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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独#家 “我来帮小姐挑线吧, 这样你绣起来也快些, 我不会绣花,否则……”
太过漫不经心果是容易说错话,彩线在指尖一绷, 眉翎立马住了口。
这天下间的女子像她这个年纪有几个不会女红的,可她偏偏是那几个中的一个,母亲早逝又常年军旅,哪有人教她绣花啊?
已隐隐感觉到了惊疑的目光,眉翎忙岔开话随口问道:“小姐为何不绣牡丹, 却钟爱凤仙啊?”
不过是无心一问, 却不想,那夜的东苑,在她一言之后沉寂了良久。
苍白的手抚过锦缎,眼底有潋滟的霞光流转,那样专注的神色就好像望着一个人,倾尽了一生的温柔。
缄默许久, 洛雪低低一笑, “眉儿,你莫笑话,这花绣, 其实是我的嫁妆, 还有这玉……”
那是眉翎第一次见那块玉, 着实太过别致。
既无玲珑剔透更无羊脂之凝, 若非有洞穿的罗缨宛宛而坠, 谁能看出那斑驳粗粝的石头,竟是块玉?
所谓连城之璧蕴于石者,未经打磨的璞玉便是这般吧!若说是璞玉,可凌厉的锋面显然昭示着,它仅是半块。
“嫁妆本该是女家准备的,可,他替我选了这身,说我穿上定然好看,又叫我绣上些花,便算是嫁妆了。所以,眉儿,这是我的嫁妆,我总想把它绣的好看些,再好看些……”
音色有一丝说不出的哽咽,美玉缀罗缨,向恩情之结,那个他是谁,也无需追问了。
依旧未明白为何偏是这不甚起眼的凤仙花,但那晚,东苑的灯火通宵融暖,眉翎陪着洛雪绣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
清晨,几只云雀在凤仙的枝头在欢快的跳跃着,却叫眉翎心头却如晴天一道霹雳。
不过是陪洛雪刺绣了一夜,无意走近这诡异的凤仙树下,她方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打她来江府,为洛雪送药已不下百回,却几乎从未亲眼见其喝过。
洛雪久病未愈,院中常有药味不足为奇,只是眼下,她从未这般靠近过凤仙树,亦从未嗅到过如此浓烈的苦涩。
小心捏起树下昏黑的残叶,划过鼻端,一股子寒意猛钻心底。若先前还有疑惑,那么此刻,她已噤若寒蝉。
离开东苑后,药的事,眉翎是当天就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白芷,从白芷的叹息中,眉翎听闻洛雪的故事,就像许多折子戏一般,有公子姓刘,两人青梅竹马,只可惜父辈积了怨,结果便是棒打鸳鸯。
诚如墨玉所言,这般顽疾一旦咳血已回天无术,长不过一年,短不过三五个月,而江洛雪只管能活到带她们入丞相府月余即可,旁的,她们顾不上也管不了。
这话,眉翎认同,她有她来的目的,对于洛雪,她一直置身事外,可当她再次端着药赶往东苑时,已不知是‘别有用心’,还是心生悲悯了。
“我若是刘公子,管那花绣的再好看,一揭开盖头见你这副面容,娶回家可不要后悔。”
眉翎直言不讳的话未留分毫情面。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听进了哪一句,大抵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吧?洛雪兀自走向已蒙尘的铜镜,未待眉翎费口舌,她己执起药碗喝了起来。
“小姐先把病养好了,方才不辜负刘公子每月的心心念念。”
“可我已有两月未收到他寄来的信了!”
洛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叫眉翎蓦地一惊。
“那先前寄来的……?”
“信是他亲笔,却非他所寄!”
眉翎顿时迷茫起,洛雪却并未作答,只抚着一张笺尾的双圈,一遍又一遍的划着,“他说过,相思欲寄从何寄,画个圈儿替。”
若后来的信与满案的信笺唯有一处不同,那也仅剩空空如也的落款了。
“兴许是刘公子忘了,又或者是旁人帮他封的,也可能…”
眉翎的话是猝然被打断的,院中传来的笑,别有一番尘埃落定的释然,就连声音也明快了几分。
“眉儿,你常弹哪些琴曲?我们一起弹来听听吧!”
嗯??这个…
话风转的有些突然,叫前一刻还准备捻起信笺细细比较一番的人,回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这话问的不对,会哪些琴曲,首先,她得会弹琴,才会弹琴曲!
琴棋书画,但凡男子精通的眉翎不输男子,但唯独这第一样的琴艺,其实也不能怪她,谁叫军中叔父师长都把音律上的造诣蹉跎在擂战鼓上了?
所以,眉翎十年前最后一次抚琴,不慎将弦拨断之后就再没摸过琴了,从那以后箭弦就取代了琴弦,现在若是让她弹嘛,那听者,恐怕是需要足够的…勇气。
眉翎这般想着,便打趣道:“小姐,其实,我儿时学医的药馆隔壁是个棺材铺,我打小就常给他们拉生意,棺材铺老板感激得不得了,非要把除做棺材以外,最拿手的琴曲教给我!”
奏哀乐!
洛雪足足愣了半晌才掩唇笑起,而眉翎也随之转身,再未来及细看案上的信笺,更未留意到,有一封笺上的桃花,开的似乎分外的红。
***
说东风无力百花残,东风既无力,缘何能将百花摧残?
且看那堂前桃花树下落了一地的粉屑尘香便知,花自飘零已是春深初夏。
慵懒的时光总是消磨得格外快,本接连放晴的天,今日却忽转了阴,但这分毫不能影响两个姑娘的心情。
因为,这十几日终将安安稳稳的度完了,就连洛雪也开始如常饮药,只待过了今晚,明日,她们终于要踏上回京都的路了。
眉翎此刻正坐在床畔,手下整理的包裹衣物寥寥,一如她们两个月前空手而来。
在洛城江府的这段时日里,父亲一直关押在京,最牵动她心的莫过于哥哥苏玉衔了,消息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皇榜至今未通缉到任何战犯,忧的是医馆那边亦是鱼沉雁渺。
即使离开时雁山已是烽火万顷赤血飞溅,但她总愿相信,她的哥哥是荡涤千骑的勇将,出征迎敌从未败北,即便是修罗炼狱,亦有可能煞血而归!
这便是一个妹妹对哥哥的信任与期冀,无与伦比的强烈。
包裹在指间一系,眉翎挽手打了个结实的结。彷徨与踌躇不是她要的,既已决定上路,这包裹即便是空的,也至少还有墨玉的短柄刀……
砰的一声响将思绪惊断,屋内的窗忽被风扑开了半扇。如铅的乌云安静的沉积了一整日,似蓄势待发般终于在将入夜时怒作。
“哎呦”
眉翎刚把窗关严实,身后门一开,漫进一声来自肠胃的嘘颤。
墨玉掐着腰风情万种的斜倚门框,面上半是明媚半是忧伤,明媚则来自于数日的食不消化今日终于畅快了,忧伤则是,天黑不过三个时辰,她已经跑了五趟茅房了。
“墨玉,不早了快歇息吧,我们作随侍的,明日好歹要比小姐早起些时辰……”
眉翎刚将床褥铺好,墨玉一屁股瘫坐在床沿,神似观音低眉不语,不过观音是托着净瓶,她托的是……肚子!
“咕咚,咕咚…”
寂静的厢房内,两道目光顿时如搜老鼠般四下打转。
奈何连风声都不再发作,这虚妄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墨玉陡然换了一个关公的姿势,面胀通红昂首挺胸,最重要的目的是收腹。
眉翎噗嗤笑出声来,“我早就提醒你适可而止,你还把一竹筛的桃花的全煮茶喝了。”
墨玉一瞬破功,贵妃醉酒般的斜卧在床上,两根手指一并指天呛地。
“哎!我观天象近日非雾即雨,小姐给我晒的桃花万一淋湿了多可惜啊,所以手一抖,就全倒下去了,那既然都煮好了,总不能扔了吧?”
说道此处她神情是迷一样的自我陶醉,“我还加了少许的蜂蜜,味道还不错哦,我想就全当水喝了嘛,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到晚上就……”
“你还加了蜂蜜?”
眉翎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瞄了眼‘贵妃’,倒头钻回被窝。
“你不是不知道桃花本就利水通便,你还放蜂蜜,你怎么不把花圃里的花全煮了,那味道更好,等我们离开时,江府一个春日之后百花萧飒。”
“哦喔?百花味道肯定不错噢!”
音线莫名的缥缈到云端之后,墨玉揉了揉肚子,联想到前些日子胃胀不消的难耐,举杯邀月的姿势叹道,“其实,我只是想给自己来一剂猛药!”
连已睡下的人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猛药当水喝过之后,便要教你敢于直面满树的桃花,敢正视一窝的蜜蜂。
不过以这位‘贵妃’的豪情,似乎还可以再饮几杯,眉翎腹诽时,人家思绪早不知飘到几千里之外,忽而兴起问道:“小姐前些日子晚上总去江小姐那做什么?这两日怎么不见你去了?”
凤冠霞帔之事洛雪既要保密,眉翎自是没与任何人说,眼见就要离开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事也与她们无关。
是以,墨玉并不晓得其中明堂,眉翎只搪塞道:“哦,那个,我跟她学绣花呢,她绣好了,我自然不去了。”
“绣花?”语气是自胃里抖出的惊叹,‘贵妃’今日肠胃不佳,兴致倒颇好,“小姐连针都没拿过,会绣花?”
“我会的话自然不去学了。”
“那你绣的好看么?”
“她绣的挺好看的。”
‘贵妃’下身未动,略费劲的扭过头,目光满是期待:“那小姐你呢?”
“……”
“是不是很难看呐?”
“……”
挪了挪身子,‘贵妃’不死心的凑近,“你是不是没学会啊?”
“学会拿针了!”
墨玉刚想再揶揄,肚腹一连串嚣叫,眉翎只觉床榻都跟着猛的一震,回首‘贵妃’已托着屁股直挺挺的奔门而去。
夜色浓稠,白日里已是人丁寥寥,入夜的江府更是幽暗冷寂。
忽高忽低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了丝异样的声响,若不是从小在军中懂听风辨位,墨玉未必会觉察。
只是风一样跑着的女子突然停下来,只觉四下摇晃着的绢灯,每一寸光影都诡异的飘荡。
“那个…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
墨玉提起裙角踮着脚尖,连蹦带跳的奔向茅房,快到的时候一步迈进,差点没站稳酿成千古恨。
只是上了一个茅房的时间,她再出来时恍觉外面已是阴风怒嚎了。身子一缩,她飞快的沿着原路返回,花圃旁飘过一道瑟瑟发抖的音线,“化作春泥呀,更护花,护花,花……”
噗嗒,清脆的一声响在风中似有若无的飘来,叫奔跑中的人冷不丁的僵住身形。
墨云咬着牙回头,依旧是白日里那个空荡荡的府邸,可阴冷的夜风偏将光影描摹的诡谲可怖。
伴着又一阵风吹枝颤后,猝然有一团光亮明灭。
墨玉悚惊的抱住自己,已快眯成一条缝的眼斜四十五角向上瞄去,风穿过长廊打着瘆人的哨声,头顶悬的一盏灯正在那一刻灭去。
一声尖叫之后,江府里一个恨不得让四肢都飞起的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狂奔。
“我没有打算把你们都煮茶喝的,那桃花是自己落下来的…”
咣当一声撞门而开的巨响,吓的眉翎半睡之中直直的从床上坐起,转首惊见一毛发竖直的人,张成了个大字死死的抵在合上的门前。
屋内一时静的异乎寻常,半晌,没人敢说话,眉翎尚有些懵,“风,风那么大?”
“风,风是,不是一般的大啊!”
吐了口风,墨玉带着一头凌乱的鬓发,惊魂未定的走到案前,一把提起茶壶,昂首压惊了一口。
“诶?”抬起的手绝望的悬在半空,眉翎没来及脱口的话,也随着墨玉咕咚一声咽下。
“嗯?”
墨玉不明所以的愣了愣,舌尖飞速一舔,唇上沾的桃花瓣也随之不见了,眉翎再无语腹诽。
果然,‘贵妃’的豪情是可以再饮一壶的。也果不其然,墨玉才躺下未片刻,被窝里就一阵叽里咕噜的蠢蠢欲动。
直到背上有手指像敲像木鱼一般的点击时,眉翎才无声的叹了口气,“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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