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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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3月29日
    珠峰c1营地，尼泊尔，6，000m
    上午十点。
    奇形异状的冰塔密集的纠合在一起。那些硕大的白色冰块扭曲着，高高堆积在陡峭山峰之上，有的高大有的圆矮，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这些斜角足有四十多度的冰塔危险异常，随时都有可能坠落，用它们巨大的身躯将过往之人压扁，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冷冷的悬在众人头顶。
    高峰之间，布满厚厚白雪。裸露岩石上的冰塔体型较小，散发着白蓝色光芒，聚积在一起。虽然它们也需要登山者上上下下的用着登山镐踩着冰爪在上面攀爬而过，但是却没有两边冰塔那么的致命。
    李伟气喘吁吁的跟在众人身后。尽管他知道通过这段路程需要尽可能的快速，奈何有心却无力。他露在外面的脸颊生疼，喉咙里像被塞了刀片一般，全身软弱无力，脚掌似乎起了个水泡，折磨的他举步维艰，走上两三步就需要拄着登山杖停留那么一会儿。
    “呼文队”
    “嗯？”
    李伟一边剧烈的咳着嗽，一边眼前发黑的问道：“还有多久可以到——”
    轰隆！
    “李哥——！”
    “卧槽！李伟！”
    骤然间，一块足有汽车大小的冰塔“咔擦”一声，从其主体上折断。
    李伟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越来越大的冰塔。这个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光芒的巨型冰块激烈的带起雪花，扬起雪雾，急速的向他冲坠了过来。
    轰隆隆！
    差不多就是两三秒钟的时间，只听见那轰鸣的响声越来越大。李伟手脚冰凉，心脏蓦的噗通直跳，呼吸屏住，竟生生的伫立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一秒，
    两秒——
    坠落的巨大冰块带着飞扬的冰雪已经滚至山腰处，李伟依旧直直的站在原地，黑色的瞳孔中显映着扑面而来的庞大气浪。
    “妈的！”
    走在前面的殷南带着戾气暗骂了一声。
    他迅速的将登山杖随手一扔，一手按住身前的冰塔顶端，飞快的借力跳了过去，手里拿着冰镐，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的高高跳起，将李伟一把扑倒在地。
    轰隆隆！
    因为一块横跨在山峰脚下的冰塔的缘故，那足有二三吨之重的冰块借着力，在往下直冲的过程中，微微弹起了一点。
    砰！
    一瞬间，它贴着李伟的脸，惊险的擦过他的头灯，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李伟！殷南！”
    半响过后，雪雾散开，殷南喘着气，手里紧紧握着个被削去了尖的冰镐，躺在恍惚的李伟不远处。
    李伟脸上细小的伤痕留着殷红色的鲜血，头灯直接被从他头顶擦过的冰塔带到不知道哪里，独留一个黑色的绑带，孤零零的系在登山帽上。他坐在雪地里，呆楞着一动不动。
    其实他的这个表现实属正常。任谁被足有两三吨重，足以将自己直接压扁的重物擦脸而过都不会太好受。
    “殷南！李伟！”
    不远处，瑞塔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快速的跑了过来。在他身后，是手里提着冰镐的文北，一滴一滴的朱红色鲜血从他手心里落到雪地上，染晕了白雪。
    “我说大叔，叫这么大声，你是想再喊下来一座冰塔吗？”
    殷南懒洋洋的躺在雪地上说道。
    “你们你们还好吗？”
    “嗯哼，”殷南从鼻腔里挤出两个音。
    随后，他偏头看向站在那座坠落的巨大冰塔旁，神色不明的文北，皱眉问道：“文队，您怎么了？”
    “没什么。”
    殷南挑眉，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雪花，将瑞塔和李伟甩到身后，迈着步子走到了文北身边。
    “文队——”
    他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倚在了冰塔旁，拉长了声音道。
    “我到底又做了什么让您不满意的事情了？”殷南顿了顿，“难不成，您在担心我？”
    “”
    文北抿着唇，垂着眼，看着冰塔。
    “你为什么要去救李伟？”
    殷南一愣。
    “为什么不？”
    “那你想过，如果你因为救李伟而遇难，你的父母会怎么想？”文北抬眸看向他。
    “我——”
    文北淡淡的继续道：“你的父母养育了你十九年，而你竟然为了一个相识还不到十九天的人放弃他们？”
    “可您在南迦帕尔巴特时不是救了我吗？”
    “那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那李伟难道不是您的朋友吗？”
    文北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被殷南眯着眼打断了。
    “文队，我说您真的对四周太冷淡了。您除了家人和朋友以外，对其他的任何人都好像漠不关心一样。”
    殷南带着一股戾气道：“难道您认为陌生人就没有父母朋友了吗？”
    “我没有”
    “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会很对不起那个老头子，”殷南懒洋洋的打断了文北，盯着他道，“但是我也知道，李哥他不仅是我的队员，他也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人。”
    殷南刻意的强调了“人”这个字。此时，他的鼻梁高挺，眼窝深遂，阳光打在他棕色的头发上，勾勒出了一层金光。
    “文队，”殷南碧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文北，“您难道从没有过那种，对濒死之人袖手旁观的痛苦——”
    “可我会担心你。”
    文北侧过头，淡淡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承受不了再失去朋友的痛苦。”
    “”
    “殷南，登山就是一个不断做选择然后放弃的过程，我不是圣人，我只能选择一个对我最有利的选项。”
    趁着殷南愣神的功夫，文北慢条斯理的带上被鲜血染成深黑色的手套，拿起一旁的登山包。
    “所以别神化了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您——”
    “如果这样的事实让你失望了的话，真的是对不起了。”文北淡淡继续说道。
    话音逐渐消隐在山野之间，他身影越来越远。被他抛在身后的殷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长串的脚印，轻轻挑了挑眉。
    “南弟，你愣什么呢？”瑞塔跑到了他的身边，奇怪问道，“不走吗？”
    “走啊，”殷南背对着光站在寒风中，脸被掩盖在了阴影之下。他盯着远处文北留着血痕的右手，静了片刻，问道，“文队的手是怎么回事？”
    “文队的手？”
    “他的右手怎么流血了？”
    “啊！你说那个啊。这不是文队瞧你离开，就想赶紧跟过去嘛，结果一不小心被冰镐给划伤了。你说他是不是太粗心大意了嘛！”
    殷南一愣。
    “果然，他说的对，”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拿起自己的背包，“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随后，殷南离开了冰塔，独留一脸奇怪的瑞塔伫在原地。
    “什么了解不了解。”
    他懵逼的喃喃自语道：“我又说错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