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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亭欧和秋柏韬的恩怨,随着死亡终于得到了一个并不理想的结束。那天之后,秋柏韬这人就仿佛是从未出现过似得,再也没有为难过廖婉玗。
但这人说到底还是给廖婉玗长了个记性,她现在做起事情来,想的更多,也更加谨慎。
就在见过张鼎云的第二天上午,她给远在鹭州的林克己去了个电话,一来是问问林家澍的情况,二来,则是请他筹备些西药。
林克己声音有些哑,听她提到林家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廖婉玗明白他应当是不愿提起来,索性干脆转移了话题。
之后两人聊了些制药厂的近况,廖婉玗发现,鹭州的情况也并没有那么好。
自从东北被南方政|府当成了弃子,各地的日本人都嚣张起来。仿佛真当着几万万国土,是他们的囊中物,碗中餐了。
“我有个消息,兴许你会想知道。”
廖婉玗第一反应是白秀珍,后来想想又觉得不像,“什么?”
林克己忍了忍,还是没止住咳嗽,待到平息后,这才又将方才可以拿远的电话话筒凑到耳边来,“甄顾依靠的那位已经离开了鹭州,后来的似乎并不怎么喜欢他。”
廖婉玗总觉得这事情她好想听谁说过,可只是觉得耳熟,又实在记不起究竟是谁给她讲过这事情。
“我一直在叫人打听,但阿爸的那个旧船厂他始终没有出售的意思。”
廖婉玗通过唐亭欧留给她的一个有限公司,对甄顾抛出了收购久船厂的橄榄枝,但那边连确实连谈都不愿意谈就一口回绝了。
她不明白甄顾留着那么个毫无用处的东西究竟是要做什么,只能请鹭州那边继续跟甄顾接触着。
“兴许是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吧?”林克己隔着话筒,悠悠地说道。
同为男人,他似乎是可以明白甄顾究竟在想什么的。
那个船厂是廖湛山辛苦一辈子才打下的江山,对廖家来说不仅仅是一个衰败的破旧船厂而已。
廖婉玗并不在乎白秀珍和她的几个姐姐过得好不好,那么,甄顾若是想在见到廖婉玗,怕是只剩下船厂这么一个借口了。
所以,他就算将那块地皮荒废着,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出售的。
但这话林克己不远多说,只是对廖婉玗稍作提点,若她听懂了,肯回来给甄顾制造一个比现在更难的境地,或是直接将人逼上绝境,那么,旧船厂要拿回来,还是很容易的。
廖婉玗一时间陷入了两难,本来她想的是收到林克己的药后就带着东西北上去天津,但现在听了林克己的话,又有些动了南下的心思。
她在电话这头沉默的少说得有半分钟,那边的林克己倒也不急,就陪着她安安静静。
“等我先把药送过去,然后就回。”
她到底还是将鹭州当做家乡的,因为她讲的不是去,而是回。但细想之下,那地方其实又全无她可留恋的人或事。
林克己见她自有主意,也不再多说,正好顾诚岩跟古永愖凑了巧一道回来,他跟古永愖问了问药厂那边的情况,听后表情不大好。
“你要的数量,怕是没有。”
“啊?”廖婉玗有点意外,她觉得自己要的并不多。
“等你回来看看就明白了。现在整个鹭州除了我们的制药厂外,仅有一家西药药房是有配药室的,但有配药室有什么用呢?原材料都买不到。”
廖婉玗记得早前鹭州还有两三家西药药房,那时候基本被被英、美洋人掌握在手里头,现在只剩下一家了,应当就是有些洋人已经觉得国内时局不稳定,回国了吧?
“那止痛药,盘尼西林和金鸡纳霜大概能有多少?”
林克己将古永愖方才报的数量给廖婉玗说了一下,廖婉玗听完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就这些吧,已经不少了。”她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音量都比方才提高了一分,“你可不能不要我钱啊!”
林克己隔着电话传来一声轻笑,“好,我会给你去个账单的。”
这一日之后,廖婉玗在上海等了七八天,货到的时候,张鼎云跟她一块去了码头仓库。
一共只有小小的四箱药,但说它们价值千金,廖婉玗半点也不觉得夸张。
从仓库将东西带回家的时候,张鼎云开车,廖婉玗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后座的空位地上,则是两两向叠的四箱珍贵西药。
“这回你什么时候走?”张鼎云边开车边问。
“我还没想好。”廖婉玗一个人带四箱药北上是显然不可能的,这些东西她不放心被当成货物存放在货箱里,必然是要随身带着,那么,除了辛小月之外,少说还得在找两个可信的人一路。
她把自己的顾虑跟张鼎云说了,张鼎云反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介绍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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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房里亮堂堂的,廖婉玗跟在张鼎云身后往花房深处走,待到尽头时,之间一只久藤椅上有一位闭目假寐的老人。
老人的手在藤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打着,节拍正合上留声机里《洪洋洞》的鼓点。
这样温度舒适的天气里,老人似乎十分畏凉,他身上穿着一件鹿皮面的小背心,腿上还盖着一张羊毛软毯。
听见有人走进来后并未睁眼,仍旧咿咿呀呀地沉浸在剧中。
“七爷爷,又听《洪洋洞》啊!”张鼎云一改平日里成熟儒雅的做派,走过去蹲在他口中这位七爷爷的藤椅旁,伸手一压,藤椅便慢悠悠地摇晃起来。
七爷爷闻言轻哼了一声,“听不到你唱的,还不行我听听别人的?”
廖婉玗看了张鼎云一眼,心想最近这位师兄实在让她大开眼界,先是会好几门的洋话,现在连京戏也会唱了。
张鼎云给七爷爷理了理腿上的羊绒毯子,“我今天给你带了个新的小朋友来。”
七爷爷闻言将闭着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用鼻子指了指廖婉玗,“你媳妇啊?”
“谁要找个媳妇管着自己啊,这是我师妹,你不是好奇很久了吗?”
这会七爷爷彻底睁开眼睛来,但廖婉玗发现,许是因为年岁大了,老人家眼上的皮肤有些松垮,全睁开之后,倒也没比方才大多少。
“七爷爷。”廖婉玗乖顺地跟着张鼎云的称呼叫。
“哎,你走进点。”七爷爷从藤椅旁的小腾桌上拿起一副眼镜,“哦,还真是像。”
这会连张鼎云都不知道七爷爷再讲什么了,“像谁?”
七爷爷坐直了身体,仿佛冷似得将鹿皮背心拢了拢,“像真如。”
“宋真如?”廖婉玗对这个名字可谓是印象深刻,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大约是不习惯长时间戴着眼镜,七爷爷又将那副眼镜摘下来放到了藤桌上,“你居然知道?”
廖婉玗心想,自己不但知道,还见过她的坟呢,但她不清楚这个七爷爷跟宋真如、秋柏韬和自己师父间的关系,也不敢贸然开口。
但很显然,张鼎云是晓得七爷爷跟唐亭欧的关系的,所以他倒是并不避讳,“我着师妹霉的很,在外头跑生意的时候被秋长官给捉住了。”
七爷爷恍然大悟,“哦,就是因为她被捉住了,老唐才去了趟扬州啊!”
廖婉玗无声地点点头,她总觉得,若不是自己的原因,师父还能在多活一阵子,兴许,到明年也不是问题。
“这事情怪我,要不然,师父还在……”
“嘿,这有什么怪不怪的。”七爷爷拿开腿上的羊绒毯字递给张鼎云,有扶着张鼎云站起身来,“这事情跟你没关系,是他们年轻时候自己造的孽。老了老了,哪能就白白便宜了他们呢?”
廖婉玗听他这话就晓得这人晓得师父年轻时候的事情,但她方才回忆了一下,吊唁的的宾客之中,并没有这么一位。
“别傻站着,我给你说,你给我剪。”
廖婉玗看着七爷爷递过来的一把锋利剪刀,接过来后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大花房。
老人走的很慢,长褂下的腿在迈步的时候看得出有些变形,廖婉玗见张鼎云不多话,自己也就安安静静地跟着。
“那只,开的最大的。”
七爷爷伸手一指,廖婉玗顺着看过去,就见到一颗不认识的植物上开着一簇拳头大的花朵,个个看起来大小相当,一时叫她分辨不出哪一个是最大的。
于是,她走过去,将剪刀放在一朵花的花径下扭头问道,“七爷爷,是这朵吗?”
七爷爷蹙着眉头咂咂嘴,“将就吧。”
“……”廖婉玗听得出这是不大满意,于是看了张鼎云一眼,见张鼎云笑着摇摇头,也就大胆地将那支花给剪了下来。
待到她剪完,七爷爷才叹了口气,“算啦算啦,你们这些个小年轻懂什么,走吧,进屋去。”
廖婉玗不好意思地将剪刀放在一旁的花架子上,手里头拿着那支不晓得是什么品种的话跟在七爷爷身后。
期间她对着张鼎云看了好几次,那人都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跟七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最近的天气。
她跟在后边虽然摸不到头脑,但一来张鼎云不会害她,二来着七爷爷看着也还算是和蔼可亲,她倒也并不担心什么。
只是,走在她前面的老人,真的是师兄说的那位暗杀大王吗?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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