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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身微微弓着,整个尸身亦被冻僵,面容苍白,唇色染紫,额上纵横的沟壑显示那妇人的年龄已高。
一瞬都无法睁开的双眸之上,冰霜,如枯蝶结翳。
而她怀中所抱着的,层层覆层层的大块布条裹成的,是落地小儿的布包模样。只是里面没有小儿,只独留下半只手臂长短的空诞。
“四一,你认识她?”顾誉仔细蹲到那老妇跟前,二指轻拨开那老妇散在两鬓的松发,轻触肩上颈间三分,凝声道,“倒是不足两天,这里霜寒携冰涧的,看上去像是生生冻死的”
“没有。”朝亖自是认得她是谁,便是那日容王府经了她的一手脉的催产婆子,不过这种缘分,她并不想做单方面的承认,“可这颈上紫色的掐痕,明显是他人所为,尤其是她的左边,似乎力道偏重三分。”
难道是那容王,杀人以泄心头之愤?
又或者,这催产一事,本为皇家禁忌,他怕这催产婆子露出口风去,便除之而后快。
“你师兄我说了,看上去呗!这看上去看上去,越看便越知真即是假,假即是真。”顾誉勾唇一笑,左不过是个谋命的案子,这等手法,不是劫财,更别说劫这黄花色。
查出此人是谁,是何身份地位,将生前之事探个究竟,溯本求源,即可。
“师兄要管?”而且如此凑巧,昨夜容王推出个什么林羽到玄翎跟前不说,自己便有想拦她的意思,今日又让她生生撞见此景,若说皆是凑巧,恐是谁都不会轻信。
朝亖此刻正蹲着,那催产婆子歪头靠在一块较成年男子还大的石头之上,挡住了车道外的视线,她直起身子努了头,虚虚张望之下,车道上只有一辆他们的马车,小厮大概是后怕地躲上了车。
黄草枯地,荒凉之余,只余荒凉。
“我才不管!这是咱大理寺该管的事嘛?”管管管,前些天的手酸都还没好呢,撞了上一具尸体就要给人扛回去?
顾誉真是后悔跟来,他原本就是个燕都的城外汉,一不用早起祭祖,二不用赶路去他地好生拜访,美滋滋地睡个懒觉岂不是好?
“虽说只临近御林之地一里之余,可她又不是皇家之人,现也没个皇亲国戚冒出来哭丧的,更不用说涉及朝中官员了——你让小厮禀了京兆衙门,让那位正愁没案子可办的尹大人办去!”
昨夜尹大人可谓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叶家那小子也真是,灌他酒也就罢了,尹大人过来诉个没案子好破,没差事好交的衷肠,他作为小辈,理应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一股脑儿全部都听着。
叶归尘倒好,话没说开两句,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地敬酒,接连使得尹大人酒后吐真言,对师父对他们大理寺的一股吐槽劲,酸的不行,真的不行。
他在一旁干干听着,也只能一杯一杯苦酒落肚,偶尔翻上两个白眼,也不记得是要给自个儿师父,还是给那尹大人的了。
没准……全是送给那叶归尘的……顾誉想到此处,气更不打一出来,还在向朝亖滔滔不绝地吐着苦水:“若什么事都要大理寺来办,逾矩不逾矩的便不说了,都赶上那磨破嘴皮子调和别家关系的娘舅公了!……反正,要办你办,我不办!”
顾誉特意撇了头不看朝亖,可偏偏有一种人,是要往你眼前凑的。
朝亖轻轻咳了声,缓了嗓子,眸里转起乌溜溜的墨黑瞳子,脆亮道:“这样啊!……”
脆亮里,又拖着长长的尾音,荡在这空旷方圆内,撞到顾誉的大脑门上,让人想打一个冷战。
“师兄啊,这案子啊,我也不想办!”她说完,便提了腿边的衣摆,微微扯动两下,却听得一声尖锐的“嘶”,低头望去,石缝间里,生着一蓬样子怪异的青草,“诶,师兄!这有断齿锯草!”
断断断,断什么草?
“真不办啊?……”顾誉懒懒地转了身子,明显肿起来的上眼皮慵懒地向下扫去,兴致突变得勃勃,赶紧蹲下,凑上自个儿的脑袋,“这是锯草!还是断齿的!”
“嗯——我在叶家的一本医书上见过,这断齿锯草是极寒之物,又以其锋而置人于真火之境。”朝亖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探近那株断齿锯草,越近,便越有寒凉之意,“此处大石背阳,又临近夭林涧的溪口,战场亡魂聚集之所,阴气更是浓郁,这里有一株,倒也不奇怪。”
断齿锯草,夜开日合,断处,方为利刃。
“嘶——啊!好疼!”
“顾誉你是猪脑子吗?”都认得这是断齿锯草了,今日是没个晴日的,它便还保持着半开的状态,这直直伸了手,断齿锯草又有灵性,能不被割去吗?
朝亖腹诽不止,还好这锯草无毒,只要不沾水片刻就能消疼。
她斜了顾誉一眼,见他已经是委屈巴巴,便不打算再开他玩笑,没好气地道:“没事,忍忍就好了,待会儿就不疼了。”
“谁跟你说没事!四一啊,你可真是学艺不精!”突然来了道戏谑的声音,叶归尘嘴上叼了根草,双手背在身后,一只腿抖动个不停,眼角勾起的嘴唇弯儿,得那叫一个浪荡,“啧啧啧,你们两个,这旁边躺着具尸体,还有心情赏这花花草草,一个字——该!”
“啊?!”顾誉一听就急了,刚刚也就是好奇,毕竟只听师父讲过断齿锯草的珍贵,制药也可,煮茶也可,甚至杀人,也可。
这一下子冰凉,一下子热火,完了完了,他该不是要死了吧。
想着,看了眼旁边那死气不能再沉沉的老妇,扑通扑通的小心脏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咯噔!咯噔咯噔!
“他的话你也信,还不如去信那算国运的神棍呢!”朝亖吐槽道,睨了自己“没出息”的师兄一眼,又向上给“上得玉帝仙床下得阎王鬼榻,唯我胡话张口就来”的另一位师兄送了个白眼。
“哼——不过,这人有意思啊,能死在这里,倒挺沾光。”叶归尘颇有深意地来了一句,转而抿唇不言语了。
是啊,这死在夭林涧的人,无名无牌之地,年年初一赶了早便来这里的,只有她朝亖和朝华二人,而因北渝使团在,朝华日日都被宣进宫去。
又或许,不是私仇,不是大恨,不是泄愤,亦不是除之而后快。
而是,给她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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