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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归来,已经将近子时,沈复粗中有细,匆匆忙忙到周夫人跟前汇报了情况,然后才拐到青梅院来见陈芸。
正巧陈芸嫌屋里闷人,披了件石榴红如意纹绣剑兰花斗篷站在雪地当中攀折梅花,沈复见之心喜,脚下抹油般快步走上去道:“雪天路滑,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暖阁里启了地龙,屋里实在闷热,我觉得胸闷气短,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才一个人出来透透气,这总没必要惊动一大帮人跟着吧?”
陈芸云淡风轻地说着,忽然又目光闪烁,问:“对了,你只是跟着长辈去送亲,何以耽误了这么久才回家来?”
沈复顶着绯红的脸颊,捏着一根长满了梅花的的树枝送到鼻子前,努力嗅了嗅,闻得气味幽香,方笑道:“还说呢,原本该早些回来的,可堂姐婆家几位叔伯死缠着大伯二伯饮酒,还说不喝倒不准走,饶是我们几个小辈酒量浅,也被硬生生灌了三大杯!”
“姑妈常劝你保养身体,你也太不听劝,明知道自己喝酒容易上脸,回来路上风再一吹,夜里该更加难受了吧!”
陈芸心疼地打量着沈复,当瞥见他仰月唇上那不知是风吹出来还是酒熏出来的红鼻头后,立马问道:“天时不早了,要不要我给你熬一碗醒酒汤,发一发身上的寒气,然后再回去安歇?”
沈复笑了笑,脉脉看着满眼关切的陈芸,道:“醒酒汤是不必了,我年轻气盛,身强体壮,不至于风雪一吹就倒,反是今天一来一回车马颠簸,肚子里没什么积食,这时候,我倒有些饥肠辘辘!芸姐儿若不嫌劳烦,能不能帮我准备些吃食?”
“都这个时辰了,厨房里早已经熄火闭灶,我就是想给你做,也是有心无力呀!”
陈芸佯装为难,刻意溜了腹中空空的沈复一眼,然后又装作脑中灵光一现,道:“对了,晚饭时有一碟子肉脯,大家推来推去都不想吃,姑妈知道你喜欢吃,特意吩咐春芝给你留了下来!”
“那碟子肉脯一直在炉上温着,现在应该还没凉呢,你若真的饿了,我去给你取来,如何?”
沈复扁了扁嘴,疑似不满意道:“肉脯太油腻了,晚间酒席上也有许多类似的吃食,我若想吃,哪里还会忍饿回来?”
陈芸听了噗嗤一笑,圆如金玲的一双眼睛顿时眯小了两分。
“早知道你嘴刁,吃个饭也爱挑三拣四,所以老早给你备了饭食!”
沈复满脸惊喜,拉着陈芸的蓝色缠枝牡丹万字纹绣花袖口,问:“那你说一说准备了哪些饭食,我看自己爱不爱吃!”
陈芸瞧他欢喜,自己心中也满足,于是拢了拢斗篷,一面回身朝屋里走,一面语调轻快道:“早预备你会吃不饱,所以晚饭后我没闲着,顺手煮了一碗枣仁龙眼粥在火炉上小火煨着,又留着一碟酱八宝菜,一碟翠玉豆糕,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沈复大步跟着满脸笑意的陈芸,一头走,一头谄谀道:“芸姐儿如此体贴入微,我竟不知如何报答!”
陈芸见到了橘红毡帘前,想起堂屋里还有许多丫鬟婆子在闲磕牙。她担心再与沈复多说话,容易招惹丫鬟婆子耻笑,于是一行掀起暖帘,一行头也不回踏入屋内。
沈复见她光顾着走,一点也不理睬自己,又急又忙也跟了上去。
转眼进了暖阁,沈复跟在陈芸后头,迎眼见母亲陈氏与舅母严氏坐在中央榻上,就着豆青釉雕狮烛台上那截红烛所发出的微弱光芒闲聊家常,再一斜眼,又看见沈雪琴沈雪茹两堂姐妹围着黑漆内外描金花鸟翘龙炕几,正与春燕春蕊几个小丫头嬉笑玩闹。
“可算是回家来了,要是过了子时再不回来,我还真当你们要在朱府过夜呢?”
陈氏一边说,一边从硬木雕花鸳鸯榻上下来,而她稍微行动起来,身上那套红地素绸绣猫扑槐花鹿纹对襟褙子立即葳蕤生光。
沈复见母亲从榻上走下来,赶紧迎上去道:“朱老爷倒是好心,硬要我们留下来过夜,可大伯父却一口回绝了,说什么闺女出阁百事丛脞,回来还有其他事要措办,不好在那边多耽搁。朱老太爷从旁看得明白,让朱老爷不要勉强,又吩咐了府中奴仆套了几辆马车,好生送我们出府!”
陈氏上来摸了摸沈复的双手,检查出儿子手掌温暖手指并不僵硬,又随口问道:“早先听闻那朱老太爷勘破红尘,已经参禅悟道足有三年,平时鲜少露面,今日倒是难得听说他出面,想来也是为了沾一沾儿孙福气。对了,今日你随席在侧,可瞧出朱老太爷身体安泰与否?”
沈复回想起餐桌上的情景,不由抿嘴笑道:“那朱老太爷梨眉艾发,虽然看上去垂垂老矣,但兴许是常年参禅悟道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道骨仙风,标格超逸,仿似世外高人!”
陈氏听了不语,牵着沈复的手走了五六步,才又关怀道:“近来天冷,路上可灌了风雪?”
“我懂得保重身体,路上皆坐在马车内,斗篷又盖得严严实实,哪能轻易灌了风雪?”
沈复言语欢快,扶着母亲陈氏坐下后,发觉陈芸在一旁冲自己使眼色,于是假借个名头随陈芸去了。
陈夫人见表姐弟俩脚底下擦油走得飞快,心知两人私下玩闹去了,于是也不多盘问,只转头对向严氏道:“这阵子大嫂巴巴结结操持事情,几乎忙得脚不离地,我冷眼瞧着,真是怪可怜的!”
严氏淡淡一笑,就手端起青花瓷盖碗,小口呡了一些云南普洱茶,润了嗓子后才张口道:“论理,我与周夫人八竿子打不着,她不信任我这个外人,不放心托付我帮着检点嫁妆,也是情有可原,可你与她本是妯娌关系,她怎么不来劳动你呢?”
“谁知道呢?人心隔肚皮,她心里顾虑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陈夫人明显有些不开心了,稍稍调整了坐姿后,从婢女春芝手里接过了一把包着藕荷色燕衔瑞草外罩的八角形紫铜来焐手。
“不过话说回来,大嫂不来找我帮忙,倒也是好事,不然,万一我应了下来,如果中间措置不当,哪里出现了错漏,到时,大嫂再来责问我,我真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严氏听了,满脸惊诧道:“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妯娌,何至于为了一丁点小事撕破脸皮?”
陈夫人摇了摇头,语调悲观:“怎么不至于呢?这世上,越是看似亲近的人,越是容易因为一点小事伤了感情!我与她名分上为妯娌,可实际上关系淡薄,虽谈不上积不相能,但是头几年析产时,东西两府闹得十分不好看,连带着我们心里也互相不喜欢对方!”
严氏听得清楚,开始憬悟到深宅大院里关系复杂,无形中担忧起自己女儿将来的处境。
这壁厢,陈芸从红泥小火炉上取了饭食,小心翼翼摆到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
沈复早就枵肠辘辘,此刻对着眼前垂涎已久的美味,等不及陈芸给他送来瓷勺,抢先寻了勺子握在手中,然后迅速捧起青花瓷碗,使劲吸溜了一大口枣仁龙眼粥。
陈芸整理好衣服坐在对面,忍不住劝道:“慢一点,人家是吃饭,而你却是馕饭!”
奚落完又抑制不住心底的关爱,陈芸又破颜一笑道:“怪不得人家说富家儿女得吃饭防噎,走路防跌,你自个瞧瞧你这吃相,恨不能秋风扫落叶一口气吃个干净!”
大口咽粥的空当,沈复佯装生气,望了呶呶不休的陈芸一眼。
陈芸见他目光中透露出厌烦,心内谴责自己话说得太多了,正准备开口做小伏低,却见沈复放下青花瓷缠枝牡丹大碗,定定看向她道:“吃得快、吃得慢,最终不都是落到肚子里去吗,能有什么区别?”
陈芸听着很幽默,咯咯一笑道:“偏是你的歪理多!”
沈复也不反驳,只一味埋头夹菜喝粥,很快喝完了一碗枣仁龙眼粥,又死皮赖脸央求陈芸再盛一碗,陈芸拗不过他,只得整衣下榻,走到红泥小火炉边慢腾腾盛了一碗来。
※※※※
屋外冰天雪地,银蛇腾舞,谡谡青松里有几根树枝不堪积雪重负,啪嚓一声折断,然后连带着积雪从半空坠落,砸在足有五寸深的雪地中,溅起零零星星的雪粒子。
沈雪茹在窗下听见动静,立马撑起身望窗外瞄了几眼,因见外面雪光漫天,粉妆玉砌,有打算出去走走。
沈雪琴对脸坐着,眼见她立起身来,就匆匆扫了一眼炕几上胭脂红水釉碟里残余的点心渣子,然后整以暇地理了理宝蓝色百鸟朝凤织银马面裙,站起来笑道:“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雪茹粲然一笑,回道:“在榻上歪了半天,整个人很没精神,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出去赏赏雪景,顺便回去休息!”
沈雪琴抿了抿唇道:“正好我也倦了,那就陪妹妹走半程,然后咱们东西分开,各回各院!”
雪茹抿嘴一笑,正打算转身离开时,突然听见里屋传出些笑声,于是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珠四下里搜寻了一遍,果然瞧不见沈复与陈芸的影子,这才嘟囔道:“这两人天天碰头,居然还不嫌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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