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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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野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着，回音袅袅升起。
    楼道越来越黑，曹野跑得速度慢慢降下来了。他发热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跑了多少层了，怎么还没有到一楼？
    他看向廊外，是小区的景色，只是小区漆黑一片，像是停了电，而且好像还是在三楼的高度。有人从楼上追来了，是那个女孩，她焦急地喊：“快停下，我没骗你！”
    曹野往上吼道：“停你妹啊停！”迈开步子就往下走。
    再往下走，外廊不见了。似乎走廊被木板封死，楼外的景色全看不见了。只有一块破旧的安全出口标志，挂在楼道的尽头，发出绿莹莹的光，照在杂物堆和楼梯的扶手上。
    跑了几步，曹野也觉得往下走不是个好主意。这是个不合逻辑的地方。他顺着楼梯扶手往下看去，看见无尽的楼梯的扶手，一路向下延伸，直到隐入黑暗之中。
    鬼打墙？曹野想起民间故事中的说法。他心下一慌，知道不能再向下走了。他听见楼上那女孩赶下来的声音。她又在乱喊乱叫，还带着哭腔：
    “你千万别下去！她在外面呢，快回屋子里！”
    谁在外面？回屋子干嘛？曹野一肚子疑惑。先躲起来再说吧。他告诉自己，然后就侧身往楼道中的杂物堆里一钻，蹲下身子，屏住呼吸。
    那女孩下来了，在黑暗中探头探脑。她的周身发出莹莹的白光，好像一盏行走的灯。
    她一步一步靠近，经过曹野身边时，没有发现他。曹野看见这里的环境被她照亮。
    这地方像是七八十年代的走廊，满是灰尘木头建筑上，堆积着蛛网。通道里的门户看起来荒废很久，窗户上只剩下一些碎玻璃，无尽的黑暗从栅栏中流淌出来。
    “你在哪呀？我求求你了，别躲了！”她一面找，一面哀求。可怜的语气听得曹野都有些于心不忍。但他知道，古书里的女鬼，都是靠美色诱惑人。如今的女鬼，不仅有美色，还会调动情绪，靠声音演出真挚的情感来，真是与时俱进。另一方面，可见就业之艰难，连鬼都要多才多艺才能生存。
    女孩拐了个弯，身上的荧光渐渐远去，似乎要往楼下走。
    机会来了。曹野心道。他迈出一条腿，落在地上。他发现自己踩的地方，是破旧的地板。地板轻微地吱呀一声。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他移出身子，将重心移到那只脚上，然后另一只脚也踩了出来。他轻手轻脚地走了两步，忽然忍不住往楼上狂奔起来。
    “你什么时候跑到上面了！”楼下传来那女孩的声音。说罢，她就追了上来。
    哎哟喂！曹野对自己的毛躁痛心疾首。他跑上去，看见楼道是二楼，连忙去拍四婶的门。拍了两下，曹野发现窗户里面漆黑一片，似乎没人。他连忙再往上奔去，看见自己家的大门开着，但他不敢进去。那女鬼肯定还能钻进来，这里是死路一条。现在重要的是找到其他人。
    也许郑翔家有人，这个点他们一家都会准时地看综艺节目。他心想着，继续往上跑。如果他们救我，那什么仇什么怨全都一笔勾销！他赌咒发誓道。
    没几秒，曹野就窜到了四楼，失望地看见郑翔家里也是漆黑一片。他不死心，猛拍了几下房门，但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妈的……”他气喘吁吁地骂道。一扭头，看见四楼尽头那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他欣喜若狂，脚不着地地飞奔过去，拼命地拍打那扇破木门，嘴里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位穿着旧睡衣的女人打着哈欠，拉开一条小缝，问：“你想咋子嘛？”她的头发上打着卷发器，睡眼惺忪，表情不太友好。
    “有鬼！有鬼追我！”曹野也不知该如何整理语言，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哪个鬼？你是哪个？”那女人显然不太相信曹野这个陌生人的话。
    “我！我啊！”曹野双手朝着自己的脸，强调道，“就是住楼下的，常在郑翔家吃饭的那个！”他又指着郑翔家的厨房。
    “郑翔——晓得了，你就是那个瓜娃子。瓜得很。”那女人恍然大悟。
    曹野回过头，看见一团荧光顺着楼梯飞速上来。那个女孩立马出现在楼梯口，她望向曹野的方向，大惊失色，嚷道：“你离她远点！”
    这句话说得不明不白，曹野也不知她指的是什么。结果那女人先慌了：“我里个仙人板板，真是鬼喽！莫慌，进来嘞！”她的声音如秋天的芦苇般抖动着，手上却毫不含糊地拉开大门，让曹野进去。
    女孩儿追上来，对曹野大喊：“曹野，你仔细看看她，你不觉得奇怪吗？”
    曹野正要往里钻，听到这话，停住脚步，上下打量起来。第一眼见到她，曹野是觉得有些奇怪，但见到活人的喜悦，完全盖住了疑惑。女孩儿那么一讲，他也意识到不对——这女人的身体，有些不协调。
    她的胸太平了。
    这不是歧视，她的胸不是正常得平。正常的人，哪怕是男人，从胸口到腹部也总是有一条向内凹的曲线，除非他刻意抬头挺胸。但眼下这个女人，上身的曲线不仅平，而且有点向外突出，而且她握门把的手势也有些奇怪，手的方向似乎完全颠倒了。
    一个念头闪进曹野的脑海，他顿时浑身冰凉。
    他终于明白这女人奇怪在哪里了。她平的不是胸，而是因为她本该是胸口的部位，变成了她的背部。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其实是背朝自己，但脑袋却对着他说话。
    曹野大叫一声，就往后躲。结果那女人猛蹿出来，一把拉住曹野的手臂。她的手劲儿很足，手掌硬、凉、臭。
    “她是鬼嘛！进来哈！”那女人催促道，把曹野往屋里拉。她的瞳孔变得越来越大，几乎要占领全部的眼白。
    曹野嘴里已经喊不出话了，他拼命挣扎，用脚撑着地，却被拽过去好几厘米，离黑洞洞的门越来越近。
    那女孩也扑上来，两手齐出，一把拉住曹野的另一只手。她的手劲儿也不小，只是手掌要软些。她咬着牙，拉着曹野的胳膊，喊道：“你也使劲儿，千万别进屋里！我不会害你的！好不好？”
    两边的力道都大得出奇，曹野快被拉断了。他惨叫着：“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忽然抬起脚，朝屋内的那个女人一脚踹去。脚踹在女人身上，像是踹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那女人被踹退了几步，手松了些，又一把抓住了曹野的手掌，她的指甲很尖，曹野痛得大叫。女孩儿见了，连忙跑上前，朝那女人脸上狠撕了一把。那女人手一挥，头一低，躲了过去，正好放开了曹野的手。白衣女孩趁这个时机，侧身撞在门上，将门给关得严严实实。
    曹野瘫倒在地上，捂着手，疼得倒抽凉气。白衣女孩也累得够呛，她一只手按着腹部，另一只手对曹野摆了摆，说：“你怎么说不听呢。你坐着别动。千万别动。”
    疼劲儿一会儿就过去了。曹野呼呼地喘着气。他盯着白衣女孩看，心想她怎么也会气喘吁吁。刚才那一刻，曹野很果断地选择相信她。因为她比那个扭曲阿姨要年轻漂亮，身材也好，起码身子是正过来的。既然两边都是鬼，那么死就死吧，但是起码要死在温柔漂亮的鬼手下。
    “现在，你不要乱动。你所认为的方向，其实都不是你要的方向。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危险的。”白衣女孩忽然郑重其事道。
    曹野没听明白，面露难色。
    “听我指挥就好。你坐好了，对，坐地上，别动。”女孩指挥道，“把身子压低一点，手，扶着地。”
    曹野将信将疑地俯下身子，像一只偏瘫的青蛙。
    “你不要动，闭上眼，不要睁开，我叫你再睁开，再睁开。不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乱动，晓得嘛？”
    曹野拼命点头，闭上眼睛。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两耳间似乎被人拔掉了耳塞，天地万物的声音如水般涌入耳朵，虫鸣、风声、人声、车声，忽然响亮了起来。造物主似乎不小心把世界调成静音，又给调回来了。
    没等女孩指挥，曹野就自作主张地悄悄张开眼皮。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夜空。
    咦？我在哪里？他直起身子，忽然看见身边是深达几十米的小区花坛。再一看，自己正趴在南门小区五楼天台的水泥边沿上。这边沿不过半米，正好容下曹野的身子。再往旁边半步，他就会掉下五楼。
    他又大喊了一声，伏下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谁让你睁眼的？还好我让你趴下，要是腿软了，你还不一头栽下去？”女孩在旁边斥责道。
    曹野扭过头，见那女孩站在旁边，便可怜兮兮地问：“我现在下来行不？”
    “行，你慢点。”
    曹野伏下身子，一点一点往阳台里面挪，他的右脚先挂下来，踩到天台坚硬的地面后，整个人便往地上一摔，结结实实落在地上。虽然痛，但触碰地板的滋味太让他安心了。
    “你好好下来行不，摔疼了吗？”女孩又说。
    “下来就好，下来就好。”曹野心有余悸。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向楼下，“刚才我要是进门了，岂不是要掉下去摔死？”
    “所以我才那么紧张啊。快回屋去。”那女孩催促道，她拉开天台的门。这道门平时都是锁着的。
    进门前，曹野犹豫了一下。他想了想，心一横，踏进门内。起初他还有些紧张，但他发现，楼下的景致与往日无异。电视机说说唱唱、收音机咿呀唱戏，小区里灯火通明，屋里的笑声、说话声时时耳闻。路过郑翔家，灯大亮，这家人果然在看电视，一个个笑得乐不可支。
    曹野回过头，看到通道尽头根本没有什么木门。他打了个寒噤。
    回到屋里，曹野赶紧锁了门。这下他真的不敢出去了。
    “这屋子有我在，她不敢进来。”女孩拍着胸脯向他担保。
    屋内灯光明亮。曹野虚脱般坐下，终于缓过劲来。
    这时他才细细地看那女孩。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漂亮，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凹凸有致。如果让曹野描写，他会这样瞎写：披发如夜鬓如柳，一缕刘海柔似绢，媚眼盈盈若秋水，丹唇不启春带雨。有如林黛玉那两弯似颦非颦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色哀兮，心不忍兮。
    曹野看着她，有些出神。忽然惊觉女孩也盯着自己出神。
    两人同时醒悟，彼此尴尬一笑，曹野连忙道谢：“姑娘，女侠！多谢救命之恩。”
    女孩儿道：“我不是女侠。我是双双。”她说完，就盯着曹野的眼睛，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应。
    “哦……双双？”曹野听了，若有所思地端着下巴。
    “你有印象？”双双眼睛一亮。
    “我是觉得，名字挺好听。好名字！”曹野忙不迭地赞美道。
    双双看向别处，似乎有些失落：“嗯……没关系，以后会有印象的。”
    “双双，刚才那个老妖婆，是什么东西？我之前遇到的红衣神经病，是不是她？”曹野没注意双双的表情，他又在抚摸被老妖婆抓疼的手掌，然后发问。经过这一遭，他有太多东西要问了。
    “是啊，她是一个很凶的大婶。平时见不到，固定时候会跑出来闹事。小区里，有好多好朋友，我都聊得来，唯独她，神志不清，又凶巴巴的，净害人，沟通不来。”
    曹野一听，一缩身子道：“我想我知道得太多了……好多好朋友，红婶……让我冷静冷静。”说着，他走进卫生间。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虽然双双长得不凶恶，甚至还挺漂亮，但终究是鬼。谁知道是不是画皮呢？还是说，她帮助自己对付红婶，是为了独享他的精气？有个鬼在屋子里，想想就害怕。难怪这地方这么便宜。
    “你不要想着逃跑哦。”双双探头进来。
    曹野脚一滑，差点摔倒，还好右手及时抓住了晾衣杆，保持住了平衡。他僵住不动好一阵子，才长出一口气，颤巍巍地说：“姐姐哟，有件事跟您商量一下，我说了您别生气。就是，您不要突然进来。就算突然进来，也不要突然说话。突然说话，也不要说得这么吓人。我最近遭遇太多事情，我心脏不行了。”
    “那个红婶既然抓了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盯住你了。你跑哪里都没用。不过有我在，她没办法伤害你。我如果不在，那你就抓瞎了。但是呢我不担心你会逃走。你那么穷，你跑不起。”双双掰着指头，望向上方，一五一十地分析道。
    双双的后半句戳中了曹野的心。
    他挠了挠头，叹道：“对，我不跑。我往哪跑呀，还有哪里可以去……小姐姐，我洗个澡压压惊，你到房里待着……”他找了个借口，想独自呆一下，好捋一捋自己混乱不堪的思绪与天崩地裂的三观。
    话说一半，曹野想到了什么，他问：“等等，我之前洗完澡，光着身子在屋里转悠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光了？”
    双双脸一红，半晌没答上话，忽然又狡黠一笑，声音抬高八度，争辩道：“谁要看你，那里一点都不好看，我那时候闭着眼呢！”
    “你闭着眼，怎么知道不好看？”曹野面红耳赤
    两人斗起嘴来，屋内似乎热闹了些许。
    然而这声音，在屋外的露微听来，格外惊悚。
    这两天，他顺着包哥给的线索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这里。
    这个阴森森的破旧小区，让露微感觉很不好。幸好从楼梯走上来时，他听到了曹野大呼小叫的声音。那一刻，他欢欣地差点要大喊出来。但他还是忍住了。
    曹野既然不肯联系自己，必然有什么原因。在查明原因之前贸贸然出来打草惊蛇，是很不明智的。
    露微藏好身形，悄悄地靠近房间。窗帘拉得死死的，但是能从缝隙中看见光芒。
    他听见曹野在说话。但奇怪的是，他只是一个人在说话，还说得有来有回。难道是在打电话？露微心想。
    他在背包里掏了一阵，摸出一串铁丝来。他从里面抽出两根，然后拿出一根食指长的小手电，点亮后叼在嘴里，照着窗户上的锁头。他观察了一阵，发现这是老式的旋转锁，心里一阵高兴。
    他将铁丝顺着窗户的缝隙，往锁头处伸去，几下就缓缓捅开了窗户锁。他扒着玻璃，轻轻往旁边推了几厘米，伸手进去，拨弄窗帘，发现窗帘居然被黏住了。
    曹野为什么要这么做？露微疑惑不解。
    他一使劲儿，窗帘被拉开一道小缝。透过缝隙，露微看见了屋内的样子。
    大概是个几十平米的房间，地板是深色的，有床有书桌，虽然有点旧，但住一住还是没什么问题。床上堆着曹野的书包和一些袋子，曹野的手机就摆在床头充电。
    不对！露微忽然意识到，手机既然在充电，那么曹野肯定不在打电话。他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曹野只有那个破手机。
    那么曹野到底在跟谁讲话？空气？
    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在露微脑海。事情比他想得要糟得多。
    他心里忽然万分难过。要是能早一点找到他，也许事情不会这样。他连忙翻看自己的通讯录，想看看有没有门路，找到能帮曹野的人。实在不行，就要请长辈帮忙了。
    他这个状态，我今天还是先不要出现为好。露微生怕曹野受刺激，匆匆离去。
    走在南门小区的大院里，露微发觉光线似乎在渐渐暗淡下来，声音也逐渐远去了，一股阴冷包裹上来。
    他心下觉得有些异常，抬头望了望，发现在前方的树丛边，站着一个长发女人，穿着一身红衣，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他停住了脚步，看着那玩意儿，心想，这人是个神经病？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发烫，而且温度还在不断上升。他连忙拉开衣服，一看，是自己从小戴的玉佩。
    这玉怎么会这样？他攥着线，将玉佩小心提出来。它散发着幽幽的绿光，轻轻一碰，还烫手呢。露微心下疑惑，以为这绿光是哪里光源的反射，他左右看了看，没看见什么发光物体，再一回头，绿光不见了，碰一碰，又变得冰凉了。
    这时，一道闪电般地疼痛在露微脑海中浮光掠影地飞过，转瞬即逝。露微皱了皱眉，按住了太阳穴，龇了一下牙。
    周围的声音忽然响亮起来，光线也在那一刻洒满小区，小区的一切又变回了原样。再一看，刚才那位红衣大姐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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