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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一南跋涉在茂密的蓝色丛林中, 大部分见到他的生物, 都惊恐地避开。
这里一切看上去都很祥和,可他的精神力早就覆盖了整个星球表面, 知道从高空人类观测不到的威胁,会在夜间降临。
但此刻他不能轻易说出,于是慢悠悠踱步在柔软的天蓝色草地上, 这些特殊的植被好似天鹅绒一样细腻柔软。调度员一直监视着所有复杂的数据,在通讯里提醒着他周围的环境。
夏一南就依着他的提示去做, 尽管早就清楚了所有状况。
到了晚上, 调度员几乎把所有能叮嘱的注意事项, 都和他重复了一遍。联盟给每个探险的兵士都装备了紧急脱险的装置,只要启动, 飞船就会自动定位飞行员,悬停在半空放下升降装置。
尽管如此,地表情况还是极度复杂, 加上技术不成熟,这种救援的成功率很低。
要不是这几个月来, 这个星球的表面仍然风平浪静,调度员也不会允许他轻易降落。
黑暗悄悄笼罩住了蓝色的星球,将一切隐没在其中。寒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短短几秒钟,丛林里就从热带的温度, 到呼吸时都有白气冒起。
很快树梢上都挂了冰碴子, 动物以奔逃的速度, 各自回到了巢穴。
夏一南找了一处洞穴,准备暂时度过这个晚上。他没有什么睡意,在黑暗里,有些在高空检测不到的东西在运动。
那是树木。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如果仔细观察,能看见那些树木在缓慢地移动。
这里的动物大多是穴居,这么快速地在黑暗降临前离开,畏惧的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捕食者。
一片漆黑中,夏一南看到离他最近几棵的树木,因为感知到了他这个仍然留在地表的生物,开始向他这里移动。
它们垂在枝干间的藤蔓慢慢移动,好似什么钢缆。夏一南看到上头卷着许多骸骨,随着它们的运动,如小雨一样落在地面。
几分钟后,已经有不明生物的头骨滚到他的脚边。
夏一南抬头望去,只能看见那些数百米高的树木,有着漆黑的剪影,横在眼前形成不可越过的坚盾。身后也有新移动过来的古木,将他包围。整片树林犹如张开的巨口,贪婪地扑向它的猎物。
又该让监控系统下线了。夏一南漫不经心地想。
整个阿尔法都在他的监控下,想要瞒过一个那么远的调度员,不是什么难事。他只心思一动,所有监测的数据都回归平稳,没有半点异常。
第二天清晨,调度员发现在阿尔法的数据里,竟然有树木移动的痕迹。
阿尔法很快推断出,这些树木是以生物为食的。他赶快通知了夏一南,让他重回飞船上。
“这里太危险了,”调度员说,“幸好昨天没出什么意外。”
“是啊。”夏一南笑了笑,“我现在就回飞船上。”
飞船降落在了合适的高度,夏一南准备回去。在他身后已经是大片枯死的树林,蔓延足有数公里,看上去它们在瞬间就已经被巨力尽数摧毁。
小半片大陆的地貌都被这短暂的战斗改变,点点淡蓝色的荧光漂浮在枯干旁边,那些蓝色皮毛的生物再次出现了,因为环境的变动开始惶恐不安。
飞船起飞。这个气候宜居的星球被记录在档案内,作为一个不理想的选择。
旅程还在继续。夏一南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调度员休息去了,换了临时的值班人员。他微微垂眼,某种奇特的物质划过指间。
那是时间。
经过这么多年,他终于完全掌控这种力量。
再抬眸,眼前仍然是飞船的屏幕,只是变得不同。环顾周围,已经是比刚才先进太多的设备了。
冰冷的太空也不再孤寂,从左侧看出去,能看见巨大的屏幕悬在太空之中,播放着新闻,大小各异的飞船在它前方飞速经过。
此时是2354年,新联盟成立的百余年后。周围的星系都在被改造,太空殖民发展得如火如荼。巨大的擎天堡漂浮在星球轨道上,里头是完善的建筑,无数新增的人口居住其中。
得益于“信”,航空技术在飞速发展,如今星辰大海都将被人类化为领土。
在前几个月,甚至人类还获得了其他遥远星球发来的信号,也许有新的太空文明正在与他们进行接触。
不论那文明是友善或者敌对,联盟都有足够的信心去应对。
在这里人尽皆知,本来百年前联盟还在统治崩溃的边缘。情感机器人以及两个人类的谋反分子,在母星阿瓦隆中的南方城市阿卡迪亚,进行了革命。
大量联盟的黑料被黑掉的阿尔法揭露。在情感机器人全部报废,人类谋反者死在机枪扫射中后,无数反对的声音开始涌起。
这些声音很快在几年内汇为庞大的风暴,席卷了联盟的统治。大量官员被免职或入狱,全新的体系在长达十余年的政治动乱里,被设立起来——这随后,被称为“新联盟”。
新联盟吸取了过去的教训,花大量心血将权力分设,保持相互的制约。
经济在随后的几年开始恢复,科技发展,终于在今年,联盟进入了太空时代的爆发点。
遥远的星际在呼唤,普通民众也拥有驾驶私人飞船,前往深空的权力。今年第三个殖民星球被开拓,整个联盟都在为此欢呼。
此时此刻,在夏一南面前的太空屏幕,还在循环播放新星球的影像。
过一会又出现了所谓的历史学家,一本正经分析着如今盛况的原因,其中永远离不开那场发生在阿卡迪亚的革命。
历史学家还在试图分析,过去那两名谋反者的动机究竟是如何。
他坚持这两人是为了私欲,而非另一党派所说的“为了不公而战”。
这两种观点一直是他们乐衷于辩驳的话题,谁也找不到准确的答案,毕竟,这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分析得一本正经,还在硕大的屏幕上放出了两人的照片,有战斗中的有平时的证件照,还有与克莱尔站在一起的身影。他尤其指着他们在摩天轮下亲吻那张,洋洋洒洒诉说着所谓的“不纯动机”,分析感情在其中的推动效果。
夏一南听着听着就笑了。
飞船行驶向深空。阿尔法仍然在他的掌控下,他轻而易举就突破了警戒区域,前往还没探明的星海。
这还是漫长的旅程。夏一南闲着无聊,就启动小屏幕想找些东西看。
他的手在其中一个视频资料上停了下,还是点了进去。
仍然是带着厚重眼镜,一本正经分析历史的专家。只是这次分析的内容,变为了多年前那个神秘的组织。
“本来谁也没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专家颤颤巍巍这样说,“直到有人在阿尔法内,翻出了他们陈年的资料。我们有理由相信,被誉为‘联盟英雄’的乔朗将军,是这个组织内的一员。”
“包括平城市内发明了D06的夏征教授,大概率也和组织有联系。”
“所有证据都显示,‘信’是他们研究的成果。他们一直在追寻所谓的高等存在,在明知道极端危险的情况下,窃取它们庞大的力量。这种存在我们至今没见过,也无法确定是否真实存在,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组织的研究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首先是逼迫我们前往太空的启示病毒,其实就是‘信’过度侵蚀人体的结果。乔朗在去世前,下过秘密指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短时间内离开地球。”
“我们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如果不下线阿尔法,地表的死伤率至少将减少百分之六十至七十。这件事情在曝光后,乔朗才被取消了‘联盟英雄’的称号,离开了神坛。”
“仍然有大量人相信,他这么做是有充分理由的,可惜我们永远无法知晓了。”
“至于他所属的那个庞大组织,我们认为,他们的目的是为了得到穿行时空与永生的力量,也因为自己的私欲,把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与灾祸带到世间。迈斯特拉的沉没,恐怕也与他们有关。”
“而至今他们的成员,我们所知甚少,找不到任何记载,也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年迈的专家狠狠咳嗽了几声。
“目前主流的观点是,他们是人类历史上行径最恶劣的组织,如果能上审判殿堂,大概率会以极刑处理。尽管目前我们一切的支柱,‘信’是出自他们之手,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最开始没有启示病毒,我们也并不需要‘信’这种能源。”
“随着科技发展,探索与殖民太空是早晚的事情。他们强制加快了人类的脚步,却是以无数人的鲜血为代价。”他又咳嗽了几声。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亲口质问他们的负责人,黎雅信,究竟是为了什么决定开启这项研究。”
“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死者不可复生,我们所要做到的就是展望全新的未来。毕竟,还有一整片星海在等着我们。”
“身体内的每一个分子与原子,全部来自宇宙,所以我们身上承载着整个宇宙的历史,所走过的每一步,就都是它的故事。”
“我们还要前进,联盟不朽,愿人类的光辉长存。”
影片终结在此,屏幕归暗。
夏一南的飞船也停了,在一片孤立的虚无之中,周围是混沌的暗色星云,有点点梦幻的光泽闪现,又被埋入云底。
四下无声,宇宙最原初的恐惧再次来袭,他是如此渺小,随时有可能被吞没。
只是和以前不同,夏一南没有了丝毫来自本能的畏惧。在他眼前,是奇异的波纹。
难以形容那是如何的存在,就像是真空被灼伤了一样。这痕迹夏一南再熟悉不过了,黄衣之王哈斯塔就在不久前,行经了这片虚无。
他就要抓到它了。
飞船无声地启动,“信”在推进器中喷薄而出。他微微垂眸,时间再次回到了百年前,人类刚刚离开地球,还在探索宜居星球的时代。
眼前的飞船操控界面变得简陋起来,调度员的声音传来:“我今天又喝了三杯咖啡。”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夏一南无声地笑了笑,“上次和你讲的故事还没结束,要继续听么?”
“当然。”调度员立马打起了精神,“你讲吧。”
……
黎朔后来是从黎雅信那里,听到事情的全部经过的。
黎雅信他们来自2311年,离开的日子,是高等存在尤格索托斯袭击地球的三百多天后。
尤格索托斯几乎将大半个地球都毁灭了。包括近地轨道的擎天堡,以及两艘即将出发的殖民船。
被殖民的月球以及火星,更是地表一片狼藉。它轻飘飘地来到了银河系,毫不费力地摧毁了大半的文明。人类残存的力量,苟活在地球的一个角落,其他的大陆全部沉没,死期将至。
这不是它第一次莅临地球,曾经它也如哈斯塔一般,行走在世间,有着自己的信徒。信徒称它为时空裂隙的守护者,或是“万物归一者”。
对于尤格索托斯而言,时间和空间的桎梏并不存在。
就在一片绝望里,黎雅信或许是最为冷静的人,她在简陋的实验室里以惊人的毅力,从它留下的能量里,提取出了某种淡蓝色的物质。
她惊讶地发现,这种力量不但能激发人体的异能,还在她一直苦苦研究的时空旅行上,有着巨大的帮助。
这种力量的终极,是和尤格索托斯一样任意地穿梭时空。但他们的机器很明显无法做到,由于不成熟,器械只有一次使用的机会。
他们要回到过去,在一切发生前改变结局。
他们可以带很多设备回去,只是过去的科技,永远不允许他们造出新的时空机器了。这是一次性的旅程,人类所有剩余的中坚力量,都把这视为最后的希望。
夏启明、周辰翊以及乔遥遥,都在其中。高等存在绝对不是第一次来到地球,只要在毁灭前,研究它们的足迹,说不定就能有奇迹发生。
他们就这样抵达了罗岛。
“……但是,”黎朔听到这里时,问黎雅信,“它们是出于什么理由,来毁灭我们的文明?就凭我们的力量,根本不会对它们造成任何威胁。”
“确实,之前它们与我们的接触,大部分是和平的。”黎雅信轻轻摇晃着杯中的茶,“也许就是哪一天,突然觉得,如果毁灭掉这样的存在也挺有意思的吧。”
“蚂蚁你见过吧。”她身子前倾,苦笑了一下,“你有没有试过在一个瞬间,想要把水灌进它们的巢穴里,看看它们会有怎样的表现?有好奇心的不止是我们,只是尤格索托斯付诸行动了而已。从长远来看,这也是历史的必然性。”
黎朔皱眉:“既然是抱着这种心态,那它为什么还要和人类接触,培养自己的信徒?”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在无聊观察蚁群的时候,学会了它们的语言。通过交流,你发现它们将自己视为神明,对你所有的事情言听计从,只为得到一点对你来说可悲的力量,你会怎么想?”黎雅信说,“它们的寿命几乎无限,不介意花上这点时间,和我们玩一玩。”
黎朔沉默不语,隔了会又说:“你上次说的方案,有多大几率能实现?”
“不清楚,”黎雅信的声音有些哑了,喝了口茶,“但我们总得试试,不对么?”
她离开后,黎朔孤身一人走到灯塔的最深处。
那里有个独立的小房间,其中有个冷冻仓,里头的人肤色白皙到不自然,紧闭双目了近十年。
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黎朔默不作声地看着夏一南。
他胸前的伤口还在,狰狞而可怖,只是来自未来的技术把他的生命,勉强定格在了消逝之前。
谁也不知道夏启明那天,是怎样击退本体力量正在苏醒的哈斯塔,又将夏一南从数千公里外带回来的。期间若不是淡蓝色的特殊能量,与他的躯体有了前所未有的良好结合,他早该断气了。
眼前的人是个奇迹。
但现在奇迹就要消失了,毕竟已过了数年的时光。
“黎朔,”乔遥遥曾经这样在这个房间里,告诉他,“要是一南还能醒过来,你要保护好他。我……还有那些朋友们如果不在了,只有你们,能证明我们的存在了。”
黎朔再次抬头,看到冰冷液体里,沉默了数年的夏一南。
明明此刻他肤色苍白到病态,可黎朔想起很多年前,他刚来灯塔的时候。
那天空中翻着黑色的云,暗色海上波涛汹涌,暴雨来得猛烈,寒意随着风要灌进衣衫的每一处。
黎朔站在就要降落在罗岛的直升机上,恰巧盘旋过那座有着明亮灯光的塔楼。
他看见还是少年的夏一南,站在窗边。明亮而温暖的光笼罩在他身边,他在低头,写着笔记,难得穿上的黑色军装衬得他身材笔挺,脖颈修长。
前些天他在实验中受过的伤,还有痕迹在手上。然而他手指骨节分明,有力得恰到好处,就连那伤痕在上头,也不显得突兀。又或者说他整个人没有战士的粗犷,也无常年泡在实验室的人的孱弱。
一切都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让人不禁想去了解,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知为何那时黎朔觉得自己听得到,他手中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听得到他温和而平稳的呼吸。
似乎是察觉到直升机起飞的动静,夏一南抬头往窗外瞥了眼,笑了笑。
这一刻,明明知道根本不可能,但黎朔觉得夏一南在与他对视。
那时年幼,还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如今,他心心念念多年、那么好看的人就要死啦。
在死之前,他只能无言地,让黎朔渐渐赶上他的年岁。他比黎朔大接近十岁,这差距在一天天减小,终于今日,站在冷冻仓前的黎朔和他同岁。
但是,终归是有希望的。
黎朔轻轻带上了门。
黎雅信和他讲:“人类声嘶力竭的咆哮,对于它们来说,不过是婴孩的哭闹,充满了幼稚与蛮不讲理。”
可那又怎么样呢,黎朔想,从家园被毁灭,人类选择了不放弃最后希望那一刻开始,就是公平的决斗了。
不是盲目的信仰与恐惧,而是科学。
难道这不足够伟大吗?
黎朔手中的书本,书签夹在了其中一页——
“生命是一个美好的巧合,是宇宙在奔向灭亡的死寂过程中为自己创造的观众。记得除夕的夜晚祥和热闹,楼下一群孩子手里拿着烟花棒在嬉戏,烟火捧在他们手中燃烧着,那黄色的光芒耀眼,像极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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