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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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3月29日
    珠峰c1营地，尼泊尔，6，000m
    “陆希！”
    陆希用尽全力的抵着岩壁，全身汗湿，剧烈的喘着粗气。
    “吴哥”
    她眼前发黑，无力的抬起头。四周一片晦暗，触不可及的顶端似乎开了条细缝般，露出了积攒着厚重云层的天空。
    “陆希！坚持住——”
    头顶传来吴狄紧张的叫喊，那声音犹如从遥远的不知名地方传来一般，透着一股隔离之感。
    “知道了”
    陆希一边听着自己笨重的呼吸声，一边用着沙哑的嗓音呢喃道。
    哗啦啦坠落下来的冰雪盖住了雪镜镜片，她全身湿冷，四肢发软，却又不得不死死的抵在两边。
    高处发出了沙沙的声音，似乎是冰镐被插进了雪里，听不清楚的嘈杂人声让陆希大脑有些恍惚。
    滴答——滴答——
    下方的冰雪在一点一点的融化，她眼前一片黑暗。寂静中，听着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陆希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被擦破了皮，颈边滑下一股温热的液体。
    “绳子呢？”
    “我们的辅绳长度不够。”
    文北的声音在上方隐约传来。
    “那主绳呢？！”
    “没带主绳。”
    “我说你们地上的绳子难道不可以用吗？”
    那好像是殷南暴躁的喊声。
    “可其他队”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那么多？”
    说话声停止，接着是尼龙绳窸窸窣窣的响起。
    陆希四肢抵在岩壁上，头发汗湿，耳鸣不止，脚上的冰爪微微颤抖着。
    “喂你们”
    她的声音极其虚弱，以至于上方的登山队没有任何人做出了回应。
    此时，所有的喧闹仿佛已经被隔离开来，天地之间，只听得见她自己粗重的一呼一吸以及沉重且快速的心跳声。
    “你们可不可以快点啊，”陆希失神的嘟囔道，“我快坚持不住了。”
    连续多小时的恶劣环境行走已经让她几乎脱力，更何况此时还被迫用尽全身力气支撑在冰缝之间。可以说，陆希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陆希！坚持住！”
    吴狄焦虑的喊声从上面传了下来。陆希用力的摇了摇头，想要将雪镜上的冰雪给摇晃下去。
    她的四肢已经近乎麻痹，呼吸之间带着股浓重的血腥味，喉咙如被刀割开一般生疼，全身既寒冷，却又感受到了一丝丝的热意。
    “吴哥，你再不来我可就”她半拉着眼皮，“我可就”
    突然——
    陆希的眼前蓦的亮了亮，她困惑的抬头望去。
    透过雪镜上冰雪间的缝隙，她看到阴云破开，金色的阳光从两缝之间直直的射了进来，冲破了眼前无尽的黑暗。
    接着，逆着光，一条尼龙绳被悠悠的放了下来。
    “拉住绳子！”
    她小声的“嗯”了一声，精疲力劲的伸出手，想要用已经隐隐带着灰色的手尖去拉住摇晃着的尼龙绳。
    一次，
    两次，
    尼龙绳只距离她五六厘米，但在如今这种眼前发黑，四肢无力动弹的情况下仿佛有着生与死之间的长度一般。
    “陆希！拽住绳子！”
    吴狄满脸焦虑的探了出头。
    阳光在他的身后闪耀，他逆着光而看不清的面容让陆希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知道了”
    陆希微微勾唇笑了笑，垂着眼皮呢喃道。
    她粗重的喘着气，麻痹的三肢死死的固定在岩壁上。在第三次尝试无果后，她用尽全力微微的向上一跳，寒风擦过脸上的伤口，在刹那间的失重之中，她眼前一片昏暗的感受到了绳子粗糙的触感。
    随即，陆希合拢了双腿，就着尼龙绳向上升起的力，在头痛欲裂的嗡鸣声中一边剧烈的咳着嗽，一边用留着血的双手开始攀爬了起来。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白绒绒一片的雪地上突然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头顶。
    蹲守在一旁的吴狄猛的站了起身，迅速伸手将陆希从缝中拉了出来，然后他紧紧的抱住了不停喘着粗气的麻花辫小姑娘。
    “文队，我可以和陆希先回去吗？”
    “好，让向导跟着你们。”
    文北微微蹙着眉，看着吃力架着陆希的吴狄。
    “回到大本营后立即让乔情看一下陆希的情况，”他抿了抿唇，“路上小心。”
    在吴狄与陆希蹒跚的离开后，登山队内就只剩下了李伟，瑞塔，殷南和文北。瑞塔和李伟走在后面，殷南紧紧跟在文北的身边。
    九点半，耀眼的太阳高高挂在空中，稀薄的云雾缭绕，高大雄伟的雪山环绕着疲惫不堪的众人。他们沿着裂缝走着z字形路线，爬上爬下的路过颤颤巍巍的挂梯，顶着大风在呈爆米花状的混乱冰雪中缓慢前行。
    “真是不敢置信，陆希竟然可以活下来，”殷南一边咳着嗽，一边沙哑着嗓子懒洋洋道，“这姑娘很厉害啊。”
    文北沉默的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还有多久到c1？”
    “两个小时。”
    “我说，”殷南眯着眼睛，“大中午的过冰塔林？”
    “走快点就好。”
    “嗯哼。”
    他耸了耸肩，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和文北胡乱的讲着话，一边灵巧的越过了一座雪桥。
    雪桥是连接冰裂缝两边之间，由长年累积的大雪所堆积成的桥梁。其下面中空，虽然看上去坚固，但其实承受不了多少的重量。因此，即使前面的人顺利通过，下一个人踩上去时，依旧有随时坍塌的风险。
    接下来，走过发出咯吱咯吱乱响的挂梯，沿着冰裂缝的岩壁往下，小心翼翼的踩着突处，以免侧滑坠入裂缝深处，最后再走上坡，穿过摇摇欲坠的雪桥，通过了那些大而宽的裂缝。
    出人意料的，李伟竟然在此行之中没有耽误任何的进度。经过了几天前令人痛苦的高山反应之后，这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仿若重生一般，虽然步履蹒跚像是随时都会倒地，但依旧顽强的弯着腰，拉着绳子，在大风夹杂着冰雪中缓慢前行。
    “马上到冰塔密集区了。”
    在途经了三两座矮小的冰塔后，瑞塔拉着李伟追上了文北。
    果然不多时，裂缝数量逐渐减小，两边山体越来越窄。高大且奇形异状的冰塔蓦的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伫立在往高处走的雪坡之上。阳光下，它们晶莹剔透的外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平均高达五至六米，骇状殊形的融化成了无一相同的倾斜角度。
    现在，登山队到达了一个高地。在他们的前方，已经安全穿过冰塔林的韩国队和道格拉斯队如同微小的黑点一般分布在陡然升高的冰壁之上。在那之后，攀过了冰壁，往左走上二三十分钟，便可以到达c1营地。
    往下眺望，更多的登山队则聚集在下方。仿佛蚂蚁一般的登山者三三两两的分布在庞大的冰雪碎片中，长且宽的黑色裂缝密集的勾勒着碎片的轮廓。爆米花状的雪层杂乱无章的堆积在一起，穿着显眼橙色防风外套的小圆点正缓慢的爬上一个看起来伸出手掌便可以握住的爆米花雪块。
    “文队，该走啦。”
    在文北身旁，提着登山杖的殷南懒洋洋的朝着文北勾唇笑了笑。然后，他一边咳着嗽，一边率先的走进了延伸向远方的庞大冰塔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