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远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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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澜国际学校第三十周年校庆晚会在一阵绚丽的烟花中拉开帷幕。
    刚刚结束提琴合奏表演的江陆，还未来得及换下穿着方才演奏时的白衬衫与黑色西装，便急急来到观众席第一排坐下。
    陈晓瑜的独唱是下一个，今天的她一袭白裙，仿佛从森林中走出的仙子精灵。
    江陆喜欢从这个角度看陈晓瑜，舞台上的她表情放松，似乎比平时更易接近。她的声音柔软纯真，不知不觉，会从一个不易察觉的孔隙深入任何一个人的心中。
    “没踩着你吧？”祁老师一个踉跄，顺势扶住他的椅背。
    “没有，祁老师。”
    他话音未落，只见祁老师一个大跨步跑到摄像机底下，向台上的陈晓瑜猛烈挥舞双手，又指指肩膀。
    江陆仔细一看，陈晓瑜裙子的左肩带滑落了一半，而她还浑然不觉。
    祁老师的提醒奏了效，陈晓瑜自然地抬手将它拉上去。她毫不紧张，江陆深知，陈晓瑜舞台经验丰富，不会为这点小事乱阵脚。
    只是，晓瑜肩膀窄小，撑不了多久便又落下来。短短半首歌的时间，她不得不伸手扶了好几回。
    祁老师插着腰，脸色有些难看。本次校庆晚会是要在本地电视台播出的，而且陈晓瑜的节目又专门被排在晚会的高潮。作为晚会的总指导，节目出了任何问题都是她的责任。更何况，就算会出问题，她也没想过会出在陈晓瑜的身上。
    江陆一回头，第二排坐的都是校友。他们手里一人捧一束花。江陆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半分钟后，江陆捧着一束鲜花走上台前。陈晓瑜那时候，正一手执话筒，一手假装抚弄头发，才勉强应付了场面。
    她显然没有想到江陆会来，目光短暂交汇之后，陈晓瑜的双颊竟泛起了潮红。只见她速速垂目，避开江陆眼睛里饱含的笑意，又忙不迭地伸出双手——那一大束花，足以遮盖住她袒露的左肩。
    江陆的心，走到台下还砰砰直跳。祁老师笑眯眯地迎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深不见底的夜幕。
    只听得自行车轮转动时的咣啷声，隐约的鸟叫，和两个人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
    同样是回家的路，和一样的同伴，今天的陈晓瑜却走得很忐忑。她的脸烧得厉害，还好黑暗遮盖住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气，把手中花束向上捧了捧。
    这时江陆的声音温和地响起，“花重吗，要不要帮你拿？”
    “不用。”晓瑜笑，“今天多亏有它了。”
    方才台上的窘相她不愿回忆。只记得下场的时候她细细端详那裙子，左肩带比右边的长出一小截，不易察觉，却足以让她掉以轻心。且那活扣前竟还打了个死结，怪不得刚才她怎么拉都不动。晓瑜想不起她何时做过这样的事，也许是那个管服装的老师自作聪明。
    “其实若不是祁老师指出来，我根本没发现什么的，”江陆说，“多亏校友慷慨，就刚好拿来救急了。”
    “我很喜欢。”晓瑜说，语气温驯得让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嗯。”江陆清了清嗓子，向远处看了一眼，“既然喜欢，就不要把它扔掉了。”
    她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做那个夜灯，我可花了好几天呢。”江陆笑道。
    晓瑜的心在暖流的潮涌中不安地急跳。她觉得自己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却又理不出如何问起，只得故作正经道，“如果不想被扔，就不要像小偷一样飞檐走壁啊。”
    江陆抚着后脑，“下回，下回就知道了。”
    “现在要回来还来得及吗？”她轻语。
    对方一怔，“当然。明天就可以拿给你，不，今晚也可以。”他补充道。
    “你急什么，”晓瑜笑他，这时候一辆自行车突然从旁边窜出，江陆一把将她拽回来。
    “对不起，没弄疼你吧？”江陆一松手就抱歉道。
    “你为什么这样爱道歉？”晓瑜调侃道，这时一件事涌上心头，“对了，那件事还没对你说谢谢。就是，初二时你把吴涤的手机扔到楼下那回，他那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真是傻透了。”
    “这件事，还没对你说谢谢。”她顺势抬头凝视他。月光下，江陆似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说来，刘挽青也需要好好感谢你。”她撂下这句话便独自向前走。江陆小跑几步追过来，“这跟刘挽青有什么关系呢。”他说。
    “你真不记得了？”晓瑜盯住他。“去年你，我，吴涤，在那座楼的后面。”她说，“你抽了吴涤的一支烟，才几口就神志不清明，你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陆无辜地摇头。“我都说什么了？”他的笑意消减了一半。
    “你说你为了刘挽青跟吴涤打架，难道不是吗？”
    “不是这样的。”他否认。
    “是又怎么样呢？”晓瑜好气又好笑，“事情都过去了。”
    “因为这不是事实啊。”江陆好言道，他已经看出晓瑜神情里的恼火。
    “随便吧。”晓瑜转身，走进自家门洞，又跑了出来，“这束花我没地放，你拿回去。”
    “那好吧。”江陆的语气有些为难，可还是照办了。“陈晓瑜——”
    “怎么了？”
    “没什么。”他舒了口气，“你快回去吧。最近排练辛苦，早点休息。”
    而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哼了一声作为回答。陈晓瑜不明白为什么江陆不能对她实言相告，而她，一向是相信一个神经被麻醉的人多过于清醒的人的。
    家里没有人，房间里一片漆黑。陈晓瑜打开玄关的灯，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半。
    这是怎么回事？她在心里嘀咕。大着胆子穿过漆黑的过道来到自己房间，开了灯才算心安。
    房间的窗帘大开着。她去拉的时候刚巧看见江陆离开的身影，又有些后悔，一下跌坐在床上。背后的脚步响起的时候，她尚在埋着头想心事。
    “你回来了。”一个薄如纸片的声音响起。
    晓瑜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是你啊，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母亲撇了撇嘴。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微微发红，好像刚哭过。她避开晓瑜的审视，坐到了床沿边上。
    “发生什么事了？”
    “我跟你爸就要离婚了。”母亲回答，她竭力摆出一个满不在乎的微笑，却不甚成功。
    很显然，陈志爱上了别的女人。说是爱其实也十分牵强，因为根据他和那女人的聊天记录，似乎再生育一个孩子才是他真正追求。
    “我跟妻子关系不好有很多年了。”
    “我的女儿也不讨人喜欢。”
    “你是真正理解我的人。我们的孩子，一定乖巧又可爱。”
    “你在干什么？店里忙不忙？”
    “没事的话，就老地方见吧。”
    “我到了，你在哪儿？”
    这样的话还有很多，母亲只截了其中几张图，离婚诉讼的时候估计可以派上用场。陈晓瑜看着母亲弯曲的侧影，心中竟连一点难过也没有。如果母亲没有表现得这么脆弱，她甚至想引用外国电影里那些机灵鬼的充满奚落感的台词——“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她不明白母亲在坚持什么。
    在陈志面前的强硬，在晓瑜面前的软弱，形成一种令人费解的对比。
    这么些年撑过去了，这婚，该离不还是得离？
    然而陈晓瑜不明白的东西还有很多。第二天起床之前，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的枕巾湿了个透，
    就像梦见迪迪离开她的那个清早一样。
    显然，除了那个对一切都云淡风轻的陈晓瑜之外，还有一个内心柔软的陈晓瑜生活在她的体内。在意识缺席的睡梦里，她也会像一个迷路的五岁小孩那样痛快哭泣，为家庭的破碎而伤心不已。
    然而在白天，她还是那个理智的她。上课偶尔走神的时候，会想想他们离婚以后的变化。房子的分配，她自己的去留，不过只有这些而已。
    她才不会让这种事影响自己的表现。倒是刘挽青，从前几天开始就怪怪的。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像陈晓瑜一样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结果下午饿得肚子咕咕叫，还被二元笑话一通。
    那日食堂里，江陆像往常一样坐到陈晓瑜的对面。结果周围爆发出一阵揶揄的尖叫。自从演出那天的献花开始，这样的起哄就日日上演。
    晓瑜笑着摇摇头。林珊凑近，以审视的目光观察晓瑜的脸，“陈晓瑜，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爱笑了。”
    “有吗？”晓瑜反问道，江陆抬头看她一眼，黑亮的眼眸中露出一种顽童似的笑意，陈晓瑜又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有啊，你看你又笑了。”林珊用筷子头指着她。“刘挽青，你也发现了是不是？”
    “好像是有点。”刘挽青轻声道。
    “有就有嘛，我笑笑又不犯法。”晓瑜道，“刘挽青，今天我们得快点，学校说要发一批新书来呢。”
    两人扒拉几口饭就赶到图书馆，几个大箱子已经放在门口的柜台旁边。刘挽青打开看了看，“这箱发错了吧？”她说，“这明明就是初中部的旧书嘛。”
    她伸手在箱子里面翻着，忽然笑道，“你看看，这还有你的名字呢。意大利黑手党？陈晓瑜，你小时候还看这种书啊。”
    “是吗？我都忘了。”
    “这还有假？图书卡上写着你的名字，清清楚楚的。”她将书举到阳光下，又埋下头仔细看了会儿，什么也没说，接着不停地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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