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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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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天白天昏暗,到了傍晚,因为雪光的反照,明晃晃地,天色倒不似别日黄昏那般阴沉。
    他疑虑暂消,患得患失的心境得到缓解,又见她虽轻减了些,但梨花带雨后的眉眼比以往还要楚楚,心中已有几分欢喜,又皆错怪了她,有些感愧,所以虽她恹恹不肯说话,他却时不时地要携她的手并行,到清溪书屋廊檐下时,见她态度有松懈,便抓紧了不肯松开。
    恭候着为二人除帽去蓬的顾顺函如蝉,见此情景无法下手。洛英瞥了他一眼,他才讪然一笑,放开手去。
    顾顺函别出苗头,认为立功的时刻又到了,一边伺候衣帽,一边为皇帝雪中送炭:“万岁爷今儿大清早就启程,到现在还不得停歇过。如此劳顿,寻常人早就趴下了。奴才斗胆,还请即刻起驾澹宁居,梳理调顿安养龙体为上!”
    洛英卸去紫衣斗篷,闻听这话,向康熙看去。他刚摘下黑貂皮冠,身后一水油光水滑的长辫,正撑着手臂由顾顺函解身上的皮氅,灵敏如他,感知她的注视,回头送上自己的目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仿佛在说,瞧,我虽躬揽万机,却不辞辛劳专程过来看你。
    她一低头,便进了清溪书屋的门。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起进了门,皮氅一脱去,他抚着烟灰绸袍上的灰貂硬领,立刻对顾顺函说:“不去澹宁居了,先在这儿安顿。”说着,就向门里走去。
    顾顺函幸福地应“嗻”,脸笑得跟朵花似的,知道自己不便跟过去,忙贴着门沿轻声补充:“天光不早了,又是大雪,奴才提议,把晚膳也传过来,这样时间充裕点,不知万岁爷意下如何?”
    这厮这上面颇有天赋。皇帝难得赏他一笑,道:“甚好!就这样。”
    皇帝驾临,太监使劲地加油添柴,方才凉飕飕的屋子现在地龙烘得暖如阳春。墙角四壁的落地纱灯尽数点上,照着垒满了书的原木书架,书香灯影,颇有意境。皇帝进门的地方,是两排书架中间笔直到底的走廊,一眼望去,并不见她的倩影。他耐着性子,走过两三排,才发现在屋子的尽头,那扇映着竹影的长窗边,穿着月白色的对襟氅衣的她靠着书桌,也往这头在看,见了他的身影,便转过身去,拿起桌上的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乔模作样的扭捏之态等于发出了召唤,他快步走过去,立在她身后,她只当不知,依然看书,低头把月白衣领上那段细白/粉颈呈现在他面前,他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当然不会错过,立即粘唇上去,她的心如春水般地滟漾开去,但想起这些天来盼他之苦,慢慢移开了一步。
    他紧跟着,不客气地把手放在纤腰上,笑着解嘲:“不是来了吗?说是来看你画雪景,并没有食言啊!”
    明显敷衍了事,强词夺理。他没有为践约做任何解释,也许,他不屑也不愿为任何行为向任何人做任何解释。
    她叹出一声怨气,伸手去拨已在腰间为非作歹的手。
    他三下两下把她的手盖住了,甚而附脸在她的颊上摩挲,那至低至沉的声音在她耳旁难耐地倾诉:“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我也不容易。要知道我已多日未见你,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知何时,氅衣已被打开,他的手伸进袄子,细致周到全面布局,她像打了麻醉的病人,任他摆布,无能无力也无计可施。
    ——
    下午晌开始飘雪珠子,天色越晚雪片越大,终成鹅毛大雪,一直下到凌晨方止,早上推开窗,雪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这几天天天如此。
    两人和好了,因为彼此都觉得失而复得,所以更加珍惜,除了议政要见人,其他时候恨不能时时如胶似漆。
    皇帝心情好,新宠的主子又是个不拘束的人,畅春园从来没有像今年冬天那么敞开玩过,堆雪人,打雪仗,雪地里捕鸟,抓兔子,洛英发起了山坡滑雪的新玩法,皇帝看着看着也提起了兴致,前湖后湖冻成硬如地面的天然溜冰场,令他想起,祖辈来自关外,皇族惯于在冰上嬉戏,有一道游戏,他幼时玩得不亦乐乎,就是在冰上蹴鞠。
    彩球一抛,两队人马踩着冰刀持着彩旗冲彩球而去,因为皇帝参加了其中的一队,太监们多是阿谀奉承之辈,只有作势,没有竞争,球不到皇帝旗下,也被送到皇帝身旁,过了半晌,便也无趣起来。
    正觉得没有意思,冷不防有人冲过来,扫去了皇帝脚边的彩球,一个黑帽蓝袍的小苏拉带着球飞速在冰上滑行。
    皇帝二话不说,蹬开长腿,俯身向他追去。
    小苏拉滑冰技术很是熟练,虽然速度不是很快,但胜在灵活,专找人多的地方穿梭,皇帝身材高大,况且侍从见了他都躲闪,一下子还真拿不住他。
    “你们都闪开!只留下那狡猾的奴才!”皇帝高声嚷道。
    众人纷纷离场,那小苏拉一点畏惧没有,乐此不疲地撑着旗把球往远处滑去。
    皇帝一边追他,一边纳罕,哪有这么大胆的太监?他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湖边女宾席上已不见洛英的踪影。
    此时已猜到八分,他加快了速度,道:“好奴才,尽管放出本事来,陪朕玩得好,朕重重有赏。”
    这小苏拉正是穿了太监衣服的洛英,她回头顽皮笑着:“好!说话要算数,你现在就放马过来吧!”
    果然是她,皇帝一发欢喜起来,一振足好似冰上的一支飞箭向她射去。
    洛英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这样快,一着急抛了旗抓起彩球奋力逃跑,皇帝率先笑了起来,其他观战的人也都哄然大笑。
    终于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被他逮着了,两人照了面都笑个不停,皇帝兴奋地两眼冒光:“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
    她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气,道:“我的本事多得你想不到。”又说:“这算玩得好吗?我的赏呢?”
    他说不算特别好,除非,接着不怀好意地笑,低头就要吻她。她格格笑着,把个彩球扔进他怀里,趁他一个晃神退滑开去,格格的笑声连绵不绝,洒满了整个冰湖。
    ——
    傍晚时分,他顶着飘雪到清溪书屋时,她正立在桌边聚精会神地观察,观察对象是热在围炉上的一壶水。
    他问:“顾顺函说你又在搞新玩意儿,原来是烧水?”
    她回头,被水汽熏红了小脸好似六月白里透红的蜜桃,道:“不算新玩意儿,就是煮个茶。不过烧水也很讲究。一沸味不正,二沸最佳,三沸水就老了。你别打搅我,我得密切关注,务必让它在二沸的时候停止。”
    这都是《茶经》上的观点,把她搁在清溪书屋,她便成了个书呆子。皇帝笑道:“有点意思,看来中了陆羽的荼毒。”
    “什么荼毒?人家是茶圣!总有道理。”她赏了他一个白眼。
    他对她的白眼甘之若饴,笑着说:“好,有道理就有道理,你忙你的。”
    于是拖过桌边的椅子坐下来,跟着她一起盯着水壶看,忍不住发表观点:“你的水也要讲究,书上说山水为上,还得是乳泉石池漫流者,这种雪天,哪里去找这样的水?”
    她神秘一笑,甩个眼色给站在一边的如蝉,如蝉笑着解释:“只怕这壶里的水比书上的还好。那是一连数天姑娘率奴婢们清早在竹叶上刮下来的晨雪,只取叶尖上的最是洁净透明的一点。”
    她补充道:“不仅洁净,还有竹叶的清香。”
    他笑道:“这倒新鲜,朕今天倒是有了口福。”
    正说着,壶里吃吃地闷出声音,她不再言语,专心等待第二次沸腾。
    他顺手拿起本书看,还是之前她看的那本宋词。
    看了没多久,便听到她欣喜地说:“好了!”于是手忙脚乱了一阵,等他从书上抬起头时,她隆重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两只绿玉杯,神情郑重地斟上茶,托一杯到他眼前,拿腔拿调地说:“请相公细细品尝!”
    他笑着,拿起杯先闻,浅尝几口,最后才送入肚中。她期盼地看着他:“怎么样?清不清?醇不醇?”
    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味道,而是感觉。他浓眉一挑,道:“的确妙不可言!”
    她笑了,杏眼在灯光下扑闪:“你喜欢,明天我再去收雪!”
    她今天穿着一件杏黄色绣紫蓝色兰花的宁绸衫子,气色好,衬得皮肤吹弹得破似的,这些天她瘦了,下巴颏尖下来,本就绰约的风姿多了几分我见尤怜的柔弱,这会子一笑,仿佛薄柳在春风中飞扬,男人的一颗心,跟着那笑颜荡漾。
    她不好意思起来,娇声嗔怪:“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他由衷地说:“好看!就是好看!”
    他从来没有夸过她漂亮,至多用欣赏的目光逡巡,这么突如期然地夸赞,让她害了羞,含笑不语。
    他招招手,说:“过来!”
    她期期艾艾地走过去,见他深情的眼里满是光彩。
    “坐下”,他拉她坐在腿上。
    她不肯,努了努嘴,如蝉正红了脸站在墙角,走不是,留也不是。
    “如蝉!”他朗声一唤,挥手让她快走。
    如蝉逃了似地退了,她的脸也红起来,不过喝一杯茶,又不是一壶酒,他在想些什么?
    他如愿以偿地把人抱在身上,说:“如蝉这个蠢丫头,没有慧根,明日换了她!”
    “怎么怪她?明明是你自己突然兴起。”
    “兴起什么?”他乜着眼瞧她。
    她脸又红,低了头咕哝:“没什么。”
    他笑起来,拿起她的手密密地吻,随后把人紧紧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感概地说:“朕何有幸,遇到了你,不仅丽质天成,还冰雪聪明,作画、演算、天文、游水、滑雪、冰戏,无一不能,煮个茶,也能煮出这样的新意。你说你还有很多朕想不到的本事,朕相信,可惜这次没时间一一发掘了。”
    她停下一脸甜笑,道:“怎么,又要走吗?不是说要住一阵子吗?”
    他脸上的笑也减退,慢慢地神色黯然起来,道:“住不了。快过年了,那边有许多的事情要做。”
    他说过,他的时间自己也控制不了。看来真是如此。她对自己之前那么怨恨他感到内疚,但是这一去,又是遥无归期,这些时日下来,她已经一刻也不愿与他分离了。
    “可是,你还没看我画雪景呢?”像一个没有说服力的小孩一般地苦苦挽留。
    他不说话,只一手拍着她的肩膀,一手抚着她的手,她脸贴在他胸前,那绛色的暗花缎袍散发着的淡淡龙涎香让她恐慌,真怕这一去再也没机会闻到这个味道。
    “去宫里倒也是可以画的。”他深思熟虑后说道。
    感觉到怀里身子一凛,半晌才缓和下来,托起她的下巴,见那乌黑明亮的眼里俱是怯意彷徨。
    他蹙了浓眉,探询她的意思。
    她嗫诺着,犹豫着:“我…我…”
    “怕?”
    她点点头,钻进他的怀里。
    “怕什么,有朕在,还怕护不得你周全?”
    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噗!噗!”他的心跳的缓慢而有力,象他的人一样沉着镇定。她好似得了安慰,是啊,有他这么强大的保护伞,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只是…
    他完全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你放心,不会把你与她们安排在一处。你在朕心目中,是最特别的一个。你就住养心殿,离乾清宫不过几步之遥,咱们朝夕相处。”
    她在他怀里动了一动,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局促的紧,拿起身前的辫子末梢揉捏不止。
    “你不要名份,就不给你名份。实在是你在此地,朕在宫里,彼此都不好过。”
    她动容,沉溺进他海一般深的眸子里。他在她耳边娓娓叙说,声音好像带了磁性的电流:“东风恶,欢情薄,你夹在书里的字条,朕看了,着实心痛。让你这样想,朕心何忍?相思之苦,切肌入骨。既然可以避免,为什么不去避免?”
    见她眼里又盈出泪光,他知道就缺临门一脚:“你去住住,真不喜欢,再回园子里来。”
    “唔!”她低低应一声,像是呜咽,他对她太好,什么都想周全了,但是她心中隐隐仍有无法消除的恐惧。
    他轻轻地吻她的唇,象初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般地恰到好处:“你真不想去,那也没法子。不过你要知道,朕对你相思成疾,一点也不亚于你对朕的想念程度。”
    一支利箭终于射穿了她的心。她想他,他念她,只要能两相厮守,就算地狱火海,也能去闯。她彻底折服了,把自己整个交付于他,套着他的脖子,柔声细语:“我听你的!你让我去哪,就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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