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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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人，亲友，或许遥远而又陌生的家乡会有自己的血亲存在。
    林语涵如是想着，但近乡情更怯，古人所言非虚。
    在穆阳的帮助下，他们辗转找到了家乡的村落，那个藏在大山深处的地方，他们两个城里来的人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林语涵心中忐忑不安，他们花了近一整天的时间来到这个村落，走了半天的山路，坐了半天驴车，当他终于见到姥姥姥爷住的平房时，这种不安放大为情绪上的胆怯，因为他看到这个院外的木门落满了灰尘。
    旁边坐在树下的大爷遥遥的看着他们，声音依旧洪亮：“老林家两口子，早就走啦，你们是城里来的？认识他们？”
    穆阳看了一眼林语涵，拍拍他的手臂让他等一下，自己走到大爷的面前问道：“您好，我们就是来找林家两位老人的，这是他们的外孙子，想回来看看老人家。”
    大爷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看着林语涵，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老林家就一个闺女，离开这个村儿快二十年了，你……是老林家的外孙？这——罢了罢了，不提也罢，老林家两口子大概是五年前死的，那房子也五年没人动了，你们城里来的，没车回去，晚上在我家将就将就吧。”
    山里的人心肠好，老大爷和老伴独居，晚上简单做了顿晚饭，野菜稀粥。老大娘收拾出隔壁的一间房，抱过去一床厚棉被。
    老大爷说：“那间房给我们孩子留的，每年都盼着他能回来，可每年也没有见到他，就偶尔寄封信回来，时间久了，我也不念他了，孩子大喽。”
    这里的青年人都会在一定年龄的时候离开大山，穆阳深刻的了解这些现状，看了看沉默无言的林语涵，便代替他问道：“大爷，您还记得林家闺女的事情吗？给我们说一说呗。”
    老大爷眉峰微皱，眼神闪躲了几秒，后来才说：“我就说说她之前吧，那丫头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好，在山里头教书，附近山头的孩子都会来上课。别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林语涵微微抬起头，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在村子里教书的，可为什么这个老大爷似乎有话要说但又隐藏了呢？穆阳给了林语涵一个安心的眼神，帮着大娘收拾碗筷后，就和林语涵去了房间。
    这里说是一个房间或许有点牵强，土坯堆出来的空间，有灰尘的味道，屋里除了破旧的木桌子，石凳子，就只有石头堆高的床，底下一层厚厚的草甸，上头铺了两层棉褥子，倒也整洁。
    穆阳和林语涵都是男人，条件简陋，能有地方落脚已经不容易，一张床不算大，两个人睡只能刚刚够平躺。
    穆阳先说道：“今晚先凑合一晚上，要是你不习惯……”
    林语涵的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穆老师，真觉得不好意思的应该是我，麻烦你陪着我来这边，还要麻烦你跟我住这里。”
    穆阳笑了：“那我们就谁也别客气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快休息吧。”
    石头床睡起来意外地平坦，可能是老大娘贴心得铺了两层棉褥，林语涵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山里不同城市，远比那里要安静，静得不真实，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林语涵想到之前办理母亲后事的那些天，穆阳都会陪伴在他身旁，每天晚上要么是陪着他彻夜不眠，要么就在车里稍稍睡上一会。
    忽然，他感到身旁的穆阳微微侧身，随后有一只手，将自己这边的被子往上拎了拎，并掖好了被脚，过了许久才听到穆阳逐渐平缓的呼吸。
    暖意再次从心底泛起，林语涵想：应该是睡着了吧。
    他这才转头，注视着穆阳的侧脸，借着纸窗透进来的薄薄光晕，能辨别出那张脸的轮廓，这几天相处的种种在林语涵的眼前一一划过，每一幅画面最终都定格在这张轮廓上。
    他知道，穆阳是特别的。
    他相信，母亲当年一定也是这样的老师，温柔体贴，博学多识，深受学生的喜爱。
    母亲已经不在了，上天又为他安排了这样好的老师，林语涵在入睡之前还想着自己一定是前世做了许多好事，才能有这般的福气。
    而穆阳缓缓睁开眼睛，侧首看了一眼熟睡的林语涵，目光深沉。
    寻乡之旅短短三日，有近乎三分之二的时间耗在了路上，由于他们是深秋前往，也没能看到照片里那一片美丽梦幻的桔梗田。
    学校中传播最快的事情不是谁考了全校第一，而是谁家里出了什么事，谁又得了什么处分，林语涵母亲去世的消息也在同学之间迅速传开。大家热切地讨论了几天，对着林语涵空置的座位指指点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沈超照例是我行我素，只是在课余间总忍不住向林语涵的课桌瞄上几眼，失神那么片刻，想着那小子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过了一星期后，林语涵和穆阳同时回到学校，同班的学生发现，林语涵似乎比以前更难接近了，为此沈超整个下午都在后边偷偷观察他。
    为了某件事，沈超眉头紧锁，左右思量着，想了整整一周，看林语涵这变化，他一撇嘴哼出声，还是说一下比较好，他可不是什么没人性的暴戾少爷。
    放学后，林语涵收拾东西的速度比别人稍慢了一拍，于是沈超昂着头走到他面前站定，林语涵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移开目光拉上书包拉链，起身走另一边。
    “等等！”
    林语涵丝毫没有理会他，径直往前走，沈超一把上前拽住他，微怒道：“我在叫你，没听见吗！”
    林语涵回过头，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哪怕是教室里白炽灯投下的反光，也不能在他双眸中留下任何痕迹。这种眼神让沈超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终于明白其实林语涵的变化不是表面，而是灵魂深处的，有什么东西悄然而逝，他的确比以前更难接近了。
    沈超清了清嗓子，那只手还抓着林语涵的衣服，说道：“关于上周侮辱你母亲的事情，对不起，是我不对。”
    林语涵听到“母亲”这个词时，眼中稍微起了一层涟漪，然而稍纵即逝，他冷冷地说：“你的话说完了吗？说完了以后请离我远一点。”
    沈超自觉内心的一根弦崩断了，他咒骂一声，怒道：“我跟你道歉，你就是这个态度！？我告诉你，我从小到大还没跟别人道过——”
    林语涵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出教室。
    “靠！”沈超浑身都不爽了，他快步追上去，刚要再次发作，却在门口看到迎面走来的穆阳。
    穆阳一看对方这表情和动作，心中略有计较，他眼神淡漠地看了看沈超，接着温和地注视林语涵。
    “我送你。”
    “不用的，穆老师早点回去吧。”
    林语涵回答的声音远比对他说话时柔和，沈超紧紧皱着眉，盯着穆阳和林语涵双双离去的背影，怒气溢满心胸。沈超暗自想着：在这一周的时间里，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穆阳还是坚持送林语涵回家，不过没有开车。
    而林语涵在独自和穆阳相处的时候，周身冷冽的气质才会收敛许多。
    “保险公司那边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之后他们不会再来烦你。学习上这周落下的功课可能需要好好努力补上来，国语这边不用担心，你已经很出色了。”
    “还差好多，穆老师，每次听你讲课都会觉得自己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学习到，总想听你再多讲一会，说起来，还不知道你以前的专业，就是国语吗？”
    穆阳淡笑：“这分很多类的，如果你以后对这方面感兴趣，会在大学中学到，文字学，音韵学，汉语博大精深，掌握这些分类后，再去研究文学，你会了解的更多，而了解的越多就越会发觉自己甚至连那个专业的门槛都没有入，只是走马观花的在外围看了看。”
    林语涵完全能体会到那种感觉，他求知若渴，读的书越多，感受就越深，每读完一本书，就会意识到还有更多的书需要看，和穆阳的谈论也是同理，每一次关于学习上的讨论总能让他发现新的东西。
    穆阳就是这么一个人，身上总能看到不同的面貌，好像是很多人集合而成。
    深秋的街道，晚归的行人稀少，再加上逐渐寒冷的天气，晚上愿意出来的人就更少了。林语涵住的位置略偏，这里没到这种时候，街上往往就只有零星几个人。
    林语涵在巷口辞别穆阳，回到家中竟然在楼下看到了吴姨陈叔留在桌上的饭菜，他眼眶微热，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傍晚时候他稍稍吃了点东西垫肚子，此刻看到热乎的饭菜，饥饿感再次接踵而至。
    他默默地吃完专门为他而留的家常菜，洗干净碗筷上到二楼。
    母亲的房间已经被他上了锁，只在客厅里摆放了母亲的一张遗像，林语涵走到母亲的遗像前轻抚边框：“妈，我回来了，陈叔和吴姨留了饭菜给我，您不用担心我会饿肚子。这个房间还是只有我们俩，您要是寂寞，就给我托个梦，在梦里和我说说那边的世界……”
    林语涵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