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恨我!

四十八、同病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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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一慊转头,脸上已经有了醉意,但眼睛还是亮亮的,直盯着她。
    应昕本来是直视他的,听了他的问题,鼻头一酸,便不由得垂了眼睑。
    她想起了父亲。
    那个她记忆中有些模糊的脸,以及停留在童年记忆中那个充满宠溺的醇厚的声音:“宝贝,过来,到爸爸这里来!”
    她的鼻子突然有些堵塞,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一样。
    可能是要感冒了吧!
    应昕吸吸鼻子,用力地眨眨眼睛,这样,抬头的时候,或许不会那么难看了!
    沈一慊没有看她,眼睛看着前方,平时凌厉的眼神也变得呆滞了起来。月光透过结着雾气的玻璃,散散淡淡地铺在他身上,显得那么温柔。
    “你肯定没有过!”
    “……”
    “我有。听我奶奶讲,我妈生我时,难产,差点没命。所以,她不喜欢我。我刚满月,她就走了。我爸认为,我妈是因为我才离家出走,也一直不待见我。后来他死了。我就跟着奶奶过。奶奶很不容易养大我,我也准备好好孝敬她老人家时,她却过世了……她在世时,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我给她生个重孙,可是,到死,我都没满足她的心愿……。”
    沈一慊一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一手端着酒杯,看着窗外的月光,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说着。低哑的声音不时有些颤音。
    奶奶?
    是那个他让她多次送花去医院的那个和蔼的老太太吗?
    是那个每次见她送花过去,不停地问他近况的那个慈祥的老人吗?
    是那个每次送花时,不断叮嘱自己要帮她照顾好他的那个老人吗?
    她,去世了吗?
    应昕心里有些沉重。这位老太太,她觉得很可亲。
    “沈总……”应昕不由得轻轻叫道。
    习惯了他一直以来的冷漠与疏离,一个典型的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人,对着她讲心事,她心里满是不安。
    或许,她应该就此打断,安慰他一下,让他节哀随便,尽早走出阴霾,然后再礼貌地离开。
    沈一慊并没有回答,仍然自顾自地讲述。
    “你知道吗?记忆中,我没有被人抱过,除了奶奶。后来,我长大了,她抱不动我了,却总是喜欢看着我笑,除了她,也从来没有人像她那样,盯着我笑,好像她的眼中,心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曾经犯过事,家里的其他人都不喜欢我,只有她,说我只是个孩子,还当我是宝。我发奋的时候,总是在想,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我,都抛弃我,都没关系,至少我还有她。可是,现在,奶奶走了,我什么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爱我疼我了!”
    缓慢的、低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非常孤独,每一个音节落地,似乎都被地板反弹上去,字里行间的悲伤与哀痛也似乎一起,随着音节砸碎,弥漫得到处都是。
    低头好像有点难以呼吸了,应昕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借着朦胧的月光,却看见沈一慊那黝黑的脸上,有两行水渍,反射着淡淡的清冷的光芒。
    心里某一块一直处于紧绷与防御状态的地方,竟然开始慢慢变得松软与温和了。甚至,呼吸着让人压抑的空气,那块温软竟然偶尔有了一丝抽动,牵动了她的痛感神经,让她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难过。也许,是震惊于他的经历;也许,是惊讶于他的孤独;她从见他第一面开始,一靠近他,就会无端地产生戒备,因为他的身上总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阴厉,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她从来不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冷情冷面,凡事沉静应对的男子,居然有着那么柔软与细腻的内在。
    她静静地看着他,面带悲悯。或许,只有同样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这样的孤独,是经历过怎么的煎熬与痛苦。
    没关系的,沈总,你还有很多朋友!
    没关系的,应昕,你还有妈妈和女儿!
    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沈一慊仰头,不停顿地一口气喝完了手中的酒。
    应昕轻轻地给他添了酒,坐在旁边,也望向窗外。
    “谢谢!”沈一慊扬了扬酒杯,扭头看向应昕,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应昕看着他白晃晃的牙齿,也浅笑着摇头。
    “你知道吗?我今天送走了她,我就一直在自责:为什么当初不听她的话?为什么连她那个卑微的小小的心愿也没法满足?我真的是个坏人,没人喜欢我,就连唯一对我好的奶奶也这样毫无征兆地去了!你说,我活在这世上,是不是就像我爸说的那样,就是个祸害,灾星?他们这样,一个一个,陆续离开我,毫不留恋,是不是因为我真的很差劲?”
    应昕鼻头一酸,双眼就噙满了泪。她的父亲,是不是也觉得她差劲,也这样不声不响,毫无预兆地离开她们的?可是,明明,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满是爱意啊?!
    “你知道吗?我奶奶她……”沈一慊突然顿住了,然后自嘲地笑笑,“我一晚上都在讲我自己的,问你‘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呵,你又怎么会知道,又怎么会了解我的心情?”
    “我知道的,我也了解。”应昕颤抖的声音让他倍感诧异,扭头看时,只见应昕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是满脸泪痕了。
    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应昕胡乱地擦了一把,便呆呆地看着月亮,思绪万千,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了解。我也被人抛弃过。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我和我妈了。”
    接过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的红酒,应昕抿了一口,涩涩的味道,仿佛直入人心,连眼泪,都带了一丝咸涩。
    “我明明记得他很喜欢我的,他经常把我举过头顶,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让我看到在地面根本看不到的风景。春天的时候,他会摘很多小花回来送给我;夏天的时候,带着我,让我顶在他的肩膀上看露天电影;秋天的时候,又会顶着我摘柿子摘秋果;冬天的时候,就把我裹在怀里去堆雪人。”应昕偏着头,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想起遥远的记忆,眼里满眼的眷恋。可是,一想到现实,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为什么就不要自己了呢?!
    “你也是男人,你说,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
    见到沈一慊点点头,应昕眼里难掩欣喜,可随即,便被迷茫与愤恨代替,“可是他为什么就那样走了呢?”
    “如果我不乖,他可以告诉我啊,我可以改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声不响,招呼都不打地就走了呢?”
    “是出去散散心吗?可是总要回来的对吗?我常常想着,他肯定是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会像以前那样,几天就回来,还会给我带好多娃娃。”
    “可是,好多个几天都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甚至,我给他打电话,他一听到我们的声音,就挂掉了!”
    “可能是出差了;可能是在开会;可能是在忙;可能是没听出我们的声音;可能是太吵不方便接电话;可是是春天太容易睡觉,夏天太热心情烦躁,秋天雾又太重,冬天又都太冷……我把理由都想遍了,可是他还没回来!我变得更听话了,更乖了,我不再撒娇,也不再调皮,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来!”
    “他在哪里啊?他知不知道,他走了以后,我们过的是什么生活呢?他知不知道,我妈很想他,我也很想他?他知不知道,他在老家,还有一个女儿呢?一个他走时只是三岁的女儿啊,他都不想我吗?……”
    应昕心中的堤岸仿佛有了一个缺口,记忆如潮水涌来,不可阻挡。那些藏在心中的话,那些从来不敢在母亲——她最亲近的人面前表露的心情,在此刻,毫无遮掩,汹涌澎湃。
    她一口气喝光了酒杯里所有的酒,起身,又拿了一瓶红酒,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手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红酒撒的满桌都是。
    一双略带粗糙的大手,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红酒,斟满,拥着她在沙发上坐着。
    似乎有什么禁忌被打破一般,她伸手接过红酒,又仰头喝了大半,来不及吞咽的红酒进到气管,引得她一阵咳嗽。那双粗糙的大手,一手按着她的臂膀,一手轻拍她的后背。慢慢地,她气息正常了,抬起头,透过厚厚的泪帘,感激地超面前那个模糊的黑影笑了笑。
    “后来长大了,从旁人那里听说,他是和其他女人私奔的。咳咳,太好笑了!我还以为,是我不好呢!咳咳,所以,那些离开你的人,不一定都是你的问题,你不该自责的!咳咳!”应昕笑着说,间或的咳嗽,显得更加的娇弱。
    沈一慊看着面前的应昕,泪眼婆娑,强颜欢笑,不禁满脸心疼与怜惜。他轻轻搂应昕在怀,任凭她在怀里挣扎,毫不松手。
    “可是,他既然和我妈结婚,那肯定是爱我妈的。为什么又要与其他女人在一起?为什么要生下我又抛弃我?他知不知道,我好怕!从小到大,我好怕我不乖,怕被人嫌弃,怕又被抛弃!所以,我什么都听我妈的,相亲,结婚,生子,我都听话。但是,我好累,我好苦,我心里也有很多话,却没人可说!”
    内心似乎全线溃堤,应昕失控地拽他的胳膊,没有放松的意思,她便用手使劲儿地捶打着他的背。
    沈一慊咬紧牙关,任凭她发泄。
    “他知不知道,我们好辛苦!别人都说我是没有爸爸的孩子。在家的时候,我和我妈,孤儿寡母,受尽欺凌;一出门别人就指指点点;上学住校的时候,那些孩子把我锁在外面,我在门外蹲了一宿又一宿,别人都欺负我!除了应老师,没有人为我出头。作为父亲,他到底有没有想过?有没有想过?!你看,你现在也在欺负我!”应昕痛哭着,大声的哭着,似乎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逼出来一样。
    等了很久很久,应昕的哭声渐小,气息渐弱,力气仿佛被抽尽,全身靠在沈一慊的身上,沈一慊心痛地轻吻了她的眼角:“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往事。我不该引你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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