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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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如果给一个人三天的时间，那个人，会走多远？
    是距离，还是时间。
    亦或是，人心。
    咫尺天涯，还是天涯咫尺，取决于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只是，若一方相离，一方相惜呢？
    卓钰没有考虑这些深奥的东西，三天，她做的，只有没日没夜的逃离，远离轩泠府，远离师父。
    可是，她是不是真的远离了？远离的，是身心，还是只是一个躯壳。
    她不清楚，她现在考虑的，只有生存问题。
    生源被切断，她再不是轩泠府白吃白喝的小姐，而是江湖之中，一个最普通的小女孩。
    那年街头，师父结束了她流浪的生涯，把她接到府中，给了她一个寂寥却不寂寞的家。
    而最后，也是师父亲手将她赶出这个家，再次让她流落街头。这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一个毫无意义的轮转，唯一留下的，只有记忆，与感情。
    那么，这七年，又有什么意义？
    卓钰现在没空想那么多，因为，她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连续逃了三天，体力早已怠空，就算是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三天，常人也只剩半条命了。幸而卓钰内功不弱，多多少少增强了体质，因此，现在还勉强有力气，站起来走几步。
    所以，她现在能干嘛呢？乞讨？她拉不下这个脸。干活？来不及，也没力气。
    抢劫？
    不不不，不行，不同于以前，她现在是当朝泠王的徒弟，怎么能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可若是不这么做，她还能撑到明日天亮么？
    卓钰很迷惘，也很无助，面对来来往往的人群，就像身处激流之中，若没有固定的方向前行，最后只能渐行渐远，放走最后的希望。
    七年前贴的告示早就销声匿迹了，没有人再来追捕她，生活突然间变得无趣，没了目标。
    以前在府中，也是常常一整天只做一件事，但她从不觉得无聊，或许，这就是师父在身边的不同吧。
    也是她活该，没事跑出去干什么，还出手暴露武功，险些被抹脖子。幸而师父及时赶到，却因为她，双重身份败露，现在师父要她滚，也是理所当然吧。
    哎，卓钰深深叹了口气，一切都回到原点了，现在，她要像七年前一样，为生活奔波，为了生存，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卓钰咬了咬牙，走入人潮深处。
    抬手，拉住，转身，奔离。
    十天时间，她如七年前一样，做着抢人钱袋的事，不出所料，告示栏里，再次出现她的名字。
    卓钰面对两次官府追捕，都是轻松的全身而退。
    毕竟，她早已不是当初的五岁小女孩了，无论是武功还是思想，都不可能一如既往。
    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子，回了原点。
    随着口袋的再一次掏空，卓钰挥了挥衣袖，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过，敢把钱袋堂而皇之的挂在腰间的，大部分都是富家子弟。这毕竟不是以前的地方，不及皇城脚下繁华，大户人家也少了许多，因此，下手的目标，也是大大减少。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华服少年，卓钰已经是饿了一天，视线看到此处，想也没想，就快速接近，手往他的腰间一抓，顺利扯住了钱袋。
    按照以往，她都是抓住就跑，下手一瞬间，没人能反应过来，她就能顺利拉开距离，而只要跑起来，又有谁能追的上她？
    可笑么？师父教的武功，如今竟成了抢人钱财的资本。
    但不如此，她又能怎样呢？劫贫济富啊，这群纨绔子弟也算做慈善了。
    每次下手，她的心都会小小的愧疚一下，轻说一句“抱歉”，管它是不是间接讽刺，反正达到目的就行了。
    然而，这一次，似乎没那么顺利。
    卓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感到有人在拉她的手臂，力气大的惊人，几乎挣脱不开，竟生生扼制住卓钰的动作。
    这般变故，卓钰暗地里一惊。这么倒霉？居然遇到会武功的人了，而且武功底子还不浅，似乎，还有一定章法。
    她还没回过神，就被狠狠地摁在地上。
    报应啊，也怪她自己，把每个人都当成了傻子，丝毫没有警惕心，她又几乎没有实战过，遇到这种出乎预料的事，第一反应就是愣神，于是，惨败。
    “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嗤笑道，“偷我的钱袋？你可真倒霉。”
    “我叫什么，管你什么事？”卓钰不甘落后，哪怕头被压住，也绝不屈服。
    幸好这里没什么人经过，不然太丢脸了。
    “喂，你是不是告示栏上那丫头？都弄得人尽皆知了，你小小年纪，可本事真大啊。”
    “被你抓住，算我倒霉，你想怎样？”
    那少年哈哈一笑:“怎样？当我习武靶子呗，这几天刚到家，也没个人和我练武，倒不如就找你啊。”
    “我呸，异想天开，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碰巧被你抓住了而已，你有本事就放了我啊，过几年我一定来找你寻仇。”
    这本是卓钰脱口而出的话，发泄发泄而已，说完没多久就忘了，她本就是这么直率的人，不记仇，没心机。
    但那少年的手，竟生生僵住。
    “你……”少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欲言又止。
    “怎么了？”卓钰看他的反应，有些不解。
    少年顿了顿，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
    “你很像，我以前遇到的一个人，也是个女孩，和你性子很像。”
    “别在我这里叙旧，管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那女孩，你，你先放开我。”
    少年只是停顿了几秒，又恢复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笑道:“我看你这手法，很老练啊，而且一点也不心虚，抢习惯了吧？”
    “呸，我就是这几天才……呃，重操旧业，而且隔了很久了，我在这之前抢人钱财，大概要，恩，七年前，哎呀说来你可能不信，因为我那时候也就是个五岁的小女孩，但就是如此啊，所以……”
    卓钰说到一半，趁少年不注意，突然起身，挣脱他的控制，拔腿就跑。
    唔，刚刚是失误，没注意，现在跑起来，你就不能奈何我喽。
    然而，刚一起步，再次被人扣住手腕，速度快如闪电，几乎只是瞬间的动作。
    这下卓钰彻底惊住，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此人武功之高，出乎了她的预料，并且是很大的出乎。这些年来，她只练了剑法，吃手相搏的话，和常人打架没什么区别，她现在手里无剑，若认真打起来，她根本不是对手。
    但少年并没有对她的逃跑行为做出惩罚，很莫名其妙的又停住了，卓钰想跑又跑不开，只能不明所以的站在原地。
    “我问你，七年前，你是不是遇到过一个男孩，叫，尉迟云湛。”
    卓钰一怔，一时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什么，尉迟云湛？”
    “是，尉迟云湛，你有印象么？好好想一想。”
    “什么啊，不认识不认识，你松开……”卓钰用力挣脱少年的控制，而她的手却在此刻突然被放开，得到解脱，卓钰本能的转过身去，却在看清少年脸庞的那一刻，愣在原地。
    面容英华，剑眉星目，浩然正气如朗朗乾坤，廓然无累，身着蓝色华服，却并不耀眼，只觉凌然，还有一种傲然之色，威武刚毅，这是习武之人才会有的阳刚气质。
    卓钰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惊讶于他难得英俊的外貌，而是，这熟悉的面孔。
    “尉迟……云湛？”
    少年亦是一怔，随即变得欣喜:“喂，你终于想起我了啊，哈哈哈哈，果然是你啊，我就说哪个小女孩能像你那么坏，面不改色抢人钱袋，还抓不到你，哈哈哈。”
    刚一笑完，怀里突然扑进了什么东西，尉迟云湛微微愣了一下，想了想，也僵硬的把手放在女孩的背上。
    卓钰的头埋在尉迟云湛的怀中，眼中有些湿润。
    “喂，那小孩，终于让我逮到你了啊。”
    “你有本事让我活不了吗？”
    “行了行了，坏丫头，这次我就放过你了，你知道的，我叫尉迟云湛，过几年，你要记得找我寻仇啊，我会在尉迟府等着你，看看是谁揍谁。”
    “只不过，你先想办法把这几年活下去，被其他人歹着了，可就没这个好运了，毕竟，像我这么好的人不多了。”
    那是她有意识起，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真真切切对她好的人，虽然二了点，但心不坏，就好了。
    七年流水，岁月如梭，她已不再是当年的小小女孩，而尉迟云湛，也从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长成了英俊刚毅的少年。
    那……师父呢？
    旧人，她都见到了，唯独，师父，已经不在她身边。
    “喂，怎么了，见到我开心到哭？”尉迟云湛看着怀中哭泣的小人，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努力哄她开心，“不哭了，钱给你就是了，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买馒头吃啊。”
    于是，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卓钰啃完了三个馒头。
    “我说，你怎么饿成这样了，又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这身衣服不是很旧，材质还不错啊，说明你之前是有地方住的，但你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没什么，以前被人收留进府中，前些日子犯了错，被赶出来了。”
    “什么？”尉迟云湛闻言，如遇惊雷，朝卓钰挥了挥拳头，“谁赶你？告诉你云湛哥哥，我去打他个满地找牙。”
    “呃，还是别了吧，算了算了。”卓钰有些哭笑不得，总不能让他去打师父吧，况且，师父的身份，她再也不会往外说。
    这是血的代价换来的教训，好吧，没有血，那就心里滴血。
    “对了，破云湛，你的武功，怎么那么高啊……”这是卓钰心里憋屈到现在的问题。
    “恩，这个嘛……”尉迟云湛故意放慢语速，显得神秘感十足，“你知道天极教么？武道大会，有一个天极教的弟子，拿了第三名。”
    卓钰拿着第四个馒头的手一顿，嘴上却笑着说道:“我知道啊，难道你要和我说那弟子是你？”
    “哎，人老了，就是不爱留名，我打了第三名之后，就离场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忘了说我的名字喽。”
    “噗。”卓钰一口馒头屑喷了出来，“难不成你还真是那天极弟子？”
    “不像么？”尉迟云湛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退后一丈，捡了根树枝，竟原地舞起剑来。
    卓钰微微一惊，这破云湛的招数，确实是天极的剑术。
    又想起那天在场上，对那天极弟子莫名的亲近感，看来，那确实是破云湛。因为他是自己仅记得的几人之一，所以自然十分熟悉。
    “好吧好吧我信了，快停下，你把灰尘弄到我馒头上了。”
    这破云湛，当时比完剑就走了，一点都不停留，害得她那时候陷入绝境，也没人出来帮帮她。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听了卓钰的话，尉迟云湛这才得意洋洋地重新坐到卓钰身侧，问道:“喂，你会不会武功啊？”
    “管你什么事。”
    “哦，那我教你怎么样啊？”
    “不需要，你个破云湛。”
    “喂，没大没小，别叫我破云湛，我是天极掌门的亲传弟子，辈分可不小，就让你占个便宜，叫我哥哥吧。”
    “想得美，破云湛。”
    “哈哈哈别生气啊，这样，以后你就叫我云湛吧，既然你没名字，那我还是喊你坏丫头啊。”
    “呸，我有名字，卓钰，不凡为卓，金玉为钰。”
    “哦，卓钰啊，你家主子给你起的？那我喊你钰儿？”
    “不行！”这是师父的专用称呼，别人想也不想。
    “反应这么大？好吧好吧，那我喊你小钰？”
    “……哦。”
    “你现在没家吧，正好我这里有座新建的府邸，来我这住么？保证不虐待你，管三餐，还附带武功教学。”
    卓钰瞪了他一眼，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也不错，好歹不用干偷鸡摸狗的事了。师父现在正在气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滚，丝毫不留情，她不可能立刻回去，在外最起码要待几年，等这事淹没了，师父气消了，回去认错也不迟啊。
    现在的话，有个人陪着，倒也好。
    “那好吧，我跟你回去，武功无所谓，但你要管饭哦。”
    “没问题，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包哥身上了。”
    卓钰噗嗤一笑，两片红晕显于双颊:“那走吧，啃馒头也没味道，去给我准备好吃的去。”
    “好的，小钰儿。”
    “闭嘴闭嘴。”
    “怎么了，这么叫你有问题吗？小钰儿小钰儿，哈哈哈哈。”
    “破云湛，你给我等着。”
    “来啊哈哈，先去府里，到时候我再等着你来揍我啊。”
    “行，你别忘了，记住了哦。”
    “好的呢，小钰儿。”
    “滚。”
    昔日旧友，相逢于此，往后回忆起来，不知是庆幸，还是追悔。
    他们二人的牵绊，也就在这一天，拉开了帷幕。
    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