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快更新!无广告!
秋风一阵凉过一阵,萧瑟秋雨连绵几天,把些红的绿的黄的树叶刮落在地,混在泥泞的水中,人踩马踏,没多会儿失去了鲜艳的色彩,脏兮兮看着比稀泥还不如。
苍穹,雨丝,泥路,红枫,洛英站远了瞧,觉得画面少了点动感,于是在枫树下添补上了一名女子背影,风雨飘零中,裙裾与长发随风飞扬。
端详片刻,她改变了主意,画笔沾上浅灰的天空色,点掉了风雨中的女子。
窗开着,雨纷纷洒洒地下,竹林沙沙作响,遄急的溪水连蹦带跑地往广阔的湖泊河流奔去。
再没见过他。听人说,他回紫禁城了,八月十五中秋大典,没他不行。
前几天,顾顺函亲自送来意大利进贡的炭笔和油画颜料画板,说万岁爷特意嘱咐人从紫禁城送来的。
她脸色有些苍白,谢恩的时候身子晃了晃。
顾顺函上前搀扶一把,问:“姑娘,你有话没有?”
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最后说:“谢万岁爷恩典,洛英铭记在心”。
“姐姐,我走了!”
只顾着胡思乱想,没发现,不知何时如蝉来到茶桌旁,手上拿着一个细软包裹。
澹宁居缺人,顾顺函想到了如蝉,把她调了过去,从此,如蝉也有机会面圣了。
对宫女们而言,这是梦寐以求的前程。
“恭喜你,如蝉!”
如蝉觉得这恭喜颇莫名。洛英那夜去澹宁居一夜未归,原以晋封有望,没料到什么变化都没有,灰溜溜滴回来了。现在她倒去了澹宁居。
“如蝉不能相伴左右,姐姐珍重!”
一句客套话,洛英却听了有点动情,最近常觉寂寞难耐,幸有如蝉相处,还能说上几句话,如蝉一走,这冷清境界,如何自处?
“有空回来坐坐!”她握住如蝉的手,依依不舍。
“等忙过了秋狝,就回来看望姐姐!”
——
木兰围场,广阔无边,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草原、森林、湖泊、溪流,和起伏和缓一座座馒头似状的丘陵曼甸。
久在樊笼中,复得归自然,畅春雨虽大,总是个园子。哪像这里,头枕青草,仰望蓝天,闻着野花野草的清香,听着流水鸟儿的啭啭,心中的郁结似得到抒发,漫长的一天也变得容易打发。
人呢?人到哪儿去了?
让洛英来木兰,顾顺函犹豫了很久。
每年狩猎,畅春园都是主力,因为皇帝一般先到畅春园驻跸,然后再启程去木兰。
那夜在澹宁居的西厢房廊檐下,站在门外的顾顺函李德全听得一些,整整闹腾了大半宿,两人对视的时候都咂巴起了舌头。顾顺函以为自己挖到金矿,平步青云有了途径,连李德全对他的态度也温和不少。没想到,第二日皇帝探视她一番后,两人就一刀两断,自此除了送颜料之外,再没交集。
多半是女的不是抬举,惹怒了皇帝,过了会子,皇帝又想起她,送上颜料想重修旧好,没想到她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再次失去机会。
不上进的人,你就是拉着她,扯着她,手把手地教她,她还觉得你多余。顾顺函对她失去信心,不愿再把她的名字报上去。
当名单呈给李德全参阅的时候,李德全扫视一番,点了点清溪书屋这一栏,便退还了给他。
清溪书屋管书的只有洛英与新来的烟霞。不是烟霞?
“请总管示下?”
李德全没有回答,一张惯常笑着的脸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这种事参不透道不明跟迷雾一样全靠自个儿摸索,顾顺函在李德全耷拉的脸皮缝中看到一丝曙光,二话没说,他隆重地在清溪书屋后面写上了“洛英”二字。
人呢?人去哪儿了?
“终于找着你了,姑奶奶!”翻过第二个山坡,才发现她背靠大树,嘴里衔草,眯眼望向远方。
“找我有事吗?”
“事?你以为你干嘛来了?游山玩水么?”顾顺函微胖又少运动,爬了两个坡便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不都去狩猎了吗?没我什么事,所以就…”。
“所以你就躲清闲?告诉你,不能够,要做到主子在与不在一个样,随时待命着。哦,主子不在,人都散了,那成什么样儿了?哪有你这么办差的?”顾顺函恨铁不成钢地一个劲儿数落。
“主子是什么人?堂堂大清国的万岁爷!是八岁登基征服四海英明睿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主明君!哪是你可以随便敷衍…。”
说到这儿,顾顺函打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老是忍不住提点她。谁也不知道他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得太多了,惹怒了她,架不住鸳梦重温的时候皇帝面前告一状,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
“皇上今晚回驻地,要看的书你准备好了吗?”
他要回来了!洛英仓促地站起来,树枝低垂,勾住了她一簇头发。
“哎呦!”她吃痛地叫一声,来不及整理,任由那一簇发零散着,在顾顺函的叨叨声中往坡下走去。
收到参与木兰狩猎通知的时候,她以为又要碰面了,紧张得好几晚睡不好觉。
谁料木兰这么大,跟小半个北京城似的,后勤的随行人员根本没机会一睹圣颜。
不得不承认心头时常浮起淡淡的失望和惆怅。每当此时,她不断地咒骂自己:色迷心窍,脑子不清醒,疯子。
太阳的余辉尚在,月亮已迫不及待地升上了树梢,旷野的草场,常见这样日月同辉的奇景。洛英揣着书籍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御营,守卫见了她的令牌便放行,说一早顾公公已经交待过了,让她直接送书去皇帝御帐。
远处传来歌舞嬉笑的声音,那里正在进行着盛大国宴,此次围猎十大旗主齐聚木兰,名为狩猎,实际上共商西征讨伐葛尔丹之事。
他是主角,觥筹交错间,时时刻刻运筹大事,她一边走一边想象。马上又自责,想他做什么。
门口站着两个小苏拉,其中一位她认得,是秦苏德。德子热情地迎上来:“姑娘送书来了!谙达不在,宴前伺候去了。临走时交待让姑娘千万等着他回来,谙达要亲自验过书才放心,万一有个差池,姑娘也来得及改换!”
她想起上次《通典》的事,觉得顾顺函顾虑的是,便点了点头,在德子身后找了个落脚地,站定等待。
太阳完全落山了,月亮越升越高,御营燃着巨臂火炬,为濛濛月色添上了桔色的光辉,顾顺函还没回来,夜风倒已刮起来了,农历九月,很有冬天的肃杀之气,外罩的薄夹棉褂子不敌风寒,洛英不由自主跟那猎猎随风的龙旗似的,颤动不已。
顾顺函说过对洛英怠慢不得,德子见状,忙引起御帐门帘,道:“姑娘往里头站站罢。夜凉,冻着了可不合适!”
洛英伸脖子往御帐内瞧,帐中除了一个茶水伺候,便无他人,风一吹,案几上的香炉里熏着的龙涎香若有若无袅袅地递送出来。
她缩回脖子,说:“我还好,还是在门口等着吧。总管想是也快来了。”
说话间,一群人向着这边走来。隔得那么远,即使暗色之中,也能看出走在前面身姿如青松一般挺拔的是康熙皇帝。皇帝回营,沿道的侍卫太监俱都跪迎,洛英退了几步,猫在秦苏徳后面,也跪下身来,她低着头,心别别地跳,一个劲地自我安慰,自己不打眼,他不会发现她,又想,即使打眼,或许他也不会再在众人中多看她一眼。
皇帝脚不带停地进了御帐,一群人也都鱼贯而入,这些人中,走在最末尾的,是洛英的熟人,如蝉和顾顺函。
等了片刻,觉得寒不能耐,这两天身上不好,手足已然冰凉,她央求道:“德子,烦请你跟顾总管通报一声,说书我已经拿来了,等着他清点。”
德子躬身回道:“姑娘,劳您等会儿。我谙达刚才看到您了,这会子他要伺候万岁爷宽衣洗漱,忙过这阵子自然会来传您。”
继续等候,半柱香的功夫也不见顾顺函传她,夜凉似水,风刮在脸上有栗栗的感觉,腹内已凉如冰窟,脑袋更疼痛欲裂,终于德子掀了门帘,顾顺函斯斯然走出来,说:“等了许久了?”
她咬着牙,勉强对付:“也没有多久。”便把手里的书递给顾顺函。
顾顺函借着门口的火把校对,验证无误后,道:“没错,就这些。你回去吧!明儿换书再找你。记得,随时候着,冷不防万岁爷什么时候要书。”
洛英行礼应“是”后,便行告退,此时身子僵硬得跟石头似的,走一步,下腹沉坠地像要掉下来一般,拖着步子,行了不多远,头晕目眩,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倒下去那一瞬,听到几声低呼:“不好了,洛姑娘晕过去了!”
唉,又出一个岔子!千万不要惊动他呀!她在昏迷前,又是遗憾又是担心。
挣开眼睛时,身上盖着明黄色的云锦被,头顶悬着浅黄色的垂纱帐幔,一条五彩游龙在帐顶腾云驾雾,她惊坐起来,什么时候,又躺到了龙床之上。
珠帘声动,一位粉色宫装的女子走进来,定睛一看,正是如蝉。
如蝉走至床前,见洛英张嘴要说话,嘘声道:“姐姐噤声,万岁爷正在前帐批阅奏章,任何人不得发出声响。”
洛英压低声音问:“我怎么会在这儿的?这不是皇上的龙床吗?”。话毕,苍白的脸上起了点血色。
如蝉的脸也红了,过了小半会儿,以极细的声音道:“姐姐这几日不方便吧?刚才晕过去了,万岁爷亲把姐姐安置在龙床上,还给你搭了脉,说气血淤滞,又遇了寒,才会这样。让你在这儿歇会子,恢复些气色方可以走动。”
不免还是惊动了他,还让他查出了这极私密的病症,一身的血都涌了上来,她两颊坨红,怕什么来什么,一辈子的尴尬全部给了他。
见她无话,如蝉道:“万岁爷吩咐炖桂圆莲子羹为姐姐补身,待会就着万岁爷的夜膳一起送进来。姐姐,你有这样的好福气,妹妹这里先给你道喜了。”
正不知如何自处,听这话,倒不觉得戳耳,只是赧颜道:“胡说什么呢?没影子的事。”
两人许久不见,絮絮轻声聊了一会,未几有人传唤如蝉,如蝉便辞了她,到前帐当差去了。
洛英枯坐着,敛神静听前帐,因康熙话少,其他人等哪敢说话,只听得偶尔有人走动。她心乱如麻,这样下去怎么办?等他忙完公务来看她?再见如何面对?不如寻机会溜出去,只是御帐没有后门,从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走恐更为不妥。
苦思无计,脑袋痛得眼睛都睁不开,身上也不舒服,这是她的顽疾,也就一两天的折腾,过了今晚就好了。她闭上眼养神,不知不觉便神思恍惚起来。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