结果没多久就见了度假村，人来人往，水也不能喝了。后来搬到另外一条河边，没多久就修建了水岸商业街。搬来搬去的，只有这座山上没怎么被污染。”
    说着忧愁的叹了口气：“水污染这么严重，我都快要灭绝啦。”
    度假村？水污染？商业街？
    真君他……不是很懂。
    秉着谦虚好学、求真务实的学术精神，两人在洗手池边就着哗哗的水就这么聊了起来。
    察觉到有人进来，已经被初步科普了一通的言执冰假装洗了洗手，又洗了洗脸，然后关上了水。
    用他刚刚学到一个词来说，叫做“环保”。
    路翀被人扶着，单脚进门的时候，言执冰忽然微微一怔，伸手按住了戴在脖子上那朵小小的无垢莲，蓦然回首——
    路翀只觉得芝兰玉树，昳丽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