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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p
河面上又起了风。/p
谭小雅终于正面朝它看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风向忽的变化,吹起谭小雅的头发一下子迷了她的眼。/p
再看时,已不见小黄鼬。/p
身后街上卖包子的妇人在尖叫:“有贼!有贼偷包子!抓贼啊——!!”/p
一团暗黄色的东西像闪电流星一般闪过街角,直直从公子小姐们的裙下滋溜一下窜过,阵阵惊叫过后,路上走的,街边摆摊的,屋里伸出脖子观望的,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都追了上来。其中真正追赶小黄鼬的其实没几个,但围过来的众人挡住了它的去路,小黄鼬像被逼极了的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钻。最后,被几个男人堵进一处死胡同里。/p
“果然是妖物,死性不改!”/p
小黄鼬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寻找突破口,被一个大汉一脚踹回去。滚了半圈后绒毛绽开,像受到惊吓竖起满身钢针的豪猪。/p
人群渐渐聚拢过来,大多的人还不了解状况,但在它眼里无异于筑起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p
谭小雅站在高墙的最外边。/p
她瞪着眼睛,只能看到熙攘人群的后背,目光直直穿过了“高墙”,看见的却不是小黄鼬,是另外一个人。/p
圆圈的中心是失去了颜色的世界,又是圈子,圈子之外,目之所及处皆是漆黑……/p
那在漆黑中……不怀好意的“笑脸”。/p
……所以她又何必再将自己推到那众矢之的的位置呢?/p
旁观者的心情,原来是这样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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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突然起了骚动,“小心,这小畜生凶的很!”/p
小黄鼬不知何时又变作人形死守在墙根下,朝胆敢靠近的人乱咬一气。人群攒动,好似翻涌出千层浪。不一会儿“浪潮”又高涨起来,石头,棍子,臭鸡蛋,烂菜叶像雨点一样又密又急的打下来,它被砸的晕了脑袋,又是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小黄鼬终是蜷起小身子缩在夹角里,任由石子和棍棒击打。/p
“不动了,死了没?”“没哪,还在喘气哪!”/p
大嗓门的妇人叫喊道:“遭窃的是我家,把那尾巴摘下来,我儿子读书还欠只毛笔!”/p
——“不行!!”/p
真是一片混乱,谭小雅在一片混乱中差点被挤成纸片,她激动到变调了的声音霎时淹没在一片波涛汹涌中,自己都几乎听不分明。/p
但人群奇迹般的安静下来,因为,她终于脱身出来,并且,走到了人们的对立面。/p
一瞬间,有宣判死刑一般的寂静。/p
“……不能放过它么?”谭小雅踌躇许久,意欲平静的问道,尾音却停在众人头顶上,被晚风吹的微微打颤。/p
一瞬间,还是那个妇人最先反应过来,说道:“小姑娘,不该管的别瞎管,这小畜生偷了东西,偷东西就该打!”/p
“可它已经被打成这样了,”谭小雅说,“肚子饿了偷口吃的也不是什么大的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吧?”/p
妇人的脸顿时变得很难看:“你这姑娘家,做啥子不好偏偏来给黄皮子求情,还拿它跟人比,这能比吗?大伙儿说说!你们都来说说,怎的有这种事!”/p
人群议论纷纷起来。/p
“不问而取是为窃,偷窃成瘾是为贼。”/p
“它敢偷这一次一次不给它教训就会有二次三次,让它尝到了甜头难倒还停的下来?”/p
“这小畜生要是偷习惯了,这里的百千户人家谁不知晓偷的过日子容易?不严加惩戒还等它呼朋唤友来?到时候搅乱了临京城的风气!”/p
“我说畜生就是畜生,学人装扮成个人样还是本性难改,竟连礼义廉耻都不知,和那个什么兽魂一样,要我说它们何必出生在世上,晁南又何必承认那本条约!”/p
从十年前开始,三国是共有协议,共同承认人化兽,兽化妖的身份可以为“人”。/p
可看着这群人义愤填膺的脸,多像签订了不平等条约。/p
看热闹的“人”中有些还顶着不太起眼的羽毛,此时有些人默默的退了出去。/p
可谭小雅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p
无论沉睡还是觉醒,兽魂明明一直都在,/p
无论是兽化人还是人化兽,无论是结果还是本质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p
看着一张张迫不及待表现着自己深恶痛绝的脸,他们难道完全忘了——/p
自己也是被自己唾弃的“畜生”中的一个啊!/p
可看来和他们说“人也是动物”这样的话是说不通的,谭小雅决定转换方向,换一种快点的解决方式:/p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只要给以赔偿就可以解决了,不能让它白吃白喝,那可不可以让它打工还债?或者……我来帮它打工还债?”她考虑过,只是一个包子而已,应该浪费不了太多时间。/p
不少人嗤之以鼻:“谁敢聘用妖怪?”妇人看她的眼神变的怪怪的:“我说你个小女娃子,处处替妖物说话,你自个儿不是人吗?”/p
“正常人哪有给妖物说情的,妖也会有人情?你给它说多少好话也不会感激你的!”/p
“对啊,看她人模人样的,但哪有人会跟妖怪为伍啊,不会是那只妖怪的同伙吧?”/p
“搞不好她也是妖怪变的!”/p
不知又是触到了哪根敏感的神经,人们开始交换眼色,又开始群起而攻之。/p
只不过这次,对象换了个人。/p
有人在起哄着叫:“回头看看那个妖怪吧!它有对你感恩戴德吗?”声音一下子缩回喧嚷中,随即传来半大小伙的窃笑声。/p
谭小雅的一双还在寻找着什么,人群中本还留着几抹翎羽特有的亮色,但在与她目光将要相交时,要么悄悄隐去了,要么,把头转到了另一边。/p
……/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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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又把自己推到了举步维艰的田地,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过这次,完全是她自找的。/p
普通人不理解也就罢了,可是……你们,/p
同样遭遇过迁怒遭遇过委屈遭遇过不分青红皂白谩骂知道这有多难过的你们……怎么也能装作看不见呢?/p
谭小雅真的回望了一眼小黄鼬,她是真想帮它,可惜却好像有心无力了。/p
小黄鼬的毛沾了污水,一簇一簇的粘起,神情狼狈无助,只有怀中那只包子还算是完好干净的。/p
谭小雅本只想递给它一个抱歉的眼神,却突然不知是哪里来的灵感,急切问道:“这个包子是偷给谁吃的?”/p
小黄鼬的眸子像含了一汪水,哆哆嗦嗦的奶娃娃音说:“爷爷,受伤,没、没有,吃的……”/p
刹那间谭小雅如遭电流穿透。/p
她,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p
“你们口中的畜生,尚知反哺,身为万物之灵的人啊……你们此刻所作所为,可是你们口口声声所说的‘人情’?!”她接过小黄鼬手上的包子。/p
谭小雅走向安静如鸡的人群,大义凛然,一无所惧。/p
“人啊,难倒你们真的不用为自己的先入为主和傲慢偏见买单?——居然让孩子靠偷窃才能喂养受伤祖父这种事,发生在这座有道德有人情味的城市里!”/p
谭小雅闭上了眼睛。/p
她不想再去看他们脸上是何表情,做何反应,她知道总还会有人不同意和反驳,但就算他们如何谴责,她也不认为自己那样做是错的。/p
周围安静的不像话,那是一种被抛到世界尽头的安静。/p
谭小雅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与景居然在飞速消退!就像飞散的花瓣,倒流的潮水,破碎而醒的一场大梦一样……再低头时,手上的包子已经变为一块硬梆梆的石头。/p
世界就像回到创世之初,只剩下一片空茫的白色。有一个人,身着白衣,仿佛从世界尽头,自一片透亮的光芒中走来。/p
他拉住了她和它的手:“走,我带你们出去。”/p
面如玉琢,青丝如瀑,如此鲜明,就似大雪纷飞世界里陡然长出的芝兰玉树,映入谭小雅的眼底。/p
沐……舒、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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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穿过无形的屏障一样,他们重又置身于密林中。原来方才的街市与人群真是一场幻觉。/p
“……在下的商队误入迷障,若非如此,恐怕还无法看见姑娘。”沐舒白看向显的有些茫然无措的谭小雅,小黄鼬挣脱了他的手,反而牢牢抓住谭小雅的袖子。/p
谭小雅却还是一副魔怔住的模样。/p
原来……是做梦啊,/p
幸好……是做梦啊……/p
谭小雅从一阵发呆中醒悟过来又进入另一场发呆,发愣的主要原因是从未见过如上一刻那般清冷淡漠的沐舒白,可他随即又笑了,感觉是她熟悉的如沐春风。/p
陌上有佳人,谦谦公子,温润如玉。/p
“恕某唐突,”他松开谭小雅的手,微欠身行礼道,“姑娘可有受到惊吓?”/p
谭小雅回过神来急忙摇头摇头再摇头,她哪有那么脆弱容易受到惊吓。继而又忍不住轻声“噗”的一下笑出来,真是世事难料啊,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形下遇见沐公子,真是世事难料啊,没想到他也会在自己务必熟悉的领域上栽个大跟头。/p
真是世事难料啊。/p
见她如此反应,沐舒白又道:“半夜深更时分,姑娘因何故一人行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p
这……回答起来有点尴尬,但知道是“熟人”后的谭小雅感到很放松,觉得告诉他也不要紧。/p
沐舒白只是谦恭的,包容的听她说完,得知车上还有一个偷渡客叫笙歌后也不计较,仍旧,不出所料的,邀他们同行。/p
谭小雅一路走一路偷瞄他,心里生出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大概这就叫“做错事情却被无条件原谅”所产生的愧疚?/p
没走多远,就看见商队了,还有小笙歌,站在一群膀大腰圆的高手中间,表情颇有些微妙和无从掩饰的担忧。/p
谭小雅正想朝他挥手,但沐舒白的身形本就较谭小雅偏前几步,又比她高许多,在那一瞬间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笙歌脸上的表情。是她的错觉么?好像渲染气氛的温度在一瞬间骤降了那么一点儿。/p
果然是她的错觉吧?待这两道风景合并于一处时……她第一次发觉,小笙歌和沐某人不只是“像”在厨艺上。/p
那是……像在气质?不不不,真要比较的话两者也差的太远了,而且“气质”这种东西实在太虚,难以捉摸。那十有八九是像在“样貌”上了,虽说两人眉目长相身形间无一处类似,但一样是得上天偏爱精雕细琢出来的人物,所以才觉得想象吧?谭小雅对自己的这番解释感到满意了些。/p
她们又坐在了轰隆轰隆前进的马车上,只不过这次,是座上宾一样的专车。沐舒白搭乘的车子很大,马也是好马,那匹乌云盖雪跑起来如履平地。/p
谜一样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大概只有谭小雅和沐舒白神色如常。谭小雅倒是后知后觉的想到,怎么把小黄鼬也拽上车了?!她不是还有受了伤的爷爷要照顾,她爷爷要是找不到她该怎么办?/p
小黄鼬自上车后便一声不吭。倒是沐舒白似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道:“此地不宜久留,妖物聪慧,千里之外亦有方法寻到想寻之人。”/p
谭小雅点点头,小黄鼬和小笙歌却始终没反应,……奇怪了,为啥这么尴尬……/p
倒是沐舒白再次打破沉默:/p
“姑娘方才一番言论倒是有趣。”/p
谭小雅:“哦?”/p
“姑娘可是在想什么?”/p
谭小雅说:“我当时只是想……人有的时候真是自相矛盾,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p
“哦?”/p
“往小了说,每个人明明都有潜在的兽魂;往大了说,”谭小雅抬起头,“就算万般不愿承认,人类本身,也是‘动物’的一员啊。”/p
“这般说法,倒是头一次听闻。”沐舒白扇扇子的幅度明显见缓,“沐某入幻境时有幸耳闻数言,姑娘之见解不偏不倚,颇具前人圣者之博爱慈悲,沐某倾佩。”/p
谭小雅不知所言的挑挑眉,她只是酌情,挑了他们貌似能接受的角度与之辩驳,如果需要“说服”的话这一般是最有效的。可是……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又凭什么被众人所接受的才是普遍“正确”呢?/p
不知道该是言语的艺术,还是伦理的悲哀。/p
沐舒白收了扇子,微微笑道:“听姑娘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实属罕见。姑娘好读?”/p
谭小雅嗯嗯点头。/p
“沐某不才,但府中尚有一方书库,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姑娘若无他欲往之地,便来府中帮衬可好?”/p
啊……/p
马儿哒哒,哒哒的跑着,帝都已近在眼前了。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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