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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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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时分胤禛进的京,回府稍作停留休整后,既往紫禁城述职。十八岁的青年,浑身使不完的精力,三天三夜日夜奔袭数千里,到现在还不觉得疲累。
    离春节还有五六天,街市已很有过年的气氛,贴门神,挂春联,彩灯高悬,彩绸披挂,商铺里把年货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中国人过年图喜兴,所有货品都红通通地,坐在车里的胤禛,放眼看去,整条就日坊北大街像流动的红色河流,这一切,看着像一桩人间喜事,那么温暖,那么令人高兴。
    开封赈灾事出突然,走之前连设法往畅春园传个信都来不及,这一别,又两个多月了,不知道她是否又感到自己被冷落,又要开始“怨”他了。
    曾经怨过你,现在,好些了。他想起她说话时慢声慢气的模样,银杏的金光,斑斓的秋色都成了她的陪衬。
    那深沉的思念,积累太久,重得乘放不住,连这小小车厢都塞满了,他掀起挂在窗上的厚厚毛毡,清俊的脸上盛着浅浅的笑,他笑起来,嘴角微斜着,凤眼几乎入鬓,几个正在采办年货的女郎,惊鸿一瞥,差点失去了魂魄。
    到东华门口,车不能入内,他下了车,整理朝服朝冠,换了暖轿,入轿前,望了望天,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遥远的天际只有几条金光,红墙金瓦的紫禁城各处都上了灯,这么晚了,不知道皇帝还见不见他。
    不管怎样,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述职,牌子总要递进去,见不见是皇帝的决定,他做臣子的本份要尽到。
    如果今天不能见皇帝,既然入了宫,德妃面前请安报个平安也是必要的。开封的差事远比想象的棘手,但他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这个功劳报上去,利益熏心的德妃一定欢喜,许久不见,虽然母子关系单薄,看在这一层的关系上,可能也好说话一些。趁此机会,就把要她的要求提出来,这种事由德妃出面比他自己跟皇帝求好很多。她的一年之期已经过半,她等不了,他也不想再僵持了。一个宫女而已,在德妃,在皇帝,都算不了什么。
    他靠在轿椅的红坊丝里上,随着轿子的摇摆轻晃,原本想闭眼养会神,一想到这些,又睁开了眼睛。
    到景运门时,身穿厚棉袍,头戴暖帽,耳套毛耳的李德全已等在门口,胖而短的人,远看跟个球似的,见他从轿中迈步出来,圆球就地吃力地打千,温和愉悦地说:“四爷差事办得好,圣主爷大喜过望。说老四辛苦了,再晚都要见。四爷赶紧着,随奴才往东耳殿面圣吧!”
    胤禛听了这些,自也觉得面上有光,但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只牵了牵嘴角,拱手谢过李德全,随着他一径去了。
    从景运门,穿过乾清门,再抄粉彩红漆游廊往正名昭仁殿的东耳殿走,少说也要走上一炷香的工夫,李德全有节制地讲了几句寒暄的话,胤禛客气地对答,之后的其他时间,两人都是默默无语的走路。这条长廊一路明灯高照,往廊外看,刚黑下来的青色夜空下乾清宫和其他宫宇庄严肃穆金碧辉煌,胤禛心思飘忽,想起昨天这个时候,正在风雪交加的路上纵马飞奔,那种火急火燎归心似箭的心情真是恍若隔世。
    节前他是一定要回来的,如果能要了她来,就可以一起过年。如果要不成,过年时候,所有庆典都在宫里,畅春园冷清清,管的也松,正好谋个机会,把她带出去逛集市赏花灯。在杭州的时候有顾忌,心意也不甚明朗,但那种纵里寻她千百度的感觉至今难忘,现在的状况,在拥挤的人群中怎么着也要牵手相行,他往日看别的情侣偷偷亲昵只当是痴人,没料到自己也有这一遭,光想想就已经怦然心动。
    他禁不住又一次嘴角上翘,素来敏感的李德全,觉着冷面四爷今日不同寻常地平易近人。
    脚踩到乾清宫的金砖,一些逸思杂想就得收拾起来,进了东次间,东墙上有面通地的长镜,他整冠肃容后,垂首跨过了东耳殿红色门槛。
    “四阿哥到了!”李德全温柔地提醒正在翻看卷宗的皇帝。
    皇帝抬起头,胤禛跪在地上,正说着给圣上请安的话。
    这次派他往开封赈灾,是临时起意,一当然是胤禛有这个能力办这个差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皇帝想到此,心下便不自在,脸上并没什么表示,说:“起来吧!”
    胤禛站起来,皇帝说:“这次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胤禛谦让道:“皇阿玛跟前,哪有儿臣的座位?儿臣站着说话便成。”
    皇帝没说话,只指了指李德全搬来的圆杌,意思是让你坐就坐。
    于是坐下来,皇帝一边看卷宗,一边问话,他恭恭谨谨地回,说到要处,皇帝站起来,他也赶紧站起来,简约把自己的观点陈述,皇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全神贯注地听。
    这是他的父亲,负手站在明黄色的书案前,挺拔英伟,气宇轩昂,眼看要奔四十的人,可是胤禛看着,仿佛三十不到的模样,光看外表,他们与其像父子更像兄弟。但在内在上,他自知,他们之间相差着十万八千里,眼前的这个人,万千大事,一手斡旋,把个风雨飘摇的新王朝经营成了现在固若金汤的盛世之邦。
    他汇报结束时,皇帝不仅了然于胸,而且一一做好了分析,深入浅出,由表及里地作出了指示,他给出的意见,对症下药又顾及方方面面的利益,胤禛再恃才傲世,到了他这儿,也不得不心服口服,欣然接受。
    全天下,他谁都不敬佩,除了这个象神一样的父亲。
    聪敏人之间说话,不需太费口舌,一方提一下,另一方就了解了。胤禛的述职和皇帝的指示都进行的言简意赅,两人停住话头时,油灯的灯苗都不曾暗上一暗。
    “你这一次开封之行,虽然吃了很多苦,但也不啻是一次很好的历练。”皇帝说。
    “儿臣省得,这是皇阿玛栽培儿臣,才给儿臣这样的机会,儿臣感激莫名。”
    皇帝点头道:“你省得就好,机会人人有,看谁抓得住而已。”
    这话说出来,颇有深意,胤禛愣了愣,似有所悟,又谢了一次恩。
    皇帝回到书案后,坐下来,又拿起那部卷宗看。
    胤禛顿首道:“蒙皇阿玛训示,儿臣如获至宝。伏祈皇阿玛再降圣谕,儿臣洗耳恭听。”
    皇帝头也不抬,道:“朕这头没别的事情,快过年了,有事也压到年后去。你老没回家的,府上应该积了不少事,速速跪安回府去吧!”
    胤禛应嗻,退后一步说:“敢不尊圣谕。只是额娘跟前久未承孝,儿臣今日该当问候报平安去的。”
    “那是该当。去吧!”
    胤禛一直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去,虽然方才交谈得很顺利,脚跨出门口时,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东耳殿地龙火生得太旺,还是自己精神紧张,似乎出了不少汗,衬里的绸衣都黏在了身上。
    从乾清宫到德妃住的翊坤宫,得沿着月华门走,此时天色全黑了,整个紫禁城显得分外的灯火灿烂。
    李德全只送到东次间门口,换了个小太监持着灯笼陪胤禛走。北京冬天的夜,若是没有雪,一般也会刮西北来的冷风,今晚倒是不错,无雪无风,伴随着提灯人的脚步,橘黄色的灯笼在前面稳稳地引路,他抬头,见乾清宫金瓦弯檐上,月隐隐地现出来。
    “姑娘,我们往回走吧!”前面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大概遇上了宫女,毕竟要回避,他低下头,心想,姑娘,这种称号,倒是没听过。可能听错了,莫不是姑姑?
    “为什么?”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胤禛听着,心别地一跳。
    “前面有名男子,貌似是位大人,遇见恐不好。”只听先前那女子压低了声音,又说:“谁成想,这个点儿了,都下钥了,还有大人在这儿行走。”
    那姑娘也放低了声音,但听得出语气中有些无谓无奈的意思:“不好吗?那我们低头就是了。都走了一半了。哎!都是些什么破规矩啊!”
    这样的声音,口音和腔调,除了她,还有谁?胤禛立时抬起头,往月华门下的长廊看去。
    只见明灯高照的廊下,不远处,一高一矮亭亭玉立两名女郎,矮的那位穿着蓝色宫女服装,手上持一盏水晶宫灯,高的那位,穿粉色彩菊翻毛皮氅衣,梳斜云发髻,端的唇红齿白,清丽无双。
    “洛英!”
    “四爷!”
    两人同时喊出来,一个人脸霎时白了,另一个人惶惑间低下了头。
    他心一下子悬起,茫茫没有着落,顾不得宫规,推开跟前碍事的小太监,大步走到她跟前,那使女勇敢地挡在洛英前面,被他一把拉走,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这时间大概明白了,但不死心,沙着嗓子问出愚蠢的问题:“你怎么在这儿?你不该在畅春园吗?”
    “我…我…”她支吾着,难堪着,心里发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欠了他什么似的:“我…被调配到这儿来了。”
    调配?他有一瞬间的侥幸。然而,她身上的衣服哪里像宫女的装束?他极速思索,时间轴步步后退:他在恬池问起皇帝,她那样的神情;传说皇帝在畅春园养了一位宫女;木兰围场时皇帝为了宠幸那名宫女,推迟了土谢图格格的婚礼;怪不得,那天她求他带她走,原来,那是最后的机会了。
    阿玛,最让他崇敬的神,占有了她,这世上他唯一放在心头的女子。
    多么欢呼雀跃充满希望的一颗心,瞬间掉下来,落到深不见底冰冷穷岌的角落,他又急又气,抓住她的肩,长长的眼睛似乎喷出火来:“你…你…!”
    如蝉慌地团团转,小太监更不敢阻拦他,洛英愕然,试图拉开他,说:“你怎么了?放开手。你弄疼我了!”
    此时,胤禛身后响起了温顺平和的声音:“四爷。”
    是李德全,胤禛颓然松手。
    “万岁爷吩咐,让奴才亲自送四爷去见德妃娘娘。奴才方才偷懒疏忽,请四爷恕罪。”李德全说着,使了个眼色给如蝉,如蝉赶紧拉开洛英往前走去。
    “四爷,奴才给爷带路。天黑,路不好走,爷小心脚下。”那圆胖子提过小太监的灯笼说。
    主婢二人心神未定地来到乾清宫西耳殿的凤起门口,门关着,如蝉刚敲门,门开了,顾顺函从门后走出来,给洛英打了个千,说:“万岁爷吩咐,今晚还得找人议事,一时停不下来。姑娘不用陪了,早些回养心殿歇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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