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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雅信提出的计划很简单。她意识到, 以目前的情况, 他们是不可能将尤格索托斯的淡蓝色能量,发挥到极致的。
所以还要冒险一次, 得到更高纯度的力量。最好可以在之后,一同吸引来哈斯塔,从它身上窃取来黄印。
现在他们要在过去的这个时间段, 再次召唤尤格索托斯。
在多年的追踪过程里,他们发现那种能量, 不但能带来穿行时空的能力, 所激发的异能也能够对高等存在造成伤害。
也就是说, 如果在能抑制尤格索托斯体内的能量同时,用这种力量对它造成伤害, 那么他们就有胜利的希望。
然后他们要取得它尸身上的完整力量,取得更大的科技飞越。
只是具体该怎么做,谁也不知道。
“我们很可能没有技术, 能够长久保存这种能量。我有想过一个理论,”黎雅信和乔遥遥说, “按照最好的情况来估计,我们能和尤格索托斯同归于尽。但接下来的能量该怎么办?黎朔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喝了一口咖啡, 拿笔在纸上圈出一个部分,“我想到了以人体为载体。如果这样, 我们要寻找到和这种能量相性最好的人来承担。”
“这个还要进行实验吗?”乔遥遥问, 给她递过去刚刚冲好的药。
“……不用, 这个用最通俗的方法来讲,就是看谁的异能最强。”黎雅信这回犹豫了一下,才说。
谁都知道她为什么犹豫,组织内异能最强的,一直是夏启明。
“但是,”黎雅信继续讲,“如果要和尤格索托斯正面对决,他肯定是我们的主力。”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看乔遥遥的脸色。
也就是说,几乎必死无疑,不能作为新的载体。
乔遥遥还是和多年前一样,轻轻拉住她的手,片刻后说:“……没关系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那时你和我说过的对吧,一南对这种能量的适应程度,也非常高。”
“对。”黎雅信低声说,“我真的……真的不想把他和黎朔,再扯进这件事情里。本来我们就已经欠他们两个太多了。而且这毕竟是理论,谁也不知道那种能量,完全进入体内会发生什么。”
乔遥遥轻笑:“但是一南已经快要死了啊,除了这次的机会,他不可能再复生了,不是么?你总是瞒着我,告诉我日子拖下去他就会醒来,可这种东西啊,只要去问几个人,就能知道真相了。我觉得这种冒险是值得的,哪怕只是为了他。”
“……对。”黎雅信叹口气,“但怎么说,虽然我们一路前行就是为了决战,但毕竟胜利的曙光还太远。如果我们都死了,谁能保证未来是怎么样的呢?尤格索托斯之后,还有哈斯塔。”
2311年的地球上,出手的只是尤格索托斯,可它身后始终跟着一个身影,身着飘飞的黄衣。
不同于毁灭后就离开的尤格索托斯,哈斯塔仍然在地球上停留了一段时间,带着冷冰冰的兴趣观察人类。
终于在黎雅信的时间穿越研究成功时,它意识到,独属于它们的力量竟然被蚁群窃取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暴怒,然而它此刻只是以附身的形态,留在地球。尤格索托斯作为时空裂隙的守护者,徜徉在混沌寂静的宇宙之梦中,所留下的强大能量,能够通过发生器形成一个短暂的力场。
这力场,足以阻拦高等存在于短时间内,不能以本体降临地球,或许禁锢它们的力量。
本来黎雅信展开力场时,只期盼能够在其中加强异能的效果,自己都没想到这种效果。
直到与哈斯塔交手,却迟迟未见它的本尊,她才知道他们是和死亡又擦肩了一回。
哈斯塔并不知道他们用时间机器去了哪里,于是在不同的时间段里,都有人目睹它的身影。
然而最近正如夏启明所说,灼烧的痕迹越来越多,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它就要找来这里了。他们才被迫去召唤尤格索托斯。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如果战死,也是命运。”乔遥遥晃了晃她的手,“别想了,你该休息啦,计划肯定没有问题的。”
黎雅信说:“那些药再给我多一点吧。”
“不行,再重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了的。”乔遥遥讲,“我们已经加重了很多次了,效果肯定还是有的,你自己也要放松一点。”
“我还是睡不着觉。”黎雅信此时的健康已经很糟糕了。
不同于寻常的劳累,更像是某种光彩正慢慢消失在她的眼眸中,那是长期在疯狂与恐惧里徘徊的痕迹。
她常常会有不受控制的暴怒,可以一天坐在角落,不和任何人交流。实验室现在空荡荡的,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剩下的人不多了,大多上了年纪,无力劝阻她的盛怒。
恐慌也如影随形,就连拐角处物品的阴影,都有可能成为她今日噩梦的主角。
后来在乔遥遥的要求下,她每天都会和乔遥遥出去散心,眺望一下蔚蓝的海。
今天已经是她这段时间,情绪最稳定的一日了。
“根本睡不着,”黎雅信重复道,“其他人也没办法理解我所说的知识。已经快二十年了,我只有一个人,探索这个荒芜的世界。越是了解,就越是知道自身的渺小,就越是惶恐与犹疑,但却没有向任何人分享的权力。”
“我有时候都会怀疑,究竟我是为什么,有了理解这些知识的能力。”
“是我的头脑与众不同吗,如果这样,为什么我还会被疯狂和噩梦困扰?是我注定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么,如果这样,我现在也快要死了啊?我只有普通人类的寿命,却试图研究那些拥有漫长生命的存在。”
“一个活不过二十四小时的人,又怎么能对日出日落、星球的自转公转,做出准确的认识呢?所以迈入这个领域,根本就是违反了自然规律的。”
黎雅信双手紧握,上头青色的血管因为瘦削,都微微凸起,皮肤暗淡。
她已经老了。
她说:“如果你试图去让一只蚂蚁理解,整个太阳系的结构和运转。告诉它,它自己所生活的巢穴不过是这个平凡星球上,最渺小的几十厘米。那它根本无法相信。”
“可其中有一只很特别的蚂蚁,它意外地能够理解这种知识,你觉得它会怎么想?光是简单的日升日落,就能让它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中。”
“它也再也回不去巢穴了,因为它知道了自己的渺小和世界的庞大,和周围的同伴也无法沟通,毕竟在它们的认知里,巢穴还是巢穴,没有丝毫的变化。”
“……”乔遥遥笑了,握着她的手依然是温暖的,“我不喜欢什么蚂蚁之类的比喻,究竟知识和力量相差多少,也不是我能够理解的。”
“但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我看来,就像是独自前行的狼一样。独行者都是最强大的存在。”
黎雅信顿了顿,带着疲惫说:“如果你喜欢,可以这么讲吧。说句实话,如果可以,我不想要这样的力量。太残忍了太难熬了,说是孤狼,其实只是被整个族群抛弃了而已。”
“那是因为我们都跟不上你的脚步。”乔遥遥轻声说,“也许我现在这么说,太有置身事外的轻描淡写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是拓荒者与冒险者,所有前路,都是独狼指明方向的。狼群随着它们的脚步,才能生存至下个时代。”
她拨了拨耳边的碎发:“我不懂那么多,当一个医者,只能拯救眼前的人。而你从一开始就给了我们希望,不然我们可能还会在最后的孤岛上,绝望死去。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挣脱种族的桎梏,那肯定是你,可以超越现在的一切岁月。”
“所以,谢谢你的伟大和孤独。”
长久的沉默后,黎雅信伸手抱住了她。
本来不论异性还是同性,第一次见到她时,“坚毅的学者”这种印象总会比“女性”来得先一步。
这样一个冷静、讲起话来波澜不惊,永远在实验室无表情的人,此刻终于流露最脆弱的一面。
她独自迈入这个不属于人类的领域数十年,每天都负罪感压身,被噩梦和疯狂缠绕,那些不休的、来自宇宙的低语,无时不刻缠绕在周身。
换作任何其他人,也许早就放弃这种可怖的研究了,或是陷入疯狂了。
黎雅信的肩膀微微颤抖,和乔遥遥轻声说:“我真的,很怕啊。我没告诉过你,如果被哈斯塔杀掉的人,在其他人的记忆里是不会留下痕迹的。也就是说,如果黎朔和一南能够活下去,也不会记得我们了。”
“……没事,”乔遥遥紧紧回抱住她,“我们都在你的身后,直到最后那日。而他们只要活着,就是希望了。”
……
黎朔站在风雨中的灯塔之下,他没有打伞,准确地说,周围没有一个人全部淋着雨。
环顾周围,大概只有三十多个人,其中二十余名是外勤人员,本就少的科研人员只剩十位左右。
召唤来尤格索托斯并非一件易事,过去信徒们以自己的鲜血为引,向它虔诚地呼唤。如今他们中没有一人,对这个高等存在抱有崇敬之心,自然无法如此召唤。
既然无法这样,那就激怒它好了。
让它知道,这里有那么一帮人,窃取了它的力量。
这需要将那力量无限扩大,扩大到能引起它注意的程度,同时展开力场,限制住它的力量。
这几乎需要所有的研究人员在场,进行调试。战斗人员更是不可能走开,他们曾是未来最强大的战士,此刻拼全力才有同归于尽的机会。
这场战争无人能幸免。
也许除了黎朔。
逃走用的船只和直升机就在旁边。冷冻仓被搬运到了灯塔底端,里头的夏一南仍然是面色苍白,紧闭双目。
“只要一成功,就马上带他走。”黎雅信这样和黎朔讲,“不论我们发生了什么,千万不要有任何的犹豫,他身上偷窃来的力量,已经是我们的最后挣扎了。”
“没问题。”黎朔说,“我会保护好他的。”
远处灯塔上仍然亮着明黄色的光,那光芒如鬼魅一样扫射过灰蒙蒙的雨,照向极远处的昏暗中。
海涛在怒吼,这个天气是刻意选好的,能让夏启明的电系异能发挥出极致的威力。
仪器被挨个布置好,反复的最后调试中过了两三个小时。天气很冷,被雨打湿的衣服黏在黎朔的后背,让他感到体温在不断下降。
他站在大雨中,看那些人在紧张地布置,每一张都是他熟悉的面孔。他却帮不上任何忙。
该怎么告别啊。他也不知道。
这些人都是已经打定主意,准备一起赴死的,只有他和夏一南被遗留在了后头。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如果高等存在没有毁掉文明,如果后人能知道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会如何评价呢?
是会发现真相,把他们视作拯救人类的英雄,还是一群痴心妄想的疯子?或是说这些努力会从此淹没在时间中,谁也不知道他们曾经和灭世擦肩而过?
他们这些年的实验绝对称不上光彩,各种反人道的方法,充斥着所有研究。
可要是真的像黎雅信所说,他们死后,黎朔就不记得他们了,甚至没有为他们辩驳的理由。
还有夏一南,他又会怎样的结局?
若是能借助那力量起死回生,他真的会如所有人所愿一样,成为救世主么?还是说他们现在正在亲手培育出新的怪物?
这些东西黎朔全部不知道,冰冷的雨下得实在太大了。
最后在前往高塔最顶端时,乔遥遥小跑着过来,搂着他亲吻他的面颊:“我们爱你。”然后在短暂对视两秒钟以后,急匆匆又转身,回到了队伍中,没再多说一个字。
黎朔望过去,能看见黎雅信站在阶梯上在往走,回头看着他,眼中全是未出口的话语。还有走在最前头、仍然手插在裤兜里的夏启明,他嘴里叼着一根要熄未熄的烟,灰烬飘落在狂风中,橘黄色的光芒闪烁。他正朝着他笑,头发半白,却还是过往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么看去,风雨中有着明黄色光芒的灯塔,显得格外高大,头顶就是翻滚的黑云、咆哮的惊雷,它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神话中直通天际的巴别塔,也不过如此吧。
现在所谓的神明因为忌惮,同样要降下摧毁,只是这次它不能真如神话中一样,把筑塔之人的语言变得不同了。
黎朔独自乘船离开,在罗岛上等待战斗的结束。
力场铺开笼罩了巨大的区域,增幅的发生器把淡蓝能量的波动,散播至宇宙深处。
雷电从夏启明的周身蔓延至充满水汽的空气里,他以黑布蒙着双眼,叼着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烟。整片海洋一时都是闪烁的电光,与轰鸣雷声齐齐等待神明的莅临。
此后并非虔诚的祈祷,而是你死我活的决战。
仅存数十只的狼群在孤狼的带领下,经过漫长跋涉,终于围住庞大猎物。他们尽管年迈,却凶狠地亮出了自己的獠牙,不比年轻时少半分锐气。
在这一刻,巴别塔触及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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