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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里, 小太子被少女抱在膝盖上,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书卷上的诗句。
“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阿姑, 什么意思啊?”唐义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充满好奇。
“嗯……这是以前一位阁老专门写给太/祖的诗, 从阿义的角度来理解, 它说的是身为统御天下的上位者要体恤苍生百姓, 为他们操心奔劳,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哦。”
“我知道这个!”小男孩坐直了身子、兴奋不已地说,“父皇给我讲过一个类似的, 好像是什么君舟民水……载舟覆舟来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不对?”花绵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嗯!就是作为君王要仁德爱民, 才会被大家尊敬, ”唐义仰起头看花绵, 露出了孩童天真的笑容, “阿姑我说得对吗?”
“完全正确!”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少女又指着下面的词句,“告诉姑姑, 下一句怎么读?”
“天子守国门, 君王死社……稷。”最后一个字有点难读, 小家伙想了一会儿才读出来。
“阿义, 为什么露出这副表情?”
“因为好奇怪啊, 为什么身为天子要做最低贱的小兵才做的事呢?”小男孩指着“守国门”三个字, 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这样想就错了,”花绵无奈地点了点他的鼻尖,“守护江山不仅是士兵的责任,也是君主的义务,这并不低贱,而是崇高的,因为天子啊,就是像天上的神明一样保护国家和百姓的存在。”
“欸……”小家伙歪了歪脑袋,嘴巴微微张开,“是这样啊。”
“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君王都是伟大的人物呢。”
唐义小朋友的眼睛慢慢变亮,点点星辉诞生于其中:“那我以后也要当这种人!”
花绵抵着唇刚想笑,下一秒却见侍女碧玉从外间走入。
“殿下,首辅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花绵点了点头。
“这家伙怎么又来了?”小太子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不许无礼,阿义,你跟先生打完招呼之后就去月月那里用膳,明白吗?”少女把小侄子从膝盖上放下来,认真地嘱咐道,“月月现在还小,你要像个哥哥一样照顾她,不可以跟她吵架、抢她玩具……”
“哎呀阿姑,我知道啦,谁会跟那个小屁丫头闹。”唐义胡乱挥了挥手,整理好衣服,往门口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身着一袭青色长袍的男人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哼,驸马,”唐义走过去的时候,隐蔽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你跟阿姑定婚了就可以对我们皇家指手画脚,给我小心点。”
明明是童言稚语,衬着小男孩那张充满阴霾的脸庞,却显得尤为认真。
“太子殿下的教诲,臣谨记于心。”顾青微笑着颔首。
【可恶,这种态度……根本就是把他当小孩哄!】
小太子咬了咬牙,最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坐在书案背后的少女并没有留意到这边的暗潮涌动,她正低着头收拾桌上的书卷,一边还凝眉苦思,一脸难色。
她猜,顾青今天来找她的目的,应该还是“迁都”。
果然,两人在寒暄之后,顾青就直奔主题:“殿下,据探子的消息,并州如今生灵涂炭,无论顽抗还是投降都会被鞑子残忍虐杀,按照现在的速度不出十天他们就要进入京城的范围了。迁都南宁的事,你还是坚持拒绝吗?”
“是的,我拒绝。”花绵叹了口气,“我们唐家自两百年前就发迹于此,太/祖在这里揭竿起义推翻了前朝的暴虐统治,可以说京城便是我大梁皇族的象征,而且京中还有这么多百姓……”
“那就不迁都。”顾青眼睛都不眨地接着她的话道,“殿下去南边的行宫避难,京城交给我来守。”
“什么,你守?”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绝对不行。”她虽然对顾青的才能深信不疑,但文臣武将完全是两码事,之前那位对军事一窍不通的王公公便是前车之鉴。
“殿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顾青想摸摸她的头,却又因为少女头顶繁杂的发饰而停顿,“鞑靼性情暴烈,你跟太子去南边避难,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好吗?”
“先生,要逃走的话我早就带着阿义和月月离开了。”花绵抿了抿唇,缓缓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但是没用的,鞑子的目标不是京城,而是阿义。”
“就算跑了,他们也会追上来的,因为皇兄现在唯一的骨血就是阿义,如果把皇帝跟太子都抓住,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挟天子令群臣,到时候国将不国,我逃了又有什么用呢?”
顾青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花绵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想得这么深远。
“所以,还不如跟他们殊死一搏,现在京城的军队实际人数不足四万,加上周边的民兵一共有六万左右,”少女盯着顾青的眼睛,认真地分析道,“我已经用飞鸽传信给驿站,叔父那边会不会派兵援助还不清楚,但是安凉可以调回二十万的兵力,肯定能守住的!”
这个想法,跟顾青不谋而合。
“与其去那些兵力不足的地方躲避,倒不如呼吁百姓一起保家卫国。”就在花绵以为自己说服了对方的时候,顾大首辅却反手捉住了她伸过来的指尖。
“欸?”
“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决断,那臣也无话可说。”男人的手温度冰凉,牢牢地将少女的五指扣住,“但是, ‘迁都’的提案我已经做出了让步,现在请您答应青一件事。”
花绵的手指稍稍蜷缩,想从他的掌心挣脱:“你、你想说什么……”
“将千机营借臣一用。”顾青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垂眸细细地把玩着,一寸一寸地抚摸着她丰盈的指腹。
花绵涨红了脸,她跟顾青已经定了亲事,在世人眼里算是绑在一起了,可是她很少跟对方有这么暧昧的接触。
害羞归害羞,她没有忘记正事:“先生要千机营是有了什么主意吗?”
“嗯,昨晚臣得到了敌人粮车的路线,就在并州与京城交接的地带,我认为断其粮路,鞑靼军就算围城也坚持不了多久。”
“不行……”花绵摇了摇头,“这样做风险太大了。”回来的时候很容易被敌军发现。
“鞑子从并州抢夺了大量的粮食和布匹,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可以把京城里所有人困到弹尽粮绝。”
“我们可以等大军回来支援……”
“万一支援太慢呢?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呢?”顾青的语气变冷,“殿下不肯听臣劝导,执意留在京城,我又怎么敢用您的性命作赌?”
因为心尖上的那个人就在这里,顾青连一丝侥幸都不敢有,能提前消灭的威胁必须立刻解决。
而对花绵来说也一样,她怎么舍得让自己仰慕之人冒这么大风险?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连同交扣在一起的十指,一起僵持着。
顾青定定地凝望着她,对方那双黑色的圆瞳含着薄薄的一层水雾,眼角泛红,浓密的睫毛一扇,好像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先生……”
“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我不想你去——”
万一被敌人发现了,那就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事。
“我们守在这里吧,好不好?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少女努力地把泪意憋回去,让声音平静下来,“先生的计划,我明天会在早朝询问其他将领愿不愿意……”
“所有能带兵的将领早就被陛下带到安凉那边了,现在只剩下一些凑数的纨绔子弟,让他们去就等于给敌人送菜。” 顾青一针见血地点出目前朝中无人的窘态。
“我……”花绵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地无力。
“殿下,时间不多了,”男人握着她的手,将她扯入怀里,“你不放心的话,青就跟你许诺吧。”
他的唇渐渐凑近了她的耳旁,温柔的声音绵长而悠远,在花绵听来却仿佛洪钟大吕,从耳膜贯穿了她的心脏——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如违此誓,就让我的心上人永远忘记我。”
少女抓住了他的衣襟,身体莫名开始颤抖:“先、先生,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因为我舍不得殿下。”顾青就着她的姿势,右手捧住了她的脸庞,在少女露出惊讶的表情时,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温柔至极的吻,却一触即离。
“如果被殿下遗忘的话,生或是死,对青来说都没有意义了。”他微笑着告诉她。
这是真心话。
花绵盯着他的笑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慢慢地闭上眼,踮起脚尖——
以一种非常青涩的姿势回吻了过去。
温热的唇瓣相贴,传递着彼此内心的温度。
“先生,那……我们说好了哦。”
她一直都相信着他。
从过去到现在,那份信赖……从未改变。
#
太后的佛堂里,檀香袅袅,庄严肃穆的地藏王菩萨端居正中,气氛平静得一如既往。
一袭灰色暗纹长裙的乌发少女静静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好看的淡红色嘴唇张弛有度地上下翻合,似乎在低声默念着什么。
凑近去听,原来是一段经文:
“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求诸所愿皆满足……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如同百灵鸟般婉转动听的嗓音,配上少女轻灵美丽的容颜,以及周围空邈神圣的佛像,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信女祈愿图。
她身后正对着敞开的大门,门外有一位被侍女搀扶着的老妇人,头发花白,戴着凤钗,头上一条黑鸾绣花抹额,苍老而颇具威仪的眼眸现在半睐着,浑浊的眼白显得她十分疲惫。
“长公主在这里念多久了?”老妇人问身侧的宫婢,声线虽老,却气势十足。
“回、回太皇太后,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小宫婢低头答道。
被称为“太皇太后”的老人家敲了敲身侧的拐杖,耷拉的眼袋越发沉重:“这丫头……”自从老皇帝死后,她就一直闭门礼佛,不问世事,甚至连以前最宠爱的小孙女也没见过几回。
现在看到孙女纤细的背影,她不由得叹了口气,缓步踏过门槛,木质的硬履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少女却好像没有听到,依然专注地背诵着口里的《地藏菩萨经》。
“种种造恶,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永乐,”老人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在花绵背后冷不丁地响起,“你先停一下,哀家有事问你。”
被打断的少女微微一怔,继而回过头去——“祖母,您怎么来了?”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太皇太后无奈地拄着拐走上前,“你这孩子平时忙得见不着影,怎么今天却有这种兴致?”
“儿臣……”花绵顿了顿,最后还是嗫嚅道,“儿臣是来跟地藏菩萨求愿的。”
“嗯,许了何愿?”
小姑娘的脸庞泛起薄红,怎么问也不开口。
“看样子,恐怕是为了你那驸马爷吧?”老人家年纪虽大,但观言察色的功夫却是登峰造极的,“这段日子外头乱得很,多让他进宫陪陪你。”
花绵沉默片刻,很快就点头笑了:“儿臣明白。”顾青带着千机营绕道去烧敌人粮草的事是绝对的机密,整个京城除了她和布置的暗哨以外,谁也不知道。
“等到开春,你皇兄在外面打赢了敌军回来,就让他给你主持大婚。”太后久居内宫,不问外事,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新帝已经成了敌人的俘虏。
“好,都听祖母的。”花绵不喜欢撒谎,但现在考虑到老人家身体年迈,不得不撑起精神粉饰太平。
“行了,哀家也有些乏了,起驾回宫吧。”老妇人眉眼微垂,伸手让身侧的宫婢扶着自己,转身往外走去。
“恭送皇祖母。”少女福身行了一礼。
“对了永乐,”走到门口时,太皇太后留了一句话,“佛度众生,只有诚心侍奉地藏王菩萨,你的心愿才会被佛祖听到。”
“呃……是!”
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小佛堂的门被慢慢掩上。
屋子里只剩下花绵一人。
她半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那座高到屋顶的佛像,它左手持锡杖,右手结愿印,眉目清明宁和,隐含慈悲谦敬,不愧为度化人道的神明。
“诚心侍奉吗?”花绵一点点地捏紧了拳头,心里回想起那人走时的情景——
夜色浓重,薄露霜寒,大约一千骑黑衣配火统的精兵列阵于午门之前,黑压压地仿佛跟夜晚融为了一体。
而同样一身黑袍,骑在骏马上的领头人,便是她的先生。
他们无声无息地穿过了寂静的街道,通过了北方的城门,往敌人所在的区域前进。
而花绵只能站在皇宫最高的阁台上,眺望着那些黑色的川流涌向危险之地。
眺望着,直到他们消失不见。
那些残虐的敌人也许就隐匿在山的彼方伺机而动,她的先生会不会被发现?被发现了还能逃掉吗?要是回来的路被拦截……又该怎么办?
千万种忧虑化作密密麻麻的丝线,将她的心脏缠绕、拉紧、最后扯得生疼。
“神明啊,”她不信佛,可是这一刻却整个人都俯跪在地上,“如果您能听见我的声音……”
“请一定要让他平安回来。”
“让他跟其他士兵一起,平安回来。”
少女一边磕头,一边低声反复诵祷着经文,向着遥不可及的十方诸佛虔诚许愿。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显灵的话,她只求一件事。
让他远离所有灾厄苦难。
泪水不知不觉从她乌黑的睫毛滚落。
就连声音也在因为害怕和不安而发抖。
“让他早点回来,求求你。”
就算任务失败也没关系,就算兵临城下被围困也没关系,只要他回来,就什么都没关系。
#
虚拟空间里,白色的毛球眼中红光一闪一闪。
【总部联络……接通。】
【是的,L计划1号实验体已被完全污染。】
【本世界主线任务已经完成,随时可以登出。】
【实验体记忆量太少,如果继续删除,将恢复初始状态,因此L-01不建议处理记忆。】
【是,收到指示,准备强制登出。】
白团子张开翅膀,浑身的毛发如同刺猬一样根根竖起,无形的电磁波在空气中回旋激荡。
【本世界脱离中……倒计时,48小时。】
【剧情加速器,启动。】
与此同时,正在佛堂诵读经文的少女,听到了急切的敲门声,以及大宫女碧玉的呼喊。
“怎么……了?”
少女推开门扉,外面的阳光明晃晃地直射过来,刺得她差点睁不开眼。
“大、大事不好了,殿下!”碧玉上气不接下气地朝她喊道,“城外……城外来了好多鞑子……所有城门都围住啦!”
“怎么会这样?”她愣了一下,从蒲团上豁然站了起来,“怎么会这么快?!”
根据她跟顾青两人的暗探消息,以及大梁的前哨传信,鞑靼从并州穿过到达京城至少还要十天,这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碧玉有些为难地看着花绵,“他们说,皇上也在……被那些乱贼逼着喊话,要我们打开城门迎接他——”
花绵的大脑有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什么啊,皇兄,这样做是想把江山拱手让给那些异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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