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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沈依霜,曹野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当他提着扫把冲向红毛男时,他的心狂跳不止。可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他胸膛中澎湃着。那一刻,似乎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也许是因为他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丢了性命也就算了。
莫名吓退流氓后,他的腿直接软了,他勉强撑着,才不至于才那少女面前摔倒。情绪的大起大伏消耗了太多能量,曹野走在楼梯上,饿得不行。
此刻,四楼的郑家正在摆桌椅放碗筷。
曹野刚搬来时,郑家的女主人王姐就找上门来,说每月交点钱,就可以在他们家搭伙吃晚饭。曹野起初想拒绝,但对方笑容可掬地纠缠了好久,他也不忍心赶人家走,就只好答应了。反正自己也没地儿烧饭,买吃的可能更贵。他这么想。
但这一家子不是好东西。搭伙几次,曹野就发现这事。
米饭的香味从楼上蔓延下来。饥肠辘辘的曹野毕恭毕敬地出现在郑家门口,他点头哈腰,坐到小凳子上。
他们见到曹野,脸色一起黑下来。瘦女人王姐重重放下碗,起身到电饭煲边,用饭铲小心翼翼地挖一小勺米饭,丢进小碗中,端到曹野身边,重重地放下。小碗“砰”的一声,像在喊痛。
“哎哟,别客气,多吃点,来,这个肉好!”王姐忽然笑起来,她从盘里夹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丢到曹野碗里。曹野咬了半天,硬邦邦的咬不动,才惊觉这他妈就是一块大骨头。
这家人爱吃带骨头的肉。而且最巧的是,最大的一块骨头,总是跑到他的碗里。王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把咸菜推到曹野面前,笑容可掬道:“千万不要客气。”
你前面还有烧鹅呢。曹野心想。他的面前,多是咸菜、腌萝卜,还有中午剩下的碎鱼肉。新鲜的菜都堆在他们一家三口那儿。
第一顿搭伙饭时,有鱼有肉,分量十足,曹野吃完就痛快地交了钱。谁料交钱之后,每次吃饭,他们全家就变了脸色,搞得曹野又尴尬又不自在。
郑胖子用筷子夹了几口花生米,突然发问:“你知道雾和霾的区别吗?我没事儿就读古书,古代也有霾,你不要以为它是现代的东西。”
“大概可以靠成因来区分吧?”曹野随口答道。
“那是那些科学家说的,他们不如我科学。”郑胖子不屑道。
“那科学的说法呢?”
郑胖子面露难色,他故意把语速放慢,“能见度在五百米,那就是雾。”他忽然高兴起来,“能见度在二百五十米,那就是霾。对,就是这样,哈哈哈。”
“你看,量化了。”王姐竖起湿漉漉的大拇指。
曹野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着,到底该多没用多自卑的人,才要依靠贬低他人、装作渊博的模样,去挣一点面子呢?沉迷于这种自慰,真可悲。
他碗里的饭团马上要见底了。但他也没打算去多盛一些。他曾经怯生生地问过,我可以多盛一碗吗?当时有说有笑的郑家人沉默半秒,彼此看了看,立刻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
打听过来,这家人似乎坑了不少人。这小区的租客不知为何流动特别大,受邀搭伙的人也多,但大多早早地跑了,搭伙费就被这家人白赚了。
曹野觉得,这是这家人的套路。搭伙之后,用各种方法,让食客感觉不适,脸皮薄的估计就不敢来了。可就算看透了,曹野也不知该怎么办。
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谦卑着。小时候是谦卑的婴幼儿,现在是谦卑的少年。可这谦卑退让、与世不争的人,在今天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
他猜测,自己谦卑到尘埃里,几乎一无所有,那么死与不死,差别不算很大。死前能办点好事,也算不浪费一条性命,不亏。如今救下了沈依霜,被她甜甜地夸赞,曹野忽然觉得,活着也没那么糟。他想活了,胆子就又变小了。
反正要减肥,少吃点正好,如此一来,郑家人反而是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曹野这么想着,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吃完那团饭,曹野就下楼,往便利店走去。他想趁着这个机会,打扫一下便利店,减轻大家的负担。
街上的人群渐渐散去,现在已是傍晚。来到便利店,曹野打开侧门进去,发现好几个同事也在。大家都在收拾残局。晚些时候,店长也来了,头上缠着绷带,手臂也吊着。他看见大家,惊讶得扬起眉毛,然后给每人拿了一罐饮料。大家弄到很晚,才各自散了。
南门小区幽静陈旧,像个大杂院。地上铺着红色的地砖,坑坑洼洼的水渍星罗棋布。院子中央有两个花坛,围着一圈营养不良的冬青。几颗小树垂头丧气。这里有一股怀旧感,说白了,就是又老又破。楼房围成一圈,大概五六层,墙壁灰黄,水渍蜿蜒。墙上爬着黑黑的条状痕迹,仿佛墙壁哭花了妆。
白天还是一副开朗模样,到了晚上,南门小区就变得鬼鬼祟祟。小区确实老了,破败之感使这地方徒生几分危险气息。路灯暗淡,半亮不亮。白日里宁静安详的花坛,到晚上便透出一股鬼气。风吹来,飒飒作响,仿佛有东西在黑暗中疾走。
曹野回到小区时,夜已深。
小区里,只有脚步声沙沙作响。周围一片黑暗。一阵凉风吹过,他停住脚步,只见空寂的路上飘着几根枝叶,路灯在地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银灰。灯光之外,便是无边的黑暗。曹野小心翼翼地来到自家楼下,他抬头,发现一轮明亮的上弦月,正弯着狡黠的笑容,也不知在得意什么。
今夜的小区,比平时都要安静,都要黑暗。曹野心下疑惑,信步走上楼梯。来到二楼楼梯口,曹野一拐弯,刚踏上通道,就立刻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在前方四五米的漆黑楼道中,影影绰绰有个女人站在那里。那好像是个穿暗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长发披肩,双手低垂,佝偻着背。最诡异的是,她挡在通道的右侧,整个人面对着墙壁,与通道墙壁上的消防栓玻璃脸贴脸,似乎挨了训斥,在面壁思过。
静夜中,这样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阴森的楼道中,纹丝不动,着实诡异。而曹野离她,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他登时傻住,僵在楼梯口。
哪有人大晚上的,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像贴纸一样,把自己贴在墙上,面对着玻璃一动不动?曹野把脚收了回来。
真的在面壁思过?他努力往好的地方想。
要不,拍个手让灯亮起来?曹野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不是在吸引她的注意吗?他分析了,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是个神经病,现在正发病呢。只要不吸引她注意,应该不会有事。
忖度了一会儿,曹野决定,就这么静静悄悄默默地过去,是最稳妥的方案。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又紧紧憋住,尽可能地放轻脚步,往那女人身边走去。
曹野越走越近,他的目光盯着前方楼梯口的光,但是余光一直监视着她。她在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一股冰凉的寒意爬上他的背脊。他咽了口唾沫,尽全力让脚步走得又稳又轻。
走到女人身边了,她就默默地站在曹野的右手边,只要往后退一小步,就会贴到曹野身上。那一瞬间,曹野闻到一股泥水的腥臭味。大概这女人真的发病了,好久没洗澡。曹野也没捂鼻子,就这么径直路过了她。
嘿嘿。
那女人忽然笑了。轻飘飘但是极其尖锐的笑声,从曹野身后一步内响起。曹野顿时头皮发麻,仿佛有有一串冰磨成的针,接连扎在他身上。他也顾不上脚步声,连忙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就往楼上爬去,三步并作两步,逃到三楼。
他手忙脚乱地掏钥匙,时不时回头看看楼梯,生怕看见那个神经病冲上来。好不容易打开了门,他一个箭步窜了进去,锁门,锁窗,拉上窗帘。
外廊式的建筑就是这点不好,家里的情景,路过的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拉窗帘时,曹野根本不敢看黑漆漆的窗外。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惊悚感觉。他的余光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苍白,瘦弱。
他可不想半夜醒来,看见那女人贴在窗户上看自己。他翻箱倒柜,找来胶带纸,将窗帘牢牢贴在墙壁上。这样起码保证自己的视野安全。
有时候,未知比恐惧本身更可怕。曹野忧心忡忡地呆立在门后,心里总不踏实。他琢磨,说不定她是个乡下来的盲流游民,来南门小区踩点偷东西。说不定就是个没吃药的精神病人。外面怎么样了?门都锁了,窗帘又拉了,不妨看看,否则心里实在难安呀!
曹野鼓起勇气,将脑袋凑到猫眼上。
透过猫眼,曹野看见一个被弯曲的圆形世界。楼道中的灯不知何时亮了。黄黄旧旧的光芒撒在楼梯上。铁栏杆生了锈,色彩斑斓。楼道中没有人。也没有影子。声控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亮了。破地方,破房子,破灯。连这个猫眼,也脏兮兮的。
曹野松了口气,似乎没什么异常。但转念一想,这灯是怎么打开的?外面这么安静,要是有人开灯,他不会一点声音也听不见。这事儿太不合情理了。
他又趴到猫眼上看,门外景色依旧,但是在猫眼上方,细密漆黑的长毛正缓缓往下流淌。曹野嗖一下弹开,跳到几米外,心想,这是毛毛虫要爬下来了嘛?他不敢多想,双手按着脑袋,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疯了。”就往卫生间走去。
走进卫生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手的清水,扑在自己脸上。难道是我的脑子出毛病了?他想着,又拍了一把凉水在脸上。
他抬起头,盯着镜面,久久不动。镜中的自己就像一只狗。丧家狗。大颗的水珠子从曹小狗的脸颊滑落,滴在陶瓷洗手盆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在说:“对。对。对。”
正听着洗手盆的附和,曹野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透过镜面的反射,他模糊的视觉发现有一团白白的东西,从身后的卫生间门口探出来,仿佛是个脸盘大的无壳水煮蛋。
他心头一紧,连忙戴上眼镜,猛地转身一瞧,正和那水煮蛋贴个正着,就差几厘米,近得眼睛都无法对焦。
“唔啊!”
曹野惊恐大喊,往后一仰,脚底一滑,一屁股摔在卫生间的瓷砖上。他的手撞到台上的杯子,杯子砸到地上,滚了好几圈,声音大得吓人。那白脸蛋也像猫仔似地叫了一声,嗖一下缩了回去。
曹野捂着被摔痛的尾椎骨,慢慢腾腾地爬起来,扶着墙,嘴里嘶嘶地抽着凉气,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家里进贼了。
又是神经病,又是贼。谁都来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曹野愤愤不平地想。他扫视着屋内,地板上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小贼一下子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东看西看,还打开衣柜,钻进床底确认了一番,的确没有人。他挠挠头,心说是不是自己也神经了。但既然没有贼进来,他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长出一口气,往地上一坐,整个人软下来,后仰着倒去。倒去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家门的正上方,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正紧贴着墙壁,脑袋顶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曹野连忙坐起,根根头发简直要直竖起来。他猛然想起那低得离奇的租金,还有刚搬来时,同层的龙婆那句阴阳怪气的“有鬼!”。他手脚并用,腾腾腾地往后飞刨,整个人撞在床沿上。他立马伸手抓住被子,把被子整个扯下来,一股脑裹在身前,露出两只眼,惊惧不已地窥视。
那女孩的脸,曹野没看清。但她的背笔直挺立,全身像墙纸般贴在墙上,似乎有意把自己藏在曹野的视觉盲区。难怪刚才曹野奔出来没有看见她。一般寻人,谁会往天上看。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曹野看见了,有点手足无措,慢慢地飘下来,尴尬地一笑,脱口责备道:“你怎么抱着枕头,像抱着女孩子一样!”她的语气有些娇嗔,又有点轻松顽皮,只是感觉有些刻意。这气氛,说不出得诡异。
曹野还没从惊恐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半天没有理解那白衣女孩说的话。可她脸上似乎绽开了一个尴尬而又礼貌的笑容,如同说了一个让全场人都冷场的笑话,只好自己独自傻笑。
双方僵在那里。那白衣女孩见曹野没反应,似乎更窘迫了,低头玩玩手指,左顾右盼,躲避着曹野的凝视。
“你谁!”曹野缩成一小团,终于发问。
“我是……”她的脸忽然一红,声音小下去,根本听不见。她浮在空中,把两手背在身后,脚尖踢了踢书桌上的空饮料罐,仿佛这是很好玩的游戏。
“你下来!”曹野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那女孩晃晃悠悠地飘下来,立在地板上,看向曹野,一动不动,似乎在听候号令。曹野警惕地看着她,慢慢支起身,也站在地板上,双方立于平等的位置,让曹野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时,他才有空细细打量那位姑娘。
那女孩肤色雪白、长发漆黑,一张饱满的鹅蛋脸上,镶嵌着两颗水灵的眼睛,眉毛形同柳叶。细柔的刘海从她额头上向右方倾斜过去,左边一缕长长的刘海垂在耳旁。脑后的头发似乎盘着,看不分明。她的身上穿着一袭白色旗袍,旗袍上有许多蓝色的线条,看款式和面料,不像现代的产物。
两人默默不语地对视着。曹野忽然想起什么,一挥手道:“你你你,你退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鬼。而鬼的存在,也刷新了他的世界观。他严重怀疑这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看起来漂亮的东西,是鬼。他知道画皮,再漂亮,也只是伪装的皮。曹野相信,只要他一放松警惕,这秀气的少女,就变出可怕的模样,把他吓死。
那女孩犹豫了一下,往后走了几步。
曹野心乱如麻,与鬼同处一室,绝对是极其危险的事。现在首要的是,找到人类,只要找到人类,哪怕大家同时看到鬼,也不用太害怕,反正有人一起壮胆。
“你——你坐到那里。”曹野指着书桌旁的椅子,对女孩说道。书桌在房间的最左侧。
那女孩倒也听话,默默地走过去,双手一抚大腿后侧的裙摆,顺势坐下。椅子她只坐了一半,双腿并拢,脊背挺得直直的,两手一左一右,对称地平放在膝盖上。坐好之后,她又望向曹野。
“你反过来坐。”曹野指示道。
那女孩听了,交替挪动双脚,将自己一下一下给转了过去,脸对着墙壁。
“保持不动啊。”曹野嘱咐道。他观察了一下路线,又瞟了那女孩一眼,突然直往大门冲去,不到一秒就窜到门前,两手一拧,叮!门锁开了,他转开门把手,掀开大门,就往外冲去。他听见女孩在后头惊慌地大喊:“别出去呀!她来了!”
曹野连滚带爬地就往楼下窜,心里骂道,来你妹呀,你当我傻!
他向楼梯下飞跑,两脚交替得快如闪电,临近楼梯口,他腾空一跃,直接飞过最下面几个台阶,没头没脑地冲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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