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快更新!无广告!
夫人的赏赐让顾芷和杜棠可以每人都做两身新衣,不必节省衣料了。待到两人都裁了两身不同的新春裳,芽黄色的衫裙穿在身上的时候,琼楼阁的苏蕊婳终于传来了消息。
这连日来顾芷有意打听,那日的情形,果然没有一点风声从藏金阁传出来。顾芷暗自纳罕夫人的治下有方,然而端看有几面之缘的藏金阁众丫鬟,可真不像是个个省心的……顾芷摇了摇头,也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反正,顾芷的名字是完完全全没有在任何八卦里出现过,想来不会被牵扯进任何即将发生的事情里,这种管不着的问题,顾芷很快便抛在脑后。
这样想着又到了琼楼阁门口。
琼楼阁看起来和上次来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零星几株梅树上泛起了点点花苞,院中池的碎冰也消失殆尽,散了几分寒意。苏蕊婳已经从榻上坐起,额上依旧缠着敷药,倚在妆台前任由秀草梳拢着满头如柔云般的乌黑青丝。
见着见此情景,顾芷觉得苏蕊婳的请求必然是已经达成了。
“打听出来……怕惹了事,却舍不得离了这烟花里,流连于下等妓馆花光了钱,得罪了人叫打了一顿,连考试都参加不了,早已经回老家去了。”苏蕊婳拣了一根水晶缀六菱雪花镶银丝满绣的锦带细细将长发扎好,高高垂下柔顺披满肩背,语气慢条斯理里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仿佛说着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的事情。
秀草放下梳子,眉眼里恨恨道,“说什么白衣举子,原只是个久不中举又不安于在本乡的生员,今岁国子监开了恩试,成绩好的可进去读书才巴巴地跑来的。做出了这等坑蒙拐骗、伤天害理的事儿,还舍不得温柔乡继续在烟花里鬼混,真是该,”说着压低了声音,“奴婢听说那沿河的娼/馆里多得是得花疮的,叫他生疮烂脸、断手瘸腿,一辈子见不了人才好!”
“秀草。”
听得苏蕊婳话带责备的清冷语气,秀草自知失言,这才闭上嘴。
顾芷听着隐隐约约仿佛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片刻却释然。阮金屑要找人,必然不能找经常出没于京都烟花里、却要有几分皮囊的,才能引君入瓮,外地赶考之人便是合适的人选。
而在这官宦满地走的京都举人固然不算什么,但到底按制已经可以为官入了仕途,春闱当即又怎愿意败坏了名声。说起来若非这次恩科,只怕阮金屑的阴谋还没那么容易得逞。而苏蕊婳若说吃亏,就是吃亏在娇养“深闺”,涉世未深,没有渠道、也没有想到打听清楚便深陷情网了。
想来夫人是探听到了消息,有意地将之透到的苏蕊婳这里。如此这事,可谓是滴水不漏了。
那么……
“也是我身在娼门却自视清高、不问世事,一味年少痴肠,竟连此番都不甚清楚,”还没等顾芷问出口,苏蕊婳便冷声出口道。语调里含上了一丝冰冷,面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云淡风轻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山长水远,倒便宜了他,只是……”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顾芷这才发现,苏蕊婳面前的妆台上,右手边竖插着一支碧纹的雪银缠丝簪,半支簪子深深陷在水楠木的纹理里,亮银的色泽反射出一丝极寒的冷光。
顾芷没来由的心口一寒颤。
“如今破了相,不幸也幸,”苏蕊婳抬手拂过额前伤痕,声音淡漠得吓人,“她们不想让我好,我偏要好给她们看。”
顾芷松了一口气,才想脱口的“莫要行极端、不值得如此”被压了回去。毕竟,娼/妓的命运,似乎,这也是苏蕊婳唯一可以选择的路了,一条她曾经愿不去想、拼命去反抗的路。
苏蕊婳仿佛看穿了顾芷的想法,微微一笑,转头看了秀草一眼。秀草便上前一步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彩笺双手递到顾芷手中。
彩笺很是精巧,外面是封住的,唯有一张纸条可以抽出,顾芷看了苏蕊婳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才有些疑惑地缓缓抽出来,仔细一看,纸条上只有一个名字。
隐岫。
这是……顾芷还没问出口,苏蕊婳便轻声道:“我请你,帮我找这个人。”
一个名字?即便在京都一地,只凭一个名字,凭一个没怎么出过烟花里的小丫头,找一个人都不啻于大海捞针。不过,显然,苏蕊婳不会给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果然,只听得苏蕊婳缓缓道:“是一位郎中,我只知其名字却不知姓氏,莫约花甲之年,就在京都的善财里,仔细一打听便可找到。这个时节青黄不接,善财里多是贫民,他每年必然会在此处舍药。我身不由己无法出去,就还请你帮忙找寻。”
顾芷明白过来。苏蕊婳想要东山再起,这副容颜残败、病体沉重的身子必然是不行的,然而青楼里惯会捧高踩低,现在到底没过几天,再过一段时间,怕是琼楼阁都要被新人占据了,又哪会有郎中来给瞧病呢?
烟花里,多得是得了病便赶出去自生自灭的,只怕一年都郎中踏足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而且,听这意思,这老郎中,想必可能和苏蕊婳还有些故往的。
因此,顾芷也没有往下问,只将彩笺连同字条小心地放进衣襟里,算是应下。
“姑娘,这一碗紫玉核桃酪,婢子现在就去温一温,你喝下罢,上午用了药却没睡,午间也没用饭,这会子该是要好好歇息了。”这边厢,秀草便取过顾芷提来的篮子,从中取出一只盖碗来,说着惊喜出声,“还有一瓯儿蜜饯!”
“这紫玉核桃酪是拿紫皮核桃剥的仁儿去皮水磨成浓浓的浆,一颗紫枣取芯子也碾成泥,一起用从未沾过油的小砂罐煮成,过滤后盛在碗里,兑上一点酒酿上笼蒸过,最后再稍稍加一点糖罢了,取的是核桃本身的原味。”顾芷便立刻来了兴致,嘚啵嘚啵地就介绍起来。
“之所以叫紫玉,是因为盛在薄瓷小碗里的核桃酪,如上好的一块玉一般光泽柔嫩,还隐隐透着一点枣泥的紫色。若大量用红枣,反而颜色发灰、不美了。”
当日顾芷本以为真是“一小包”,结果当看到那近半篓子的紫皮核桃送到大厨房的时候,可以说瞠目结舌,暗自咂舌于夫人、安柿的出手阔绰。
而这紫皮核桃也确实是好物,皮极薄,核桃仁也极脆嫩,生吃可能还有些水糯,却正是做核桃酪的好材料。捣制简、耗材少,连甜度都比用其他食材高了不少。给白厨司做了一连数日,带着顾芷杜棠也沾了口,才不过将将用掉一半,眼看就要干了,故而今个苏蕊婳也沾上了光。
苏蕊婳接过核桃酪的小碗,目光划过那如牛乳一般光洁诱人的酪皮,目光微微一滞,这才慢慢搅动起,持着银匙缓缓地一口一口沉默地饮起来。
“这是温桲,酸甜适中,温和养胃,比起杏脯海棠柔软不涩,比起梨子林檎又不过分甜腻,只要拿储过冬的温桲剥皮挑去核儿,切成金橘大小的瓣,用一般白蜜制饯的法子,煮到汁水浓稠,取出来盛到锡罐里,凝成剔透的蜜糖裹着的果肉就行了。用来佐药、防止倒胃口再合适不过。大厨房无特别好物,只好拿普通的槐花蜜来做了。”
顾芷眉飞色舞、口若悬河地说完,才看到苏蕊婳不知何时已放下了碗盏,一双妙曼生尘的眼睛微微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咳咳。”顾芷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似的,尴尬垂下头。
“有什么话,说罢。”苏蕊婳挑了挑眉,一双眸子直视向顾芷,一字一句柔声开口,认真道。
“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整日在厨房忙碌的丫头而已,你为何这么相信我?”半晌,想了想,顾芷还是忍不住看着苏蕊婳依稀有几分灵妙妩媚的眼眸开口。
苏蕊婳沉默片刻,微微一笑,“我也只是一个身如飘萍、朝不保夕的娼/妓罢了,你又为何与我相交若故?”
顾芷歪头一想,也笑了,有些缘分,自在不言中。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