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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在谈笑时,外院已经燃起鞭炮,锣鼓齐鸣。喧嚷声里,笑语不断,每位走出府门的宾客脸上皆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派喜庆热闹里,倒也有不相宜的地方——栖梧院外的巷道,气氛冷清,落针可闻。
雍容华贵的周夫人刚从巷口出来,就远远望见女儿院里张灯结彩,不由联想起即将分离,于是心中怅然,止步不前。
忍着悲伤走进院里,周夫人随即听到闺房传出一片一片欢声谑语,心里又高兴又舍不得。
丫鬟夏莲有眼色,默默陪着周夫人站立了片刻,才请示道:“太太,您该进去啦!”
周夫人晃过神来,从腰间抽出浅红色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然后迅速收敛愁容,平静道:“进去吧,可别误了出阁的时辰!”
话音刚落,周夫人就迈着小碎步登上石阶,然后轻轻推开房门,慢慢朝着房间深处走去。
内房里,沈雪晴、沈雪琴、沈雪茹以及陈芸等人正嬉闹着,忽见周夫人趟着小碎步进来,于是人人收了玩心,急匆匆迎上去问候:
“大伯母!”
“太太!”
“大太太!”
周夫人听着杂乱的称谓,默默点头算作回应,而后径直朝着凤冠霞帔满面红光的女儿走去。
沈雪晴竖起身来,冷不丁瞧见母亲面庞上还留着几线泪痕,赶紧体态轻盈迎上去道:“娘!”
众人知道娘俩儿还有体己话说,纷纷告礼退出。
周夫人听着门口的动静,蓦然抬起头来,对着两眼泪汪汪的女儿道:“姑爷正在和老爷说话,要不得一时半刻,便该往这边来了!”
“娘膝下福薄,今生只养育了你这一个女儿,所以平日里对你百依百顺,什么都尽着你的心意来!”周夫人满面含悲,精致的眼眸里藏着几朵泪花,“那朱府家大业大,人际关系极其复杂,娘知道你有心计,可知己知彼之前,万不要露出棱角来!”
“娘,您说的,女儿全明白!”沈雪晴泪眼模糊,许多泪珠涌到眼眶即将夺眶而出。
“您放心吧,等女儿进了朱府,一定谨言慎行,敬老慈幼,绝对不会顶撞公婆,违逆妇道!”
“好!好!”周夫人掏出手绢搡了搡鼻子,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喷发出来。
“你是家中嫡长女,照理来说,婚事该由你爹亲自操办,可你爹当甩手掌柜当惯了,大事小情全不过问,不过如此正好,娘倾箱倒箧,偷偷为你添置了不少嫁妆,连城外那十亩田产,娘也悄悄划到你名下去了!”
沈雪晴悲绪满怀,忍不住涕泪俱下,道:“娘,你费尽心思为女儿筹谋,女儿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傻孩子,跟娘这么见外!”周夫人上去搂住涕泪交流的女儿,情不自禁也痛哭流涕。
“我嫁给你爹二十余年,就因为前几年没有生育,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收纳妾室,如今顾氏那贱人又怀身孕,生儿生女虽未可知,可娘不能再坐以待毙,真要等她生了儿子,你爹把她捧在手心里,她还不是千年的媳妇熬成婆,这家里,还能有娘说话做主的份儿吗?”
“顾姨娘矫揉造作,屡屡挑战娘身为正妻的权威,娘再三再四对她忍让,才换来如今相安无事,为何现在突然要对她下手?”
沈雪晴挣脱周夫人的怀抱,然后目不转睛盯着母亲,劝道:“顾姨娘不比林姨娘懦弱可欺,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娘没事还是少招惹她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顾氏那贱人若肯安分守己,不存非分之想,我又何须费尽心思针对她?”
周夫人长长吐了一口气,道:“等你嫁去朱府,只管安心体贴丈夫、伺候公婆、和睦妯娌、管理家务,至于咱们府这边嘛,万事不劳你操心,娘一个人足以摆平!”
沈雪晴泪光汍澜,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周夫人见她如此,又岔开话题聊些开心的事情宽慰她。
此时,一个小厮飞奔着冲进栖梧院里。
沈雪茹瞧小厮神色仓惶,快步上去按住细问,因听说新郎官要来接新娘子了,沈雪茹满心欢喜,探头探脑往月亮门那边瞅。
沈雪琴见她急不可耐,掣起胳膊搡了搡她,道:“瞧你猴急儿这样,不清楚的,还以为你是新娘子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沈雪茹嫣然一笑,从容道:“老听说这新郎官风流倜傥、潇洒天成,百闻不如一见,我倒是要瞧瞧,传闻是真是假?”
“真,如何?假,又如何?”陶小姐见沈雪茹实在可爱,忍不住拿老家的一句俗话来揶揄她,“小妹妹,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沈雪茹与陶小姐仅有一面之交,无所谓伤感情与否,于是轻蔑一笑,转过头继续盯着新郎官何时入场。
少顷,院外传来一阵忽高忽低的喧嚣声。喧嚣声过,只见一群少年郎各样风流,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朱家三公子朱庭玉进来。
沈雪茹等了半天,连忙走近些一睹其风采,但见:
额腻白脂,肤欺瑞雪;颌显棱角,发须光净;弦月眉,优雅天成;睡凤眼,华贵外露;悬胆鼻,山根端秀;弯弓口,招财进宝;体形适中,身条高拔;披殷红苏绣冠服,围青紫坠玉腰带;远望如芝兰玉树,近观媲宋玉潘安,真是说不尽英俊风流,道不出富贵涵养。
众目睽睽之下,朱庭玉目视前方,面带笑意,领着一群身披锦绣的膏粱子弟,镇定自若朝闺房走去。
沈雪琴不太注重男色,只是匆匆一瞥,而后就转过头来。因见沈雪茹望得如痴如迷,沈雪琴暗暗笑了几下,又拿食指戳了戳堂妹的咯吱窝,声音轻柔道:“别瞧了,再瞧下去,哈喇子都快流一地啦!”
沈雪茹尴尬不已,皱着垂珠眉脱离人群,径直朝着屋里跑去。
陈芸立在原地,遥见沈雪茹跟在男傧相屁股后面进入房间,忍不住调侃道:“这样心急,怕是瞧上了堂姐夫了吧!”
“别再说了!”沈雪琴摆一摆手,笑盈盈道:“别看她平时大咧咧的,可心眼小着呢,咱们调笑她一回,她可能不生气,可若接二连三,那就是咱们不懂事了!”
陈芸点头称是,旋即见许多内眷朝屋里涌去,又拉着沈雪琴道:“姐姐,咱们也进去凑个热闹吧!”
沈雪琴打眼一瞧,见屋内屋外黑压压全是人,就笑道:“才一眨眼儿功夫,屋里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咱们就是挤进去了,又能瞧见什么?还不如安心在门口站着呢!”
陈芸点一点头,随即挽起沈雪琴的胳膊,慢慢走到廊下瞧热闹。
顷刻,何妈妈、吕妈妈、施妈妈、张妈妈领先开路,随即又有几个丫鬟捧着妆匣出来,而后朱庭玉露头露面,手持红牵巾一端,一小步、一小步牵着沈雪晴出阁。
跟在新娘子后面的男傧相们无所事事,又见女傧相们个个容貌绝丽,免不得心内喜欢,拿些市井风流话与她们玩笑。
叵耐姜小姐祖上重德家教甚严,今见几个男傧相举止轻佻言语轻薄,忍不住讥讽道:“你们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哥,何以学那些青皮流氓尽爱说不入流的浑话?”
男傧相们早看不惯她态度冷淡,而今又听她出言讥讽,人人心中生怨带怒,可他们也有素养,晓得好男不和女斗,所以很快偃旗息鼓。
沈雪茹目送堂姐袅袅婷婷出阁,而后慢悠悠走出来,凑到陈芸两人跟前,道:“芸姐姐,咱们要不要再送送晴姐姐?”
陈芸瞄了她一眼,道:“知道你舍不得,可再送,又能送到哪里?左不过送到府前,再远,你我皆去不得!”
沈雪茹怅然叹气,再一抬头,瞥见沈复从院门前阔步走着,于是扯了扯陈芸的袖口,羡慕道:“哥哥就好啦,不必顾忌那些礼教,可以随大伯父一起将晴姐姐送到朱府去!”
陈芸听了,扭头与沈雪琴相视而笑。
栖梧院外,沈复大步流星追上送亲队伍,试图混迹在里面出府。到了府外,沈稼君已经安排好送亲队伍,眼瞧姑爷领着闺女凑上来,体弱多病的老人家心里顿时五味陈杂。
朱庭玉虽然青涩,可极懂得人情世故,一瞧见泰山泰水眼不错望着自己,连忙携沈雪晴上去叩拜。
沈稼君与周夫人十分喜爱姑爷,只是简短叮咛了几句,就打发刘管家安排乐怜们鼓瑟吹笙敲锣打鼓。
乐声奏起。陈夫人眼尖,一眼就在送亲队伍里认出沈复,于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去,一把将儿子拽到队伍旁边,训斥道:“你这孩子,太不懂事,好端端挤在送亲队伍里做什么?”
沈复憋红了脸,说不出任何话来。
周夫人听见了动静,连忙过来道:“你别训斥复儿,他也是好心好意,想要送一送晴丫头!反正玉衡也跟老爷、二弟、三弟去了,复儿想跟过去沾喜气,也没什么不妥!”
“我也晓得他的心思,只是……”陈夫人叹了口气,“只是这孩子酒量浅得很,今夜筵席上又免不得喝酒应酬,万一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岂不是惹人笑话吗?”
“哎呦,谁又能量如江海,千杯不倒?”周夫人和颜悦色地说着,“不都是闭着眼强往下灌吗?”
陈夫人听了,默默转过头睨了沈复一眼,然后放话道:“既然你大伯母为你张口说话了,我也不能阻拦你,只是临行前奉劝你一句,老爷今夜也在那边,你若喝得过火,当心老爷责备!”
沈复想起如阎王般严厉的老子爹,苦涩的笑了笑,然后俯身作揖,飞快地追着堂哥玉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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