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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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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是人精神世界的一部分,缓解情绪、释放压力的一种形式,又是与生俱来的思维与灵感,不可或缺的生命特征。但是,假如最近一段时期,总在反反复复做着同样的一个梦,梦见的竟然是同一个人,你是否会理解为某种暗示,或是心灵感应?可惜,甄成当初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否则,他会不顾一切的回到南方,回到春城去。/p
而此刻,他却身居于千里之外辽北大地一个偏远的山村,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人生。昨晚,他又梦见了唐娟。/p
他看见唐娟骑着自行车,和几个车友出现在一个无名小镇,一群人有说有笑,轻松、欢快、自由的在阳光下骑行着,在梦的世界中远离了一切烦扰与忧伤。/p
梦在翻转、旋转、跳跃,这时唐娟推着自行车走在空旷的城市的人行道上,满脸灿烂的表情,却未发现贾春童就跟在她身后。他忍不住在唐娟耳畔轻轻地唤了声“娟子”。她惊讶地停了下来,四处张望。/p
贾春童躲在一旁看着唐娟焦急的样子,已是泪流满面。但他却不能与她相见,尽管这是在梦里。梦可以实现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不可能,却仍不能令他们相见。难道这“梦”也会对命运顾忌,知道有些事无法改变?/p
这样的梦已反复做过多次,甄成不知道大脑神经在暗示什么,是对贾春童这个符号的怀念?还是对刻在心底那个名字的呼喊?或者是对未来的某种渴望?甄成一冲动,求大队支书甄庆元帮忙,以小学地处偏远便于教学为由到公社弄了个指标,用自己所有积蓄到图门县城,花一百五十五元买了台永久牌自行车。/p
黄昏时分是小岭屯村最热闹的时刻,这时地里苞谷收了,打场忙完了,过冬的白菜都入地窖了,牛、马、骡子等牲畜也入栏了。吃完饭,除了留在屋子里收拾的女人,村里老老少少纷纷走出来,享受这美妙的黄昏时光。/p
此刻小岭屯展现给我们一幅生动和谐的“山乡秋闲图”。有围坐在一起唠嗑的人群,说着趣事也唠叨闲话。有追逐玩耍的儿童与半大小子,叫嚷声、吵闹声、哭声乱作一团。还有出来遛弯的耄耋老人,瞅见女人靠在废弃的土墙垛上嗑瓜子,一开口就笑掉了半口牙齿。/p
自行车从村口一溜烟飞驰而过,在干燥的土路上扬起了一点点的尘土,顿时打破这幅秋闲图里的和谐。嗑瓜子的女人吃惊地张着嘴,不小心将瓜子壳也吞了下去,正在懊恼地呸呸呸吐着口水;儿童与少年都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了,齐刷刷站在那里,露出羡慕的眼神;唠磕的人群转过身来,望着自行车尾巴摇头叹息,除了妒忌,只能痛快痛快自己的嘴皮而已。总之,甄成买了台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在整个村引起了不小轰动。/p
去年四月,贾春童忍不住到林洲去找唐娟,也是在一个街口碰见了她。当时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有七八个人,唐娟骑在车上与车友们也是有说有笑,一脸的阳光。终于看见唐娟在笑,贾春童的心跟着开朗起来。/p
唐娟忽然见到贾春童,停了下来,说七哥、小马你们走吧,我还有点事。车友们本来只是骑骑车、健健身,并不会去关心别人的私事,大家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都看见了贾春童就站在路口,于是纷纷与唐娟挥挥手,吆喝一声走了。/p
唐娟问,你怎么来了?贾春童本想说我想你,可话到了嘴边却说,就想出来走走。唐娟问他,吃饭了吗?贾春童说还没有。唐娟低低的说,那我们吃饭去吧?贾春童问,你不用回家做饭?唐娟回答说,有莹莹奶奶在呢。于是贾春童便带唐娟来到离招待所不远的一个集体小餐馆。/p
时针刚指到下午五点,小餐馆还没有进客,餐馆负责人老李很热情地跟贾春童打了个招呼,他到林洲来了三天,餐餐都在这里吃。贾春童点了一个豆豉蒸鱼,一盘辣椒剪茄子,一盘素炒苦瓜,三个菜都是她喜欢吃的。/p
唐娟问,出来的这几个月,你还好吧?贾春童淡淡的说,还好。唐娟说,对不起,贾春童笑着说,我又没怪你。唐娟为他盛饭、夹菜,感觉就像以前一样,两人相互微笑,但那笑分明有些凄凉。/p
贾春童问,上次电话里说话怎那样绝情?唐娟脸上顿时露出哀伤,你说呢?贾春童说,我说不出来。唐娟说,你以为我想啊!贾春童听懂了唐娟话里的意思,他怕唐娟伤心难过,便不再问。唐娟问,现在还写文章吗?贾春童苦笑了一下,很久没写了,写不下去。/p
唐娟心疼的说,我们的故事还是别写了吧,我看一回啊就掉一次眼泪,你写的时候,一定更加痛苦;像我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去想,就骑骑车、游游泳,你会快乐一些。贾春童微笑着叹了口气,娟子,不写了,什么都不会写了。唐娟凝视着他,有些话欲言又止,她懂贾春童的心,说不写只不过是安慰一下她罢了。吃完饭唐娟问贾春童,住哪个招待所?贾春童说,住恒大招待所。/p
恒大招待所是一幢旧办公楼改建的,里面有个大院子,来来往往的人比较多。他们是走侧门上楼进的房间,这条线路贾春童昨天就察看好了。唐娟如今是江北省革委会副主任夫人,身份特珠,贾春童考虑得周全,也怕她担心。/p
进了门,唐娟从后面一把抱住贾春童,童话,我们算了吧。嗯,贾春童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句适合这时说的话,于是“嗯”了一声。唐娟含着泪说,童话,你要我吗?贾春童闭眼没有动。他记得唐娟以前曾对他说过,你也和别的男人一样,只是喜欢女人的身体。当时贾春童没有在意,他知道唐娟说的是气话、反话,但今天,贾春童觉得自己应该在意,他爱的是唐娟的灵魂,不能光想着她的身体。/p
唐娟替他收拾丢在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裤子。她记得贾春童以前很讲究,不是这样子的,于是不无忧虑的说,今后你可得照顾好自己!随即要拿到房间外的公共洗水池去洗。贾春童拦住她,说我晚上洗吧,你坐。/p
唐娟靠着贾春童坐在了床沿,手握着他的手,看你,都长白头发了。贾春童说,还能不长吗?娟子,你的头上也有了啊。望着对方头上的丝丝白发,两人相视苦笑,千言万语涌上了心头。/p
唐娟随胡江龙调到省城后,闲着无事可做,便喜欢上了骑自行车,每天一个人在林洲市的大街小巷里瞎转悠。后来遇见了几个骑自行车搞运动健身的,有省体育学院退休的七哥,有春和百货大楼的小马,有华南汽配厂的小辣椒,有人民银行的庆良。自从跟着他们一起骑车后,唐娟心里没那样痛了,她对贾春童说,自己骑车以后,虽然很累,但很开心。贾春童静静地听着,忽然在想,自己说不定哪天也会喜欢上骑自行车这项运动,唐娟喜欢的,他都想去试试。/p
贾春童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唐娟说,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过是一天,不过也是一天;这都是命。贾春童没有做声,这几天他也想了很多,和唐娟一样相信这都是命。两人经历过那么多的蹉跎和磨难,前前后后一十六年,他没结婚时,唐娟离不了婚;唐娟离了婚,他又结了婚;他终于离了婚,唐娟却复了婚。两人就在因缘巧合中一次次错过。贾春童想,这可能就是无缘,或者说有缘无份吧。/p
贾春童说,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别让家里等着急。唐娟说,那你呢,明天也早点回去?贾春童摇摇头,看情况吧。他还舍不得走,对林洲竟有些留恋。唐娟说,童话,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的亲人。话还没说完,又忍不住掉眼泪。我的亲人啊,你一定要过得好,过得好,你过得好些,我心里才会好受一点。贾春童紧紧抱着唐娟,说你也一样。过了一会,唐娟挣开贾春童的怀抱,记得早些休息,别乱想了,啊!贾春童站在门口,问唐娟后天是你的生日,我还在这里等你?唐娟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表情,还等什么等啊,别等了呦。/p
甄成记得,后来唐娟还是来了。尽管唐娟生日这天,丈夫胡江龙也在家,婆婆谭美玲要她别出去了,和女儿一起庆祝她的生日。唐娟却说跟车友早就约好了的,晚上早些回吧。到招待所唐娟脱去外衣,贾春童看见她脖子上露出来的九眼天珠,知道是特意为他而戴,不由得一阵感动。他们最后一次将心交给对方,从此后陌路天涯,谁也顾不了谁,过去的一切,所有的,所有的只能统统埋葬。/p
后来两人背靠着背,在床上沉默了很久。贾春童感觉唐娟在微微抽泣,转身将她抱了过来。俩人我望着你、你望着我,想起了相互的约定,忽然间破涕而笑。贾春童说,娟子,我们都要笑着离开。唐娟微笑着点点头。贾春童又说,我喜欢你那时毫无顾忌的大笑声,没有我你一定要开心,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笑,你开心我就放心。/p
唐娟温柔的说,童话别怪我,你也要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找个女人,过下半辈子。要知道,你过好了我才能开心。贾春童脸上一下子笑得阳光灿烂起来,但这“灿烂”却更令唐娟伤心,她装作很开心样子,笑着背过身去,两行泪水悄然滑落。/p
下午走的时候,唐娟又反复叮嘱贾春童要想开些,尽管她仍不放心,却不得不离开。唐娟等贾春童关了门,站在招待所过道上再一次泪如泉涌。她知道俩人命中注定无缘,早已决定放手,可真到放手时刻,竟然又是如此难以割舍。她想再次去敲门,再看他一眼,抱一抱他;突然又一狠心,扭头匆匆离去。/p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能够舍得掉、放得下、忘得了的便不会痛苦。而所有的舍不得,放不下、忘不了,都是站在现实对面虚无缥缈的一个“梦”,其实也是自找的烦恼,一片安眠药就可以解决掉。可人生若没了这些烦恼,就像没有记忆的河流,没有思维的时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生活岂不了然无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p
回到春城后,李季和包若琳告诉贾春童已找过牛贞银了,但牛贞银死咬说就是因为贾春童耍流氓,才害得自己男人跳的楼,看样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夫妻俩想这事还得找李丽,可六月份后李丽又被隔离审查,估计一时半会出不来。贾春童向市委信访和组织部门递上的平反报告因证据不足,市里也一直没有回音。春城缫丝厂很多工人仍没回来,恢复生产的事还遥遥无期,李玲娜、王四喜、宁静和曾招娣这帮文学社的兄弟姐妹,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到农村种地去了,有的外出谋生,只有李季夫妻还守在春城。方静校长、龚茹心导演都被迫害死了,贾春童还问过缫丝厂李来群书记、副市长顾敏之、市委副书记程逸恒,还有陈之润市长、王阳明书记的消息,都杳无音讯。/p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贾春童一直克制自己不与唐娟联系。十月十日是爷爷贾梓梅老人的祭日,贾春童去上了坟,在坟前,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故乡”,记得爷爷曾告诉过自己生身父亲出生的地方,又想起了死去的狱友甄成,于是便有了去北方的念头。/p
在李季家里,贾春童请包若琳为他加炒了两个菜,他要与李季喝点酒。贾春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李季。李季问,唐娟呢,你忘得了她?贾春童说,忘不了,所以我得走。包若琳问,那你还回来吗?贾春童说看情况,很可能不回来了。包若琳很惊讶,又问那你的工作呢,不要求平反了吗?贾春童说这些现在都无所谓了。/p
那天,李季陪着贾春童喝了很多酒,包若琳记得两个大男人当场吐得厉害,又哭又闹的,后来害她好一阵收拾。/p
贾春童走的时候,为了节省路费,要李季陪他绕过一道围墙进了火车站,爬上了一列北上的货运列车,在车厢上贾春童向李季挥手道别,大声说,老李,回去吧。李季也大声喊,不回去,我要看着你走。当时两人都哭了,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贾春童站在车厢上想,这可能是永别了吧。这一年,贾春童已四十三岁了,却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p
甄成上午十一点提的车,午饭也没顾得上吃,黄昏时分就回到了小岭屯。进村后甄成径直骑回了学校,他是小岭屯小学的校长兼目前唯一的老师。昨天下午四点,下课后他匆匆坐车到图门县县城,车子慢慢悠悠,晚上十点才到。今天又骑了一天的车,他觉得确实累了,和着凉水吃了几口昨天剩下的馍,就一把摔倒在床上。/p
甄成原来也是骑自行车的,但从来没像今天骑这么远。从图门县城出来,甄成一路上疯狂地踩着自行车踏板,尽管这时的风仍显得冷,吹在他脸上生生的疼,但他喜欢这种感觉。冷风划过他的脸时,就像冰刀子插进他的胸口,这“痛”竟然让他感到无比痛快,无比清爽。/p
虽然明天还要上课,可甄成仍然感到内心一股强烈的冲动。原来“很累,但很开心”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啊。他有些后悔,没有早点买自行车;可转念一想,早买大概也弄不到票。后来甄成不记得自己还想了些什么,因为他想着想着便睡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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