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女书[GL]

91.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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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几个, 都小心着点。”
    何念新言语间颇为不耐,压低了声音道是。
    她而今正趴在一株巨木之上。这巨木独立于梁京城门,在还没有这座城的时候,它便枝繁叶茂地长起来了。而今足有十余人那般高,三四人怀抱那般粗,而今春寒料峭间, 鲜嫩的新叶已然萌出,翠了整个树头, 宛如一着翠嫩颜色的老妪那般, 恰可供何念新遮蔽身形。
    何念新原本打算得好好地, 便带着怀夏来此处躲避,她将怀夏抱上树梢头,正可以借此地偷窥西征的行军。不料一时说漏了嘴,正觉无聊的池崖少年们听闻到有这等没见过的事,都吵着要跟来。
    何念新一番吹胡子瞪眼,没能奏效, 只得带上这一串的尾巴。于是这树头今日一大早便挂了十多位半大姑娘、小伙地,枝头微微地弯腰下身。
    怀夏瞧着心惊胆战,生怕那头被坐断, 连人带树枝砸落到地上去, 平白暴露了行踪。
    何念新见她怕的模样, 赶紧把怀夏往回搂了搂。尽管怀夏而今坐的是大树主干的顶头, 整颗树上最安全的那个地方。
    就听满树叽叽喳喳, 却全然也不似鸟鸣的动听, 只是些兴奋言语:“听闻行军前要宰牲畜,撒血,还要一人一碗酒撒地上,如此浪费!”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传言,一个师兄炫耀开来,以示自己的见闻广博。
    何念新撇嘴,哪有这么多讲究,她怎么没见自家父王摆弄过?
    怀夏却若有所思,点头道是:“似是典籍上有过记载,只是不知今日是何人来为大军送行。”
    “不是皇帝亲至吗?”那师兄赶紧凑过来问道。
    怀夏满目奇怪,摇摇头道是:“未曾听闻过。想必该是哪个肱骨重臣来行此程吧。”
    那师兄颇为失望,他还没见过皇帝呢,如此回下山来能见一见当今圣上一面,倒是件可吹嘘两句的事了。
    “安静!有脚步声来了。”何念新摆手道是。
    立时树头上只余春风拂叶的沙沙作响。
    怀夏全然没曾听见什么脚步声,不过她心知这帮习武之人比自己耳朵好用多了,于是也不去问,只往梁京城方向望去。不多时,也听到隆隆声响,便见得城门方向有大军正结阵而行,瞧着似模似样地。但怀夏毕竟也算是亲眼见过战场的人了,却总觉得这些人形态上少了那么一股子劲儿。
    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却在心底里暗暗觉得,这一场自家贤王叔该是赢定了。
    身旁的何念新也是同样的想法,低声对她道是:“这群兵恐怕都没见过血呢。”
    “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担心了呀。”怀夏问道。
    “……行军打仗,总是不好的。这打得还不是蛮子,这血像是白流了。”何念新脸色难看了几分。
    怀夏想了想,将自己的手塞到了何念新怀中,以作安慰。她这举动似乎着实让何念新心宽慰了几分,何念新吐了胸中一口闷气,重新瞧着大军方向。
    “如此庞大一支军队藏在梁京这儿,若这人心怀不轨,那可随时能拿下这城呢。”何念新凉凉道是。
    “想必父皇今夜难得能睡个好觉了。”怀夏是数不清这里有多少人,反正有很多就是了。她想得多,从何念新那句话里,一口气想了很远。
    猜她自己的丧事虽号称是病死的,想必达官贵人那里私底下该传别的说法了,自己那父皇如今是前有豺狼后有虎,硬生生把自己给弄到这般田地里,正想着甩脱这危局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教豺狼斗虎,而后作壁上观。如今终于把豺狼往虎那边引了,可换片刻的高枕无忧。
    只是父皇啊父皇,你先前诸般算计尽已落空,为何觉得再出昏招却能奏效呢。怀夏心底里这么想,却没说出口去。
    于是何念新便听着有些茫然,怎么忽然谈论起睡不睡个好觉了?
    那大军前阵,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却瞧着还是个人物,背着□□,应该有几□□手。一旁池崖少年们看得无聊,自觉这大将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何念新却解释着,为将之人,未必要比得他们这些江湖人武艺高强。
    将领身畔,却站出了一个小男孩。
    这小男孩被一群太监簇拥着,绷着一张小脸,将身子挺得笔直,站在那处,磕磕绊绊地背着祝词。他声音不大,饶是何念新那耳朵,也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怎么是个孩子?”身畔有人怪道,“这人是谁?”
    “大皇子……?”何念新辨认了许久,才勉强有了这么个猜测。
    “他?”怀夏一怔。
    这小男孩将祝词背完,松了口气,自觉太明显,又紧皱眉头,从身后太监那处接过了一碗烈酒,作着姿态,赐给了那将军。那将军也不嫌这小儿拿捏姿态,只双手将酒接过,一饮而尽后,将碗一掷,只听清脆一声响,守将中气十足地喝到:“众军听令,随我前往凉城,拿下叛国贼子!”
    大军呼喝,声势震天!
    而挂在树上的一群人却听得颇为无聊,半分也没有被振奋起来的意思。那先前喊着浪费的师兄还颇为失望道是:“原来只是砸碗,而非洒酒,还只有将军一人得饮。”
    何念新立时也开起了玩笑:“若是军中一人一碗,那想必梁京的酒窖都该搬空,百姓家的碗也早就砸干净了吧。”
    “哎,你们说,你父王需用几个月才能将这队人给打散了?”林秀儿笑着问道。
    “……”何念新没去回,倒是认真在瞧着行军,以用来估摸着那大军得有多少人,好给她父王通风报信。她数了半晌,总算是等行军漫卷起的黄土也消散了,却见那小男孩竟还站在原地,愣怔地望着前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那弟弟,这是怎么了?”何念新捅了捅身边的怀夏。
    林秀儿想得简单,脱口而出道:“这真是个皇子?难不成是下一个皇帝?”
    那想着炫耀的师兄摩拳擦掌,见不了真龙天子,见个下一代的也是不错。
    怀夏却摇头道是:“大皇弟乃是宫女所出,难登帝位。”光她那二弟三弟,就各自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母家在背后撑腰,哪里轮得到这大皇子?更何况除却母家,单论这大皇子的心性,怀夏也不觉得他会成为一个好的帝王。
    身后池崖少年们又失望了起来,像是没能看到新鲜把戏的小娃娃们。眼见着眼前的大戏落幕,又不够精彩,这些人连喝彩都懒得奉上,各自从树上蹿了下去,躲着那旁还没离开的小男孩的视野,匆匆离去。
    只余下何念新带着个不会武功的怀夏,不着急立刻就走。两人又在树上坐了会儿,瞧着大皇子身侧的太监将他请离,而大皇子却似是恋恋不舍地转身,何念新才笑着:“未曾想来的会是大皇子。”
    “两个弟弟还小呢。”虽说大皇子年纪也不大,“总得有人站到这儿来,做这件事。想必是旁人互相争夺或推诿,谁也不肯退让,父皇便干脆将他给拉扯出来了吧。”大皇子已到了可以受些小历练的年岁了,说尊贵毕竟尊为皇子,说不重要又没有哪家哪派的朝臣将他放在眼里,倒的确适合做这个。怀夏想得明白,却有点羡慕。
    何念新还道是:“也是可怜人。”
    “好歹他也还身在局中,能被推出来做这枚棋子。”怀夏忽道是。
    何念新心中升起没来由的惊怕来:“怀夏,你?”
    她话没说完,便被怀夏给打断了。这小女娃望着梁京方向,却道是:“姐姐,我若能回到那局中去,是不是能更看清棋局?找到那落棋点,将这僵局逆转过来?”
    “你……想着回宫?”何念新眉头紧皱。她二人原本说得一直都是回梁京,而后利用百姓为自己父王平反,等待时机。可若要是回京,单单这个原本该送去和亲的公主站在那儿,就已然是在落今上脸面了,怎么可能?
    怀夏喃喃道是:“总有法子……”
    “怀夏,你不必这般以身涉险。”何念新向来是个有闯劲的,但这一刻她却想都不想地就反对,“若我父王举了清君侧的旗号打进来的话……”
    “哪里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怀夏也知晓何念新只是不想她走这一步,所以胡言乱语起来罢了,不禁在笑,身畔有人关切着,于她而言,是件极暖的事了,“真要是打,有个内应在,总比像无头苍蝇强上不少。姐姐,你那日孤身闯凉城,妹妹我是帮你劝过王叔的。这一回,该你站在我身后了。”
    怀夏话说到这这般份儿上,何念新终究再无言以对。沉思良久,她郑重点了点头。
    ***
    何念新虽是答应了,却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能让怀夏入得那深宫。若说单单将人送进去,以她现在的功夫,姑且可以一试,不敢保能否成功。何况怀夏要的还不是仅仅入宫探看一番故人安否,而是图谋着那等要事。
    她不但得光明正大站在那儿,还得站在比以前更靠近权势的位置。未必要自顾地伸手去摘,但至少也得能眼看心睹才行。
    怀夏想得发怔。
    何念新则是在她身畔打了两个滚。她二人今日宿在别府里,贤王府中下人自然不敢怠慢自家郡主和郡主的贵客,收拾了两个院子出来,奈何何念新视若无睹,只往怀夏那边钻。
    “想不透就不要想了嘛。”
    “时不我待。”怀夏却摇头道是。心想自家念新姐姐这全然是换了个态度嘛,以前还敢放大话叫自己觊觎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呢。不过想来也是,以前两个人之间不论如何商讨,都是想着徐徐图之。这次自己的举动,却着实是冒进了。
    如若时间充裕,容允她二人从从容容地长大,让何念新一身武艺更强横,将贤王替代下来,叫自己有更多时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解万千世间事,再将这困苦难关摆放在那时的二人眼前,让她们慢慢去解,那时怕不就都成无足轻重的小小烦忧了。
    只可惜她们还小,能做的还少,那难题却如同今日那浩荡大军压过,足足压得怀夏喘不动气了。
    而念新姐姐,并非是懵懂稚子,瞧不见那高悬在头顶的巨斧,而只是忧心自己,打心底里不想让自己去犯险罢了。
    但她们也约好了,何念新这一回要做自己背后的支撑。
    怀夏余光将身侧耍赖的家伙尽收眼底,嘴角含笑,心思却转得愈发快了。她想了许多办法又一一否决,只恨自己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寸步难行。
    “你打算从谁处入手?”何念新道是,“那深宫中人,就连你父皇,可都极少迈出那牢笼一步的。你说你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偏要再将自己往里送……”何念新絮絮叨叨。
    怀夏也是知晓,皇族听上去尊贵无比,却只好似极尽奢靡的鸟笼中豢养的金丝雀儿,顶多是从一个笼子移到另一处笼子里去,哪能像她如今这般自在。哪怕是父皇,一年到头,也无非是趁祭天祭祖,消暑,围猎这三个时候,才能亲眼看一眼他所拥有的这个天下。
    至于宫妃,想求得个恩典省个亲,这辈子都未必能得几回。
    “就算好不容易你等到他出宫的机会了,那里里外外那么多层的侍卫,你又待如何混进去?”何念新比划着,“这你可别指望着我呀,若是侍卫少,我可以帮你谋划一条路线,绕开那群家伙。但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么多壮汉堆在那儿,我也未必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你说得对。”怀夏也得承认,“总有办法的。”却也不肯松口。
    何念新张眼望着空荡房梁,满心矛盾,思索着要不要找个明白人问问,却也不知道该去问谁。父王阿娘那里是不敢的,自家师父可靠不住。女夫子?女夫子又严肃了些。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却不料怀夏所等的那机会来得那么快,何念新还没来得及想好找谁求问呢,她们就得知,太后要出宫礼佛,为西征军祈福。
    ***
    茶馆里前些时日还在讲征西军,今日却只谈太后了,仿佛是能亲眼瞧见那当今最尊贵的老妇人似的。何念新竖着耳朵在听,怀夏却只摩挲着茶杯不语,眉头微微皱起。
    何念新以为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宫,正在想应对之策,心下有点郁闷。想跟怀夏说两句俏皮话逗乐,又觉得怀夏正在沉思,她似乎不太好打搅。
    如此犹豫了半晌,何念新还是将手张开在怀夏眼前,摆了摆:“喂喂!”
    “嗯?”怀夏回过神来。
    何念新趴在桌子上,将下巴垫在胳膊上,从下抬头往上看着怀夏:“在想什么呢?”
    “在想……”怀夏开口时却要好生思量,毕竟而今二人深处茶馆之中,人多眼杂,难免有两个耳朵尖的,她也不好说得太明白了,只道是,“我祖母,虽是于家事上偏心,但却也常年礼佛向善,不爱那兵戈之事的。”
    她淡淡这么说,谁也不知道这小女娃话语中的竟是帝王家。
    怀夏的意思是,太后礼佛是真,但那缘由想必是假的。
    何念新思衬一番,也点了点头。她同太后见过的次数不多,但每每太后对她也颇为和善,听太后往日言语,想必那位同自己祖父老贤王也有点渊源。于是想了想,她道是:“谁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喜欢这见血的事情?宁可焚香抄经,也不愿自家子孙沾染上这事吧。”
    但如若子孙已经沾上了呢?还是妄图对无辜之人下手。
    怀夏心底里觉得,指不定太后是去给父皇祈福的才是。这身份尊贵的老太太却似怀夏一般的无奈,做不了什么别的,也就只能指望着神佛庇佑了。
    她却是心头忽然一动,终于有了完整的想法,知晓自己该从何处下手,混进宫中了。她将这计划在自己心中再三权衡,确保能有那么三成把握后,深吸了一口气,眸中仿若有着星辰闪烁,向着何念新眨眨眼睛:“姐姐,我有主意啦!”
    这模样,看得何念新有些小心悸,又涌上担心,一时间五味陈杂,不知该作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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