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幕年华

    
    实话实说，前世，央视的风雪山神庙拍得相当成功，惟一让唐秦感觉可惜的是，可惜那个雪景太假了。
    话说当年拍摄时本来准备拍真景的，河北的张北是每年都有大雪的。
    剧组在张北待了很久搭景，可雪迟迟不来，最后导演失去信心了就让撤，谁知刚走没多远大雪就纷纷扬扬下来了，导演们那叫一个遗憾啊，只好转到无锡的影视城用造雪机来拍，还算拍成功了。
    当时大约已经快四月了吧，于是在第8集里，林冲是「雪夜上梁山」，而剧中我们居然可以看到水泊中的芦苇还是绿的，水面上还有鲜绿的荷叶。
    演员们的戏装也是常服，没有冬装。
    现在正值冬天，唐秦决定还是在张北，等待大雪。
    第一天，风和日丽，大风象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可苦了这些香港来的武指了。
    可是吃的就是这口饭，这些天，武戏的制片主任汪瑞好生侍候着这些爷，当然是开玩笑，自打那天郁亮服气之后，整个剧组里一片和气。
    第二天，雪还是没来，第三天……直到第八天，袁和平待不住了。
    就象当年拍西游记，香港人搞不懂，为什么一部电视剧内地能拍个七、八年，而香港一部电视剧几个月而已。
    现在他明白了，唐秦为了一场雪，已经等了八天了。
    「别等了，这天邪乎，今年没有雪，我已经问过气象台。」李成汝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时候，唐秦正在这间美工临时搭起的破屋子里烤土豆，旁边坐着的袁和平袁祥仁兄弟。
    谁也不会想到，内地大名鼎鼎的唐秦与香江的袁氏兄弟蜗居在这间草庐里烤地瓜吃。
    「再等等。」一只烤熟的土豆，唐秦吹了又吹，象吹一个宝贝疙瘩，待手里能拿得住了，才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袁和平，一半递给袁祥仁。
    李成汝也不见外，自己往炉子的盖上放了几粒玉米，他是想爆米花了。
    「你不是制片，你不知道剧组这么多人整天人吃马嚼的，这得多少钱……」李成汝埋怨着，可是唐秦专心地烤着土豆，不搭理他。
    这句话，袁氏兄弟深感同意，一个剧组每天从睁开眼都是花费。
    可是真雪总比造雪机要强，从艺术角度看，他也想等一场真的大雪。
    「你不是诸葛亮吗，你可以借东风，现在可以跟天借一场大雪……」李成汝揶揄道。
    唐秦不搭理他，这借大雪，他可真借不来，也罢，让李成汝白话去吧，「走吧，袁导，我们吃火锅，叫上野芒与全有。」
    一边吃火锅，一边讨论剧本，周野芒，王全有都来了，说起王全有，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可是都知道亮剑中的丁伟。
    「总导演，为什么要等待雪？这雪就这么重要？」李成汝在旁边聒噪，袁和平也动摇了，他的班底中都是香港人，大家很不理解唐秦的做法。
    「我啊，是左手一本原著右手一本剧本，这场大戏，就要大雪……」唐秦笑着把一块豆腐放进芝麻酱里。
    原著是这样写的，「时遇暮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又早纷纷扬扬下着满天大雪。行不到二十余里，只见满地如银。」
    「林冲踏着雪只顾走，看看天色冷得紧切，渐渐晚了。远远望见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
    其实，原著这回文字妙在气氛渲染，步步着紧，「那雪正下得紧。……看那雪，到晚越下的紧了。……那雪越下的猛」，几处雪景点染正乃要言不烦，在关节肯綮儿处恰到好处的渲染了山神庙怒火复仇这幕快意大戏前的紧锣密鼓。
    「原著是以那雪的越下越紧、越下越猛为气氛渲染，把观众的心一层层揪紧
    ，一步步提到最高，最后轰然炸开——此兵法所谓「正兵」……」唐秦笑着比划了一个手势，两只手猛地合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剧集则是以越是风暴要来越是平静安详为欲扬先抑，让观众跟着林冲一起，几于在这漫天大雪天地一色的与世隔绝那么一定也是与世无争与世无害世也不我害之所在，安然入眠，哪知在睡中最香甜处，正有大火熊熊而起——此兵法所谓「奇兵」是也。
    也就是说，人物越以为这已是天高太尉远的天边，其实才越是西天。
    一定要把这种风暴之眼的平静与风暴的狂暴的对比做到极致，艺术效果的真正张力才能出来。
    「可是林冲为什么这时候还有心情笑？」李成汝吃着涮羊肉，也不抬眼，张嘴就问。
    「你说，野芒。」
    周野芒摇摇头，这是他想不到的。
    林冲似已走至路远天寒之绝地，处境已如此穷途窘迫，而竟不以为忧愁，反破颜一笑？
    「其实，林冲所求者，一栖之安。但凡给他一口果腹之食，一身蔽体之衣，一尺容身之地，林冲都过得去。他都如此知足，竟还要置其死地？他都这么人畜无害了，他都善良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放过他？」
    其实后面剧集中的林冲仰头，脱口而赞：「好雪啊！」豪兴大发，对雪舞枪！
    再往前，林冲在风雪中进小二店中，一边拍打身上雪花，一边饶有兴致地跟小二拉家常，还高兴地表示，自己得了个好去处：草料场。
    这一直就在，耐心地铺叙林冲这条情态、心理轨迹线。
    这里处理林冲，那就是杀人的血是那么殷红，杀人之前的雪，却是那么洁白，那么轻柔。
    高潮之前的渲染，有正反两手。
    原著中那雪越下越紧，可谓正向烘托；剧集中林冲的平静安乐，则可谓反向铺垫。
    「武戏到了这里，气氛可真就达到了……」袁和平的筷子就举不动了，他是真的服气了这位年轻的导演。
    风雪山神庙，是武戏，其实全是文戏在作铺垫，「唐导，我学到了，下面，我想安排一场林冲耍枪的戏份……再来一个小高峰……」
    ……
    大家终于达成共识，就等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了。
    这些日子，眼看着朔风劲吹，可是就是没有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