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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次的事情之后,她们家不再对张悦榕的学习抱有希望,只希望她能踏实工作,不再生出更多麻烦。“老吕没把尹晨怎么样吧?”她终于问。
“没有,怎么会呢。”晓瑜答,想了想又说,“他这几天好像没什么精神。”
“他妈妈,是个很好的人,从国外回来的,说要认我做干女儿。”张悦榕愉快地笑起来。
晓瑜竟有些难过。末了,张悦榕说要给她写信,而她真的这样做了。晓瑜回了第一封。第二封信,她却迟迟没有回复,至今还压在抽屉里。有时候想起那张不羁的笑脸,她会拿起笔,却最终未能成文,隔了太久之后,那封信就被全然忘却了。我曾在陈晓瑜的书柜上见过她父亲陈志的照片,从少年到青年,那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从没有过笑意。他直视镜头,好像要把我这个观相者看穿。
陈晓瑜半开玩笑地告诉我,给陈志看自己的成绩单可以说是一大乐事。他总是先露出满意的微笑,片刻后就把扬起的嘴角压下去,成了一种半张着嘴的,若有所思的古怪表情。她说无时无刻不在压抑自己的人,真可怜。讲到这里时天已经黑了,我该回家去了。只是我好奇心重,一直记挂着她所说的‘诅咒’。
本以为她的严父便是所谓的诅咒,但这个猜想被陈晓瑜否认了。她说,即使算,这与上天施予她最严厉的诅咒也相距甚远。况且,陈晓瑜的言行本身也引人猜想。我们这个萧条的大院空空荡荡,房子说要拆迁好几年了也没动静。年轻人不消说,老一辈的人也都大多死的死,搬的搬。我来此地是为了投奔外婆,只是她老人家去年腾云西去,留下了我一个人。正是外婆告诉我,陈晓瑜在这里已经已经住了十年了,而且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看上去就二十出头,却日日深居简出,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末了外婆还告诫我,少跟她来往,说她们全家人都是鼻孔朝天的知识分子,讨厌的很。我当然知道这样的“仇怨”多半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外婆和陈晓瑜的奶奶还住长板楼的时候,抢水龙头或是炉灶结下来的恶果,所以对此话不以为然。更何况,陈晓瑜的温婉和善令我如沐春风,根本不像之前讲述的那样难以接近。晓瑜说得对,等我把腿养好了,我就会离开大院。在此之前,我倒很愿意跟她一起做个伴呢。
陈晓瑜高中如愿考上了东澜国际学校的尖子班,就像她的小学和初中一样。只是这一次,她的入学成绩不是第一。长长的名单被贴在布告栏,“江陆”二字傲然高踞榜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窃窃私语的声音络绎不绝。
“这个叫江陆的,几乎考了满分,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居然没听说过他?”“我刚考进来的,怎么,他在东澜很有名吗?”“那是当然。他可是澜州市篮球队种子选手,长得帅,还特别有礼貌。他的比赛我每场都去看的。”一个女生泛起星星眼。“还有还有,他拉小提琴的样子,超级唯美……”“可他明明成绩很差的呀。”有人说,这话顿时引起了围攻。“那是他以前不学。江陆这么聪明,这不,稍微努努力就上去了。”“真是全才呀。膜拜。只是可怜那个陈晓瑜,第一名的宝座被抢,才第三…”
“陈晓瑜呀,传说中的冰山美人嘛。我见过她,其实就那么回事,瘦得像纸片一样。”
“等一下,这个第二名刘挽青又是谁?”众人皆摇头,表示没听说过。方才说话的人这才看见陈晓瑜就站在自己身后,忙紧张地闭了口,并给她的朋友们使了使眼色。陈晓瑜往成绩榜上冷眼一瞥。
入学考试她没发挥好,竟落在了刘挽青的后面,位列第三。往外走的时候,人群自动为她分出一条道。无数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好像在宣布一个时代的结束。不远处的墙边,靠着一个留着黑色碎发的少年。他不很高,眼睛牢牢锁在陈晓瑜身上。待她回视,忽然冲她一笑。那笑容肆无忌惮,酷似独自觅食的野猫。晓瑜并不理他,径直往新教室走。
开学第一天教室人还不多,有许多熟悉的面孔。许扬独自坐着,神情认真地来回翻动一本崭新的参考书。尹晨和吕夏正和胖胖的梁朝手舞足蹈地聊着天。梁朝是电脑高手,体态臃肿,戴一副眼镜。总一副刚吃饱饭的满足样,像极了个卡通版小弥勒。班里人爱叫他大师。大师的作文从来只有一个主题,电脑。无论是半命题,还是材料作文,他都能以不变应万变。光是制作网页这一项就够他写的了。以半命题为例,他就写过《那段制作网页的日子》,《网页和我有个约会》,《生活需要美丽的网页》等等。晓瑜放下书包,听见身侧不远两个女生小声说话。一个说,“她就是陈晓瑜。老师找她呢。”
“那你快去跟她说呀。”
“你怎么不去?老师可是跟你说的。”
“刚才老师让我去叫江陆,我还特意拉上你,你不该回报我吗?”第二个女生见推脱不了,深吸一口气,口中说“好了好了,我陪你去。”却还是没能迈开步子。
“哎呦,我紧张嘛!”还没等她们说完,陈晓瑜便起身走了。在洒满阳光的教师办公室,她认识了江陆。事实上,她与江陆从小学就开始作同学了。只是就像赫拉克利特斯说的那样,所有事物都在不停流动,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条河流中涉水两次。不知何时,江陆已悄然变成了另一个人,陈晓瑜不由细细打量。还是那双温和的鹿眼,却不再投出懒散和梦游般的迷茫,而是分明的清晰。他回头迎上晓瑜的目光,一秒钟就回到了小时候。
“鱼头…啊不是,陈晓瑜。”他挠着头,班主任倪老师在一旁抿嘴笑了。倪老师是个四十出头的可爱女人,说话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绵软。她是陈晓瑜新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没有她,晓瑜后来的日子或许会更难过。
改变的当然还有晓瑜自己。她不再跟陈志顶嘴了,脸上也因此少挨了一些巴掌,但是也不能完全杜绝。因为陈志说过他不喜欢她的眼神。她还兼任了班级的图书管理员,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无人问津的班干部职务。而图书馆一向是晓瑜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每周能在那里呆上两个中午,也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刘挽青是另一位管理员。她在晓瑜后面迅速举了手,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对任何人似乎有种畏惧,偶然两人独处的时候刘挽青总是没话找话,反而引来尴尬。
除此之外,陈晓瑜还有了一位新的固定好友,她叫林珊。陈志与林珊的父亲在清山的时候就是好友,他们的女儿也一直在一个班,之前却从未相熟。现在她们日日一起回家,回到那个崭新的仿佛空气中都飘着甲醛味儿的小区。对了,陈晓瑜搬家了,新家的水龙头不再有蛆流出来。她的新房间里有一个大大的飘窗,外面那棵美丽的白玉兰树早春就开始释放淡淡的清香。那天放学路上林珊偶然提起初中时候那次四个家庭结伴的旅行,晓瑜家和林珊家都参加了。“你跟你看起来不太一样,”林珊微笑着说,她比陈晓瑜矮上许多,留一个“锅盖头”,小小的尖脸泛出健康的淡红,很是乖巧。“我记得你那时候每天带着一顶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也不来和我们说话。我当时就想,这个姑娘好酷啊。”酷什么?陈晓瑜只能在心中苦笑。那次的旅行她还记忆犹新。
“你还记不记得方斐然?”她问。“当然记得。小方嘛,谁能忘了她呢?”林珊笑。那次旅行中,他们来到一家海鲜馆吃晚饭。店家上了一盘不新鲜的螃蟹,服务员前来道歉时,几个大人还没说话,小方先开口和对方理论,一席话说得对方哑口无言,后来海鲜馆不仅赔了好几个菜,这顿饭还给打了半折。陈志对小方欣赏不已。“老方,你这女儿将来可了不得啊。”“哪里哪里,没有一点女孩样。”方叔叔说,“像晓瑜这样文文静静多好。”“这有什么好的,跟小方差远了。成天给我丢人。”陈志鄙夷地望晓瑜一眼,像在看一堆肮脏的垃圾。
回了旅馆,他又对晓瑜一通骂,并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带她见任何人。“你知道吗,方斐然考到东澜了,我爸告诉我的。好像在二班。”林珊道。晓瑜点了点头,便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陈志的怒容,总是千篇一律。冰冷的目光穿透厚厚的镜片,从上方俯视着她,口中确凿地说:
“陈晓瑜,你就是有病你知道吗?跟个白痴似的。”不幸被他言中,后来的晓瑜真的得上了一种让她痛不欲生的病。这个病也许早有预兆。六岁的陈晓瑜就曾经抚着胸口,对妈妈说她喘不过气。后来的十年里她陆陆续续作了几次心电图,结果都是没事儿。这个令人心安的结果却没有抚平她心头的不安。总之,在高二再寻常不过的一节物理课上,多年积蓄下来的洪水在顷刻间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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