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是和尚

    
    直到与小雨击掌的刹那，左章才清晰地感受到，小雨离开秘境的决心，已经坚定到了任谁也不能阻挡的地步。
    与此同时，他也忽然明白过来，小雨之所以离家不归，虽然确有几分原因是家中不睦令其烦闷，但更多的却是心慕外界，想要出去领略一番。
    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在自己破障而入的地方独自枯等，并最终如愿以偿的等到了第二次破障而入的自己。
    原本是想用家人牵绊一下她的……
    如今看来，反倒坚定了她的决心了……
    左章心中感慨，虽知自己此番做了无用功，却也没有另想办法强留小雨在秘境之中。
    一来他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二来他也不忍看着这个心思灵泛天赋极高的小姑娘，在得知秘境之外更有广阔天地之后，依旧就在这天矮地窄秘境之中消耗时光。
    更何况，如今他已经在韩游秘境和正心寺两处布下了子母传送阵，来往只在刹那之间，小雨想要回家探亲也是轻松得很。
    诸多念头瞬息间从左章脑海闪过，让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决定索性带着小雨出境，全了她游览外界天地的愿望。
    只不过小雨却不知左章心中所想，击掌后似是依旧担心左章反悔，临回族城与父母辞别之前，还一脸认真的威胁左章道：
    “王石大叔，骗小孩子真的会遭雷劈的！”
    左章闻言顿时被气笑了，挥手催她动作快些，“你个臭丫头有完没完！你家亲戚是雷公么？用得着你这么上赶着拉活儿？
    “快去快去！回来的晚了，我就顶着雷也要走了！”
    小雨见状顿时心头一定，满心欢喜的纵身一跃，借力树巅连连纵掠，向着族城飞跃而去，竟比平时还要快上几分。
    “也罢，总不能白让她叫一声师父。”
    左章看着小雨远去的身影，看着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楚卓云，轻咳一声说道：“卓云，去准备准备吧，贫僧今日便收你们做俗家弟子。”
    “啊？”楚卓云闻言愣怔片刻，旋即面露喜色激动道：“卓云……弟子这便去办！”
    说罢，楚卓云便带着满脸的喜色弄火烧水，兴高采烈的准备拜师茶去了。
    过不多久，太阳西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而就在夜色将将降临的时候，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便从极远处急奔而来，却是离去仅仅一个时辰出头的小雨！
    啧……
    回来的好快！
    左章眺目远望，绝佳的眼力顿时让他看到了远方小雨满头满脸的汗珠，以及面上毫不遮掩的喜悦振奋。
    轻叹一声，左章随手摘下脸上面具，恢复了本来面貌，然后摆了摆袖袍坐在了一桩二尺高的粗木墩上。
    过不多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雨刚刚回到了苍蜍山上，就看到了一个相貌陌生的僧人坐在篝火边，顿时便是一惊。
    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僧人虽比她所熟知的王石大叔俊朗几分，却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衫，心中顿时有所明悟！
    “你是……王……王石大叔？”
    左章摸了摸头顶的僧帽，旋即点头笑道：“如何，有没有年轻英俊了一点？”
    “呵……呵……”气息不稳的小雨笑了笑，手撑膝盖大口呼吸的同时细细看了左章两眼后，将一封信递向了左章道：“我……爹娘……放行……的……凭证。”
    “嗯？你这是怕我遭雷劈啊……”左章笑了笑随手接过，拆开抽出其中信纸，抖开一看，却见是王五书亲手写就的一封书信。
    信中内容不多，仅有百余字，却言辞诚恳的写着愿意让小雨拜入他的门下，并诚挚相谢。
    左章不知小雨怎么弄到了这封信，正好奇的想问上一问。
    可还没等他问出口，就见回过气来的小雨擦着额头汗珠笑道：“我回去时，父亲正因后悔前些日子向娘亲发火，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道歉，而急得上火。
    “我见状便说愿意替父向母亲求情，又说修行间遇到了王石大叔，且王石大叔你又有意收我为徒，只是需家中长辈允可。
    “父亲听了立即答应下来，于是便有了这封凭证。”
    左章闻言不由失笑：“你倒是个有眼色的。”
    “我就当王石大叔你在夸我了。”
    小雨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声，然后忽然敛了笑容，认认真真的朝着左章跪了下去，恭敬拜首行礼后俯首说道：“王石大叔，小雨代爹娘祖父，谢过大叔救命之恩！”
    小雨这一跪突兀至极又动静颇大，甚至将静静站在一旁等着拜师的楚卓云吓了一跳。
    而同样有些被惊到的左章怔了一下，正想问这感激因何而来时，却忽然心念一闪，恍然之色便浮在了脸上。
    “虽然料到你是真聪明，却不知你也是个能耐住性子的。”左章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旋即好奇道：“怎么猜到的？”
    小雨恭恭敬敬的起身，眸中光华湛湛的笑着说道：“王石大叔让我查了那么多典籍，若还猜不出有问题，我这脑子也算是白长了。
    “而王石大叔既说要走，想必那隐患极可能已被解决了，更何况我此次回家，也在暗中求证了一番。
    “不论是父母复归恩爱，还是祖父温和慈祥如初，抑或说族中同胞渐趋和睦，都说明王石大叔已经解了我们一族的危难。”
    左章闻言不由目录赞许的笑笑，旋即又似是想起什么，看向一旁的楚卓云，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同情。
    而不知左章和小雨在说什么事情的楚卓云，呆怔怔站在旁边，只觉脑中一片茫然。
    不过他虽感云山雾罩不甚明了，但也从两人这番对话中听出是左章救了王氏一族，深感左章高深莫测的同时，不由得为小雨开心的笑了起来。
    只是他这突然浮上脸庞的笑容，落在左章和小雨两个人精眼中，却带了几分憨态可掬的味道。
    随后，左章与心情大好的小雨和楚卓云用了晚饭后，忽然正色道：“你们两个既然修习了我传授的功法，将来又要随我游历修行，没个名分终是不妥。
    “我有意收你们为徒，却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小雨闻言顿时雀跃道：“愿意愿意！”
    楚卓云躬身应道：“卓云也愿意！”
    左章看着欢欣雀跃的两人，点点头坐正了身子，沉声道：“好，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我正心寺的俗家弟子了。”
    他这边说完，认真听着的小雨和楚卓云立即反应过来，不约而同的端起茶碗，恭恭敬敬走到左章面前跪下，躬颈俯首的同时双手将茶碗捧至头顶，齐声说道：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敬茶。”
    左章见状面露笑容，分别接了小雨和楚卓云的茶水饮了，伸手虚抬示意两人起身，然后想了想颔首笑道：“小雨随我修行早些，便做大师姐吧，法名子灵。
    “卓云修行稍晚了几日，算作二师弟，法名子定。”
    话音刚落，小雨一听自己做了大师姐，本就欢喜的心头越发欢喜了，甚至还骄傲的扬起下巴瞥了一眼楚卓云。
    而楚卓云闻听自己排在了小雨后面，微感错愕之际却见小雨投来一个隐含得意的眼神，立即不甘示弱的回了一眼。
    刻意如此安排的左章自是将两人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以为意的笑笑，继续说道：“咱们正心寺规矩少，重修心，所以行事只凭本心便好。
    “你们是俗家弟子，世间行走之时虽用不到度牒，却还是该有个与法名不同的名号。
    “不过这名号该如何取，取什么，咱们正心寺没那么多讲究，只要你们自己喜欢就好。
    “好了，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了，其他事由，将来游历之时咱们再细论。回正心寺吧。”
    说罢，左章就起身走进了传送阵站定，小雨和楚卓云见状连忙跟上，分站在左章左右，颇有点小护法金刚的模样。
    而左章见两人各自站定，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启动了传送阵。
    下一刻，一蓬耀目光华从三人脚底绽放，瞬间将他们吞没。
    而当光华散去时，三人已经出现在了正心寺后面的传送母阵之中。
    “智深大师。”
    传送阵外，一身紫袍的木听涛恭敬见礼，却看到了站于左章左侧的小雨，心头不由浮起一丝讶然。
    看出木听涛心生疑惑的左章笑了笑，主动说道：“老木啊，这是边境五山秘境之中的生民，名唤小雨，被我收做了大弟子，法名子灵。
    “楚卓云也拜在了我门下，修行比小雨晚了些，便算行二，法名子定。”
    木听涛闻言恍然，冲用满怀好奇眼神打量自己的小雨慈祥笑笑，然后对左章恭贺道：“恭喜智深大师喜得佳徒，正心寺得获良才。”
    “良不良还要看他们自己了。”左章摆手笑笑，抬头看了眼天色，向着寺中走去的同时说道：“备上些食水银两和换洗衣衫，明早我们便又要下山了。”
    木听涛知道左章有纳物的手段，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磨炼他新收的两名弟子，笑了笑应了下来。
    阵中小雨听着两人对话，却因身处陌生环境，不自觉地便有些拘谨。
    而楚卓云如今回了正心寺着自己熟悉的地方，底气顿时足了许多，看了眼来到正心寺后便没怎么说话的小雨，展颜一笑道：“我带你去寺中吧，早些安歇了，明早启程也不至于仓促。”
    小雨闻言正要答应，却发觉此时的楚卓云与在秘境之中时自信阳光了许多，登时便明白了些什么，心中一动俏脸微仰道：“没大没小的，叫师姐！”
    正准备借着带小雨入寺，顺便趁机稍稍打压一下她的气焰的楚卓云顿时一滞，面色变换数次后，终于闷声道：“师姐……”
    “哎。”小雨痛痛快快的答应了，然后就笑盈盈的走到了木听涛身边。
    只见她先是认认真真行了一礼，然后就自然而然的搀起了木听涛的手臂，将几枚鲜红的果子放到了木听涛手中，俏皮笑道：
    “木爷爷，这是我从秘境里面带回来的果子，您尝尝，可好吃了。”
    “好好。”木听涛见小雨机灵懂事，又知道若是心性不好也不会被左章收为徒弟，一张老脸上顿时挂满了笑容。
    一旁的楚卓云见木听涛瞬间沦陷，登时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将来悲惨的境遇。
    次日，天光亮起不久，正心寺的大门就悄然打开，从中走出两大两小四道身影，正是左章和他新收的两名徒弟，以及恭敬相送的木听涛。
    而当左章三人沐着朝霞缓缓下山，只是身影消失在极远处，目送他们离去的木听涛这才回转寺中，开始扫洒寺院，准备迎接香客。
    ……
    徐国边陲，一座名叫蔚城的繁华城镇的城门外，突然出现了一大两小三名道人。
    这三名道人俱是男子，大的三十岁上下，一张黄脸上嵌了一双细缝眼，看着似乎没什么精神。
    两个小道士均十五岁上下，一个结实些一个瘦弱些。
    不过结实的面容镇定淡然，看着让人安心。瘦弱的则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没来由让人觉得不好哄骗。
    “师父，蔚城之中有什么独到的美食么？”
    瘦弱小道士瞅着不远处排队入城的行人，一边往嘴里丢果干，一边摸了摸肚子道：“这么大一座城，饭馆酒肆应当不少吧？只是不知这里的厨子手艺如何。”
    黄脸道士闻言无语笑笑，轻声叹道：“自打出了秘境，你的嘴似乎就没停过吧？”
    “师父，您大可把似乎二字去掉的。”结实小道士瞥了一眼瘦弱小道士，撇嘴哼道：“便是睡觉的时候，她都嚼着枕头呢。”
    瘦弱小道士闻言脸上一红，瞪着结实小道士怒道：“楚卓云！你皮痒了是不是！看我不收拾你！”
    “谁收是谁还不一定呢！”结实小道士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瘦弱小道士怒哼一声，转身扯着黄脸道士的衣袖道委屈道：“师父，子定师弟又以下犯上了！”
    “唉……怪我多嘴啊……”被小雨扯住衣袖的左章无奈叹了一声，指着远处城门道：“你俩可歇歇嘴吧，把牙晒黑了可白不回来。
    “走吧，该进城了。”
    说罢，左章就有气无力的向着徐成走去，排在了进城的行人队伍最后。
    而扮做小道士的小雨和楚卓云见师父发了话，互相瞪了一眼后便飞快跟上，分站在左章左右。
    过不多久，左章便来到了城门下，被设卡查验行人的兵丁拦了下来。
    那兵丁见面前来了三名道人，眼睛顿时一亮，歪着头打量起来。
    然而只抬眼一瞧，他就发觉这三名道人身上的青灰道袍不光没有纹着门派标识，衣袖下摆上还缝着不少补丁，一看便知是无门无派的野修道人，且还混的颇为凄惨。
    而这类道士一般都没什么本事，更没什么余财，属于山贼小偷见了也嫌晦气的主。
    啧，怎么遇上这么三个穷酸货……
    兵丁见左章三人没什么油水的样子，眉头一皱，眼中光芒暗去，随意指了指脚边放着不少铜钱的篾箩道：“入城税，有度牒一铜，没度牒两铜。”
    “哦，好、好。”左章唯唯诺诺应了一声，转身冲着小雨伸手道：“度牒。”
    小雨连忙从怀中掏出三张黑乎乎烂渣渣的纸张，双手捧着递到左章手中，“师父，给。”
    扫了眼手中烂的不能再烂的纸张，左章面色难看的眨了眨眼睛，旋即转身递向那兵丁。
    而那兵丁没料到左章会递来一把烂纸，心头不爽之下也不去接，眉头皱起面带不耐的说道：“这一把子破烂儿，你能看清上面的字？
    “一人两铜，麻利的交钱走人，不然就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哎呦，军爷……”左章面色为难的想求个情，却见那兵丁已经要拔刀撵人，身后排队等着进城的人又吵嚷起来，顿时面色发苦。
    犹豫片刻后，左章面带不舍的掏出一枚极细小的银角子，轻轻放到了篾箩中，发出极其细微的一声金铁碰撞声。
    那兵丁见那银角子不仅细小的仿若风都能吹走，还因为长久流转而发暗发黑，顿时越发嫌弃左章三人，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手将左章三人赶进了城中。
    只是那兵丁却不知道，就在那银角子落进篾箩的刹那，迸发出的金铁交击声，却传进了一旁坐在藤椅上脸盖草帽打着盹的一名校官耳中。
    而那校官听到银角子的声响后，闭合的双眼微微睁开，两道锐利的视线落向了篾箩之中。
    片刻后，校官被草帽遮掩的眉毛微微皱起，回忆着方才听到的对话，心中暗暗思忖道：
    那银角子成色不错，似是官家的银子……
    可是，怎么看着像是用指甲从银锭上抠下来的？
    那三个道士，有这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