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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餐桌上,他向姑姑讲述着一个治疗打呼噜的偏方,姑姑才听一半便打断。
“陈志,这都是瞎说的,不要相信。”
一边的奶奶不干了。“小源,怎么叫你哥呢?”
姑姑笑着摆摆手,“哥,要相信科学。这个我们晓瑜都知道。”
陈晓瑜以微笑回应姑姑的好意。姑姑是想把她拉进对话中来,但她深知自己还是保持缄默比较好。根据以往的经验,人一多,陈志就会变得更难相处,更颐指气使,而她自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果然,陈志发话了,这回是关于陈晓瑜成绩又退步的沉痛批判。
姑姑开玩笑道,“哥,她可比你上学时成绩好多了。”
“虽然是,但还是远远不够的,”陈志威严地扫她一眼,“她性格不好,这么倔犟,也只有靠学习来弥补了。”
姑姑喟然道,“现在人也很矛盾。既想让孩子变得圆滑老练,却又怕她失去单纯……想想原来我上学时候,也是寡言少语,工作后就好了。”
奶奶插嘴道,“好了吗?那怎么现在还孤单一人?”
“这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姑姑说,“至少不用像你跟我爸那样常常吵架。”
这话堵住了奶奶的嘴。她用筷子指了指姑姑,嘴巴向下撇去。爷爷则始终无奈地微笑着。
奶奶一直认为姑姑是可怜的,妻女双全的陈志是幸福的。而陈志私下里也同意她的观点,只是不当着姑姑面说罢了。
一个女人,四十岁了,没丈夫没孩子,有再多钱又怎样?只能给狗花了。他们这样说,痛心疾首。姑姑养一只灰抹布色假娃娃一样的茶杯犬,它每月的生活费比社会上有些人还高。
只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能为自己做出选择已是世上最大的幸事。
那一年,陈晓瑜十七岁。
她有幸目睹了父母与祖父母风雨飘摇,战战兢兢的婚姻。而他们无一例外,都选择留在原来的生活里举步维艰。
那时晓瑜只臆断是情比金坚,许多年以后才幡然领悟,这是一种真真确确的懦弱。这懦弱关乎他人的口实,关乎有人伴随左右的假象。于是世间多少痴男怨女为此所麻醉,沉湎于一种近似玄虚的安宁。
临近元旦的时日,一家人去相馆照相。原本想等数月后母亲肚子大些再去,正好作个孕期的纪念。只是母亲爱美,嫌大肚子没有腰身,便坚持提早前往。
母亲有时候就像个小孩子。虽说人到中年,但行事毛毛躁躁。每次去哪儿之前都要跟陈志来一番激烈争斗——无论她起的多早,总能把出发时间无限延后。有时陈志气极了便索性不去了。
那日也是如此。母亲清晨便将花花绿绿的衣服铺陈在床上,一一试穿。陈志心情尚好,便也来品评几句,后来选中那套粗布白底青花套装,陈志送母亲的唯一一套衣服。
“好看么?”母亲迟疑地问晓瑜。
“好看的。”晓瑜说,心里却在回想这有没有跟楼下小饭店的服务员撞衫。
出门后站在楼梯上,母亲在大门的反射中打量自己,左看右看,感觉不甚满意,便问晓瑜,“这衣服跟这鞋搭配吗?”
晓瑜笑而不语。母亲急了,“你倒是说话呀。”
“我觉得不好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你这孩子,问你个话怎么就这么难。”母亲瞪她一眼,一把阻止了陈志关门的动作,回屋换鞋去了。眼见陈志又要发火,晓瑜赶紧用手一指,“那双金色的就很好。”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希望自己从未说过这句话。
掺奶奶下楼时,走到一半,母亲的惊叫就在此时传来。接着是沉重的踢踏。那只金色的鞋子从上面滚下来,到了晓瑜的脚边。
那窄窄的跟,竟已断成了两半。
母亲流产了。她出院的时候,陈志亦是面无表情,同从出事那天起一样。
晓瑜走上前扶住她,“疼吗?”她问。
“没事。”母亲说,却抽泣起来。
而陈志与母亲前些日子已经缓和的关系再次淡了,随着那孩子的消失灰飞烟灭。
那关于戒酒的约定,也在第二天被打破。陈志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将为他留的饭砸在母亲脚下——那原本是冲着她的身体飞去的。
若没有其他家人的拉架,情况还会糟得多的。
次日陈志迟迟未归,却在近午夜给家中打来电话。
母亲迟疑了下便来叫晓瑜,“你爸找你。”
听筒里陈志的声音很平静。“是陈晓瑜吗?”他问。
晓瑜心中一凉,他叫了她的全名,一定没什么好事的。
“嗯。”
与此同时,好像有千万丛火焰自那平静中喷发出来。那是陈晓瑜听过的最恶毒的字眼,从她所谓的父亲口中说出来。
事隔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些话,只是偶能拾起只言片语——“我希望死的是你”或是“真该相信那个算命先生,你不该来到世上。”尔尔。然而事实却是,在她日后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为忘记这些话尽最艰苦卓绝的努力。
陈志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敲击着室内的安静。母亲在一旁流着眼泪道,“你别听了,把电话放下。”
“不,不用了。”陈晓瑜漠然地说。她总觉得挂了电话,就是在认输。
等陈志终于发泄完毕,陈晓瑜才回房休息。姑姑在书桌边等她。
“怎么了,你爸说什么了?”
“没事,他又喝多了。”晓瑜笑笑。
姑姑递给她一只漂亮的小盒子。“这是给你的,小虎阿姨送的。”
姑姑的众多好友中,晓瑜只记得小虎。她是姑姑大学时的同学,有对漂亮的小虎牙。
“真是不好意思啊。”
“有什么不好意思?明天打电话感谢她呗。我们明天就要回京川了。”姑姑说着,拍拍晓瑜的肩,“不要与你爸爸计较。他也不容易。人哪,关键还是要自立。”
“我知道的。”晓瑜点头,她忽然迫切想自己待会。
等终于只剩她一人了,晓瑜把那小盒子放回抽屉。姑姑的包还留在书桌上,不慎一拉便向下倾倒。掉出一枚颜色单纯的黑色戒指。
它算得最为朴实无华的首饰了。也像极了不热衷穿衣打扮,成日素面朝天的姑姑。晓瑜当时只想,何时自己才能有一枚属于自己的黑色戒指?
“陈晓瑜,来我办公室一下。”倪老师轻轻以指节敲击桌子,才引回晓瑜遨游的神思。
办公桌上,平摊着的,是晓瑜的作文本。上面用红线勾出来的字句,都被判定为消极言论。
“晓瑜,最近怎么样?”倪老师和蔼地问。“是不是晚上熬得太晚了?总看你迟到。”
晓瑜一脸惭愧。若不是倪老师为她留着后门,全班日日都得对她行注目礼。
“既然早上的时间不够,怎么还有时间挑出这么好看的围巾?”倪老师并没怪罪她,反而笑道。
晓瑜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心想她真真是个温柔的可爱女人。
而倪老师的敏感是有道理的。那段时间里,晓瑜的安静恐惧有加深的迹象。
在中午将所吃食物呕干之后,下午她要吃更多糖和白药片来压制胃液的翻涌。她虚弱极了。
即使胃里空空,呕吐的动作也会随着恶心感一再像条件反射般出现。
期末最后一次月考时,酸水从她口中涌出。在慌忙擦去之后,晓瑜不得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两回教室。
学校里许多同学察觉了她的异常。比如林珊,只是后知后觉如她在得到晓瑜否定的答复之后便不再细讯。
而刘挽青也感觉到了。她主动承担了一部分校图书馆的杂活,这让陈晓瑜有些感动。
刘挽青现在与林珊住同一寝室,关系不错。林珊有回告诉陈晓瑜,说刘挽青其实是特别好玩的一个人。刘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次她们家买了螃蟹然后那些螃蟹集体越狱,然后她和她弟弟怎么在家里进行地毯式搜索,最后她又是怎么把最后一只螃蟹从扫帚的背面“摘”下来的。
是的,是摘下来。林珊说的绘声绘色,末了还说刘挽青讲得更好。
是啊。刘挽青是个奇人。晓瑜喃喃地说。想起那日与吴涤的相遇。顽劣如斯,竟能对刘挽青言听计从,她不是奇人又是什么?
总之,刘挽青成为了晓瑜她们的午餐桌上的一员。
那日她们聊到学雷锋日学生会办的活动,陈晓瑜闷闷地说:“你们谁能替我去长笛队?我最近有些不舒服。”
“我可以,只是,那天星期三,我要在图书馆值班的。林珊要不你来替我?”
“物理老师天天中午叫我去办公室加课,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珊丧气道。尽管她似乎天天泡在书本里,林珊的成绩却迟迟不见起色。
“刘挽青,我可以替你去图书馆值班。”江陆说
“哦……”刘挽青的尾音拖得极长,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似的。
陈晓瑜心中一惊,面上却很淡定。“不好意思啊,我记错了,他们是需要吹单簧管的。还是得我去。”
晓瑜的确是说谎了。但那也值得。尽管尉凌走后,她跟江陆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友谊。但她无论如何不能忍受跟江陆在寂静的图书馆呆上一个半小时,那会比一个世纪还长的。
可是这世界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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