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远离我

第十四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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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以后,社区图书馆内,她又与江陆不期而遇了。
    “这么巧啊。”晓瑜不改脸上的客套微笑,“我还有事,先走了。”她明白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充满可疑的紧张感。
    她向门口跑去,不想一位戴安全帽的装修工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哎呦,我还以为这么晚了里面没人了,”他摸摸头,“姑娘,要不麻烦你在里面再看半个小时,等这漆干了再出来?”
    她惊恐地后退,撞到了江陆的身上。
    “怎么了?”江陆的瞳仁像是要把她吞了。“鱼头,你看起来不大对劲——”
    “没事。”她粗鲁地说,绕开他往里面走,可江陆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
    这图书馆太小了,太小了。而她,就快要忍不住了。
    霎那间,一股液体从胃中直冲上来,布满她的口腔,溢出她的唇齿。她只得用尽全身气力,以手遮口,冲到门口。
    不管了。晓瑜想。她要冲出去,哪怕被人当作神经病。
    可是,门口竟架起一个巨大的梯子。它横在刷了新漆的地面上方,保护着它也阻绝了晓瑜的后路。她彻底绝望了。
    温热的液体从她指缝中流出,淅淅沥沥落在地板上。晓瑜欲哭无泪,却只能下意识躬着身屈服于身体的本能。
    图书馆静极了,静得有些诡谲。
    她像石块一样僵硬地转动着头部。江陆正在不远处望着她,他站在那里已经好久了。
    “你怎么了?”他快步冲她走来。
    晓瑜冷眼看他一眼,也不回话,径直往里走。但愿他能知难而退。
    只是一抬首,江陆竟远远站在书架另一边。他的语气是关切的小心翼翼。
    “是不是不舒服?我这里有纸——”
    “你别过来。”晓瑜索性厉声道。
    “为什么?”他平静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跟你没有关系。”晓瑜不耐烦地说,今天的江陆特别不依不饶,他就不能走开吗?
    “鱼头,你平时不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几乎没有听清江陆的话。因为新一轮的体内潮涌开始运作。她的手潮湿着,甚至眼睛也开始潮湿。
    “不为什么。我怕会……”晓瑜的声音仿佛带有哭腔。
    “你怕什么?”江陆往前走了一点。
    “我也不知道我在怕什么。”她狠狠道,用尽全力压制自己,几乎头晕眼花了,却还是吐出一点。
    江陆给她递了一张纸,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到晓瑜能直起身平静地喘息,他才问道:“你是不是…熬夜太过了?”
    “没有,”晓瑜用纸巾擦拭着嘴角,“你不会明白的。”
    “不试试,就不得而知。”
    晓瑜的手垂了下去,方才的病态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她自己现在倒无所谓了。
    “我怕安静,可以了吧?”
    “安静…恐惧症?”
    江陆的语气有些犹豫,眼神却没有异样,倒像是在说感冒一样。片刻的困惑之后,他的眼神清朗起来。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江陆把手揣回口袋,“怪不得每次学生会开会,只要不在那个空调声隆隆的阶梯教室,你一定不会出现。”
    “在校图书馆值班的只有你会放音乐。前段时间播放器坏了,你就直接不去了。还有……”
    “行了,我知道了。”晓瑜疲倦地打断他。
    江陆默默望她片刻,之后便走到另一排书架的后面消失不见。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拿给晓瑜一本关于焦虑症的杂志,里面他仔仔细细勾画出了有用的字句。扉页上面他特意写了三个数字“4,2,6”,旁边画着一支蒲公英。
    “深呼吸四秒,停留两秒,呼气六秒。”他这般解释,“同时想象有一朵蒲公英正贴着你的鼻尖。只有最为轻柔的呼吸,才不会将它吹散……下回紧张的时候,可以一试。”
    似乎是极为简单的方法,竟成为了她很长时间的心理依靠。那朵孱弱的蒲公英,猝然生长为她心内最绚丽的花朵。
    “小童,”陈晓瑜曾对我说,神情波澜起伏,“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即便仅是一根浮枝,也是好的。”
    聊到此处,日子已近春节。几天后,在万家团聚的除夕夜,我跟陈晓瑜在楼道里不期而遇。我们同时问对方,“你怎么没有回家?”又同时相视而笑。
    而后陈晓瑜便邀我去她处一起过年,我是求之不得。我们对坐在晓瑜奶奶家那张红木长桌边,听着远处传来的微弱的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
    “这院子里真是安静啊,”我转而打趣她,“你在我旁边,难道不紧张吗?还是不在乎我看见你的窘相?”
    她对我的话报以和婉的微笑。
    “如此看来…这出自寂静的诅咒,你已克服了大半吧?”我问。
    她摇头。“小童。你不要抓着‘诅咒’二字不放,我的故事,只有你忘了这两字,才能真切体会到我想要说的。更何况,”她目光遥远,“如果它当真是如此性状分明的拦路石,我恐怕早就解脱了。”
    这时候楼下出现一个人影,我伸长脖子看去,是一个短发女孩。我望她的时候她也刚好抬头看见了我。从这六楼上看不清女孩的表情,倒是能看见她右眼上缠着的白色纱布。
    现在,让我们回到陈晓瑜的故事轨迹。
    高三伊始,是东澜国际学校三十周年的校庆。听说为了一系列校庆活动,学校投入了上百万。
    “有钱办校庆,为什么不能把这楼梯修一修呢?”被绊了一跤以后,林珊无比气恼地说。
    那时候她们一齐往阶梯教室走,去参加校庆晚会第一次排演。
    陈晓瑜这次的节目只有独唱,林珊对此深感惊奇。
    “你不去主持晚会吗?”她问。
    “不,方斐然去主持了。”晓瑜答。原本音乐老师让她们两个试练一下,陈晓瑜说学习压力太大,自愿退出了。
    “哦,她啊。”林珊对方斐然毫不感冒。她跟刘挽青都是舞美队的,而方斐然又是舞美队的领头,据说常常找茬训人,态度比老师还神气,同学们私下里没少说她坏话。
    对于毕业班的学生,学校原本是尽量避免让他们排节目。可偏偏晓瑜她们班文艺人才济济,一小半的人都被选了进去,最近大家天天泡在学校排练到晚上七八点,晚课时半个教室都是空的。倪老师有些着急,只好和各科老师商量周末给他们开小灶。
    此时陈晓瑜的手心冒着汗。她看看手表,离晚会排演还有一段时间。阶梯教室有隔音墙,极为安静,若是没有人声……她想着,这时广播里传来方斐然的声音。
    “亲爱的同学们,今天的点播时间到了,我首先特别为大家送上一首歌曲《祝你生日快乐》。j,生日快乐。”
    林珊和陈晓瑜大眼瞪小眼。“不是吧…她真胆大。”林珊道。“班主任不叫她去喝茶才怪呢。”
    这个j,不用想就是江陆。今天江陆过生日,倪老师特许半结自修课让同学们庆祝。江陆人缘极好,许多外班的也挤进来,好好热闹了一回。
    这边江陆坐在教室里,周围的起哄声吵得他心烦。他走到前排拍了拍大师的后背,大师心领神会,随他到走廊上。
    “大师,你也是广播室的。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他说,向大师耳语几句。大师点头,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五分钟后,学校广播里响起大师的悦耳男中音。
    “大家好,我是主播小梁。如主播小方所说啊,今天是我们的邦交国几内亚的生日。几内亚是第一个同中国建交的非洲国家之一,自1959年建交以来,两国已经成功展开多方面的合作。让我们一起为他们祝福。加油,我们的非洲兄弟,生日快乐!”
    林珊跟陈晓瑜刚到阶梯教室,听见这段祝福,林珊先是一愣,后来就笑出声来。陈晓瑜也忍俊不禁,大师老实巴交的哪会想出这种主意,肯定是江陆背后捣鬼。
    “陈晓瑜,进来呀。”林珊推开门,陈晓瑜犹豫一下。“我忘了去洗手间。”她说,退了出去。
    林珊莫名其妙。“我怎么记得你刚去过?”
    同窗数年,好友两年,林珊还是看不懂陈晓瑜,好在她已对这些行为见怪不怪了。
    这边,陈晓瑜正蹲坐在操场边的小花园里戳含羞草消磨时间呢,一个黑影倏地打在她面前。她仰头,看见了背着琴盒的江陆。
    “走吧。要开始了。”江陆笑着看了看手表,看起来心情不错。
    对于江陆,陈晓瑜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她不需要对自己做的‘傻事’做任何解释。
    若换了别人,一定会惊讶地问:“你为什么要蜷在这里发呆,而不是舒服地坐在教室?”或是“你为什么非要坐在门口的位置?”
    这是她的模式,能让她感到安全,而江陆似乎可以理解到这一点。
    他们一同来到排演教室,人到得差不多了,独独剩下女主持方斐然。
    林珊在一旁幸灾乐祸:“她是不是没脸过来了?”
    刘挽青困惑道:“为什么?”
    “中午的广播你没听见啊?”
    “我听见了,不就是几内亚国庆么,怎么大家都在说这事?”
    林珊翻了翻眼睛。“算了算了,单纯的孩子,就不污化你了。诶,陈晓瑜呢?”
    她环顾一周,发现陈晓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
    这时候,江陆拿出小提琴。
    “我需要先练一下。”他对同学们解释说。美妙的音乐随后飘扬在这几秒钟前才令晓瑜恐慌的地方。
    对于陈晓瑜感激的眼神,江陆报以了然的微笑。他冲她轻轻点了点下巴,视线又回归至琴谱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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