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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羡随那吴大夫一同踏入偏厅,一眼就瞧见了迟恒正在厅中,神色显然滞了滞。只是一瞬,旋即又恢复作了一脸乌云一般,跟着大夫再走到阿慈近前去。
阿慈和迟恒见他进来,双双也是站起了身子。待他行到前头,一个福了福身子,一个行了个揖礼,齐齐道:“见过四王爷。”
高羡双眉皱着,只略略向迟恒点了下头,让他免礼,便扭回头来问阿慈:“听说嫂嫂是着了寒?”
阿慈半垂下脑袋,答道:“约摸是罢,只是晨起觉得身子不对,想着看过大夫总要稳妥一些,就让林嬷嬷去请了人来瞧。原也不是什么大病的。”
可哪知高羡听后却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怨怪道:“我是左叮咛右嘱咐,要嫂嫂千万仔细身子,嫂嫂就是不放在心上。”
阿慈没有答话,高羡这才又朝那吴大夫一撇头:“先瞧罢。”
说着,他也不顾这是在端王府中,只当自己家一般,径直就往阿慈左首坐了过去。
那吴大夫立在一旁,听见高羡朝向自己这样说,赶紧答应一声,又慌慌张张把手中的药箱搁到几上,打开取出一只脉枕来放好。待一切准备妥当了,他方才半躬着身子向阿慈道:“娘娘请。”
这吴大夫虽然也是顺天府中甚有名望的大夫了,但到底平日里瞧的,至多也不过些官宦人家,哪里给王爷王妃看过病。他这一日才接到端王府的请,只觉又惊又喜,急急忙忙拣了药箱就来了,心中还颇为自豪,可不想到了端王府门前,恰好竟遇到这样一位冷面阎王。
身旁的端王府家仆忙不迭喊了一声“四王爷”,又向阎王介绍起他来。偏那家仆才说完这是请来给王妃娘娘瞧病的,吴大夫便觑见冷面阎王的一张脸,霎时就黑了下去。
于是到了厅上,他也不敢多说话,战战兢兢地立了一会子,直至耳朵里听到高羡让他先瞧,又拿眼角余光瞧见他往一旁去了,堪堪才感到心下松弛一些。
王妃倒是显得平易近人,过去坐下以后同他道了一声“有劳大夫”,只是吴大夫才见了那黑脸阎王冷言冷语不苟言笑的样子,一时也只敢诚惶诚恐地点一点头。等王妃将袖口挽起,把手腕置到脉枕上,才又小心翼翼往她的腕上搭了一张薄绢,切起脉来。
阿慈这会子等着吴大夫号脉,也没什么事做,又不好说话,唯恐出声搅扰了大夫,就只静静坐着。但她也不知怎的,人虽然坐在偏厅的这一侧,一双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地往高羡与迟恒处瞟去。
她只见这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张梨木小几坐着,虽然都是一身素衣,身量也颇相似,但却因了一个冷脸,一个谦和,倒显出迥然各异的气质来。仿若一座冰山与一池温泉,温泉水是暖洋洋的,滋润着秋冬时分被北风刮得皲裂的硬土,也漫到阿慈的心上,让她觉着分外和暖与亲近,另一个却也不知是干嘛来了。
阿慈瞧他二人先是沉默地坐了一小会儿,继而才轻声攀谈起来。谈话间,间或有几句话传进了阿慈的耳朵里,声虽然不大,但也教阿慈听见了一两句“端王爷”之语。
阿慈心中一时安心不下,遂也干脆敛息凝神,静静地听了起来。
只听高羡向迟恒问起:“迟大人是来祭吊王兄的?”
迟恒答:“是,不过下官前来吊唁端王爷,也是办公。端王爷昨日骤然薨逝,陛下漏夜点了三司几位官员经办此案,下官亦是其中之一。”
高羡点头,又问:“那可有查出了什么来?”
迟恒道:“是有一些眉目了,只是此案多有牵涉,未有断论以前,尚不便透漏。无可奉告之处,还望四爷海涵。”
说着还又欠身略施了一礼。
阿慈听他这样讲,却禁不住微微侧目望了迟恒一眼。
只见他说那话时面不改色,声色语调亦是寻常,分明与他方才压低嗓子,同自己小声通禀案情时的模样截然不同。且他的两番说辞,也颇有出入。阿慈一怔,当下不知怎的,忽然就感觉出迟恒对高羡的一丝不信任之意来。
但高羡应是没有察觉的,他只点点头,道:“无妨。办案要紧,迟大人辛苦了。”
“只是下官职责所在,不敢称辛苦。”
“不过,案情既然不便透漏,那迟大人这会子在这里是做什么?”
高羡几乎是在他话音落的同时反问了迟恒一句,迟恒的面色这才明显顿了顿。
他迅速又镇定下来,答道:“回四爷,只因下官与王妃在此前就已认得,有些私交,端王爷又与下官有八拜交情,于情于理,下官都是该来吊唁、探望一番的。是故拜见王妃,也并非全是案子之故,才与王妃叙了片刻,不想四爷就来了。”
他答得合情合据,高羡方才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缄默了一小会儿,阿慈还在凝神,忽而感到原本搭在自己腕上的几根指头挪开了。她回过神来,吴大夫已取走了绢子,与她问起病症来。
吴大夫这厢开始问诊,那边的王爷与大人自然就不说话了,阿慈遂也收回心来,听他问一句,便答一句。
只是这吴大夫,平日里头望闻问切,行得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今次却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捣鼓得,很是失常,问了一大堆的话,全问得很细,细到甚至于重复了一两句也不自知。
阿慈见他絮絮叨叨的不利索,心中就有些怪,又瞧他神情紧张,眼睛也不敢抬起来多看阿慈一眼,倒像是给吓的。
她疑心了一会儿,又答了一会儿,这才见到吴大夫暗暗将手放到膝盖上擦了一把,像是在抹汗,而后他站起身来,面向阿慈拜了拜,道:“娘娘,小的已诊完了。”
他这一拜,阿慈还未起身,倒先把那头坐着的高羡与迟恒给招了来。他二人几乎是同时立起,异口同声问了声:“情况如何?”
话音落,彼此又面对着面,尴尬地互相望了一眼。
迟恒毕竟身份低一些,这一眼瞧过以后,便又识趣地低了下头,不动了。高羡则上前来,又问那吴大夫:“大夫,情况如何?”
吴大夫答道:“小的诊断,娘娘之病,外在虽是风寒症状,但究其根本病因,恐还是心病之故。娘娘太过伤心怖惧,以致元神备损,继而阳气消衰,才使寒邪趁虚而入。小的先开一副医风寒的方子,外治邪病,再开两副宁心安神的方子,内补元气,双管齐下,或可见效。只是娘娘自身也须多看开一些,否则根本不治,就是服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的。”
高羡听罢,锁眉沉默了片刻,这才向吴大夫一颔首:“好,有劳大夫,就请开方吧。”
吴大夫应一声,忙又转身收拾药箱。
他收好了东西,就见已有家丁在旁候好了,要领他下去开方子,吴大夫便赶紧又拜了两下,才随那家丁退出偏厅去。
待到吴大夫走后,阿慈也要起身,可一抬眼,却见吴大夫走了,高羡却不动。他仍是站在自己跟前,只是望向吴大夫的目光又望到了自己身上。
阿慈才在发怔,就听高羡板着脸开口,喊在厅中服侍的一个丫鬟:“去叫林嬷嬷过来。”
阿慈也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只知道林嬷嬷没过片刻的工夫就匆匆忙忙赶来了,一见黑着脸的高羡,虽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但也赶紧跪拜道:“奴婢拜见四爷。”
“林嬷嬷,我且问你,黎氏念慈是何许人也?”
高羡冷冰冰的话音甫一冒出,林嬷嬷登时就知不好了,又听他这样问话,更是浑身上下一个哆嗦,颤颤答道:“是,是端王妃……”
“那王妃生病,却为何不请太医!”
一声厉喝,吓得厅上旁的丫鬟奴仆登时也全都膝头发软,跪到了地上。
林嬷嬷更是哆哆嗦嗦,连连磕头道:“四爷息怒,四爷息怒,原是因今日忙,请太医又要多费一些周章,奴婢才说请个民间大夫来瞧的,王妃娘娘也允了,奴婢这才差人请了吴妙手来。当时思妤姑娘也在房中,亲耳听到王妃允准的话……”
“放肆!”高羡不等她说完,又一声厉喝打断了她的话,“事到如今,你竟还想要将责任推到王妃的头上去!你是王府里的掌事嬷嬷,王妃体恤你,没有同你计较就也罢了,你难道还是个不懂事的?莫说是你先提出的这荒唐主意,就是王妃先提了出来,你就不会从旁劝着一些?!什么王府里今日忙,这样大一座王府,哪一日不忙,分明就是你们偷懒嫌烦罢了!”
林嬷嬷教他连喝了两道,又被他将心思说中,哪里还敢吭声,只闭紧了眼以额触地,跪在那里不敢抬起头来。
高羡又道:“你如此逾矩,实该杖责二十,撵出府去!你可知为何要让太医来给王妃瞧病?一来宫中太医各个皆是医术精湛之人,不比民间医者良莠不齐,若遇庸医,岂非是害王妃性命!?二来太医们皆知根知底,不似外头鱼龙混杂,如今王府里才出了事,这种时候你还这般肆意妄为,就不怕引来心术不正的贼人?!三来,太医们日日出入宫廷,为陛下太后当差,皆是见过世面之人,但若换做寻常民间大夫,入个达官贵胄之家尚且诚惶诚恐,何况是给王妃看诊,惶恐之下,若只是降了水准也就罢了,但若因此误诊,这个责任,你可担得!?”
高羡越说越气,连同林嬷嬷跪在地上,也是越听越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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