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

135.面目全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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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海澜的表情变得无比难看, 阴翳爬上了他的眉梢,在眼底打下如有实质般的阴影。
    他不知道,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究竟有多么厌恶, 甚至是厌憎着这句话。
    观察着他表情的杜新野闭上了嘴, 路海澜向来不是情绪外露之人,这些天被软禁在这座院子里,他除了沉默寡言之外,也没露出过丝毫愤怒又或者不满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 在杜新野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像是被摸到了逆鳞的沉睡之龙, 一瞬间张露出狰狞而愤怒的爪牙。
    古色古香的书房中充斥着从路海澜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差不多过了将近十秒钟,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情绪上的失控……路海澜深吸口气, 将那一瞬间涌出的负面情绪狠狠压制回心底, 有些疲惫地抬起右手, 捂住了眼睛。
    “所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答案。”
    杜新野垂下眼帘, 低声道:“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答案。”他顿了顿, 又道,“想要避免战争, 太难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可我觉得……你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路海澜笑了。
    “有多难?”他笑着放下手, 抬起眼看向杜新野, “只要你们杜家肯放弃如今的地位和权势,只要你杜新野愿意脱下这身锦衣,当个平头百姓,想要避免战争……有多难?”
    杜新野无声挑起了眉峰,只是这样,身为一方枭雄的桀骜之气便尽显无遗。他一直都在路海澜面前表现的足够谦逊有礼,可此时此刻,路海澜的话无疑踩上了他的底线。
    “太子殿下。”杜新野的唇角露出了一个讥诮的弧度,“没人希望发生战争,如果不是帝国咄咄相逼,我小小一个西南,偏安一隅自得其乐,又何苦去与帝国作对?你与其在这里跟我讲大道理,不如回去说服那位皇帝陛下,叫他不要再打西南的主意,只要他能收了不该有的贪心,战争也就不会发生,不是吗?”
    路海澜有点心烦。
    他本来就不该跟杜新野扯这些话,可刚才情绪失控后多少留下了点影响,叫他把话题扯到了这上面——这种事情,就好像公婆斗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果能靠嘴说得通道理,那这世界早就天下太平了。
    一只手摸上了他的眉头,还十分逾矩地在上面揉了两下,只见杜新野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话音里带着安抚之意,轻声道:“我明白你有自己的立场,也不想与你争执,无论如何,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说着话便要将手收回去,却被路海澜攥住了手腕,一秒,两秒……杜新野缓缓拧起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被对方按到了座椅之间的茶几上,紧接着,那四四方方不大的茶几,就如同豆腐一样垮了下去。
    路海澜攥着他的手腕,两股力道在作为桥梁的手臂上无声对撞,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连成串在房间中爆响,杜新野的手臂以不正常的形状向下折曲,而软成面条般的手臂另一端,却仍然被路海澜牢牢攥在掌心里。
    他那五根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就像一把钳子,死死铐住了杜新野的手腕。
    “疼么?”
    杜新野脑门上渗满了冷汗,闻言目光更加阴冷,直勾勾盯向路海澜。
    “十年前,你被人逼得走投无路,像条狗一样逃进别宫……”路海澜似乎是在回忆当初,然而在他的话音中,杜新野的手臂却好似被抖动的筛子般剧烈颤抖着,连皮肤表面都开始皲裂,渗出密密麻麻细小的血丝,“倘若早知你今日会变成这副德行,我当初就不该留你性命……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你西南杜家又算得了什么?这一百多年来,还有多少西南人愿意承认你们杜家这个王?你养了多少军队?有五万艘战舰吗?你知道帝国的常规军事储备是多少吗?灭你杜家,很难吗?”
    杜新野死死咬住牙关,不让呻【吟从口中泄出,他万万没想到路海澜会突然发难,更没想到对方的修为竟然远在他之上,至于对方所说的话……他根本不想听。
    咔嚓嚓几声响,杜新野屁股底下的座椅也碎了,他一下子没了支撑,勉强控制住没往前跪倒,但也狼狈地蹲了下去。被握住的手臂爆出肉眼可见的血雾,血液从皮表的缝隙中喷了出来,路海澜端坐在椅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眼中只有你那个狭小的世界,看见的只有你杜家,只有你杜新野的权力和地位,为了这些个东西,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将他人的性命当做牺牲品……我不是跟你讲道理,我只是想叫你睁开眼睛看清楚事实,别自欺欺人,也别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杜家赢不了,你也没那个本事扭转乾坤……谁都没这个本事,这就是事实。”
    杜新野眼中泛出不正常的血红,密密麻麻的血丝涌上他的眼白,他咬着牙,猛然用左手握住右臂的末端,用力向下一撕……力道尚未落实,路海澜已然松开手,一脚将他向后踹出。
    “咳……咳咳……”
    大意了,杜新野软软靠着墙壁,胸骨被踹出一个明显的凹陷,他没在这院子里安设监控器,警卫也都在院子外面,想要呼救只有用手腕上的通讯器……他将左手靠在腿上,试图按下紧急呼叫的按钮。
    一只脚踩住了他的左手,平底的室内布鞋在他掌背上碾过,带起令人头皮发麻的骨碎声。
    路海澜蹲下身,将那只通讯器从他手腕上解下,摆弄了一会,然后当着他的面,拨了一个号码。片刻后,一道通讯屏幕在通讯器上方展开,屏幕中浮现出的人影,令杜新野也不由瞪大了眼。
    “杜总督……诶?”屏幕中的人显然也很吃惊,诧异地张大了嘴,定定望着另一端的路海澜。
    “您,您是……那个,恕我冒昧,您哪位?”
    回答他的是一根中指,路海澜毫不客气地比出右手中指,要说别人认不出他他还可能相信,但这货……分明是故意装傻。
    “别玩了,情况有变,我们的计划要提前了。”路海澜冲对方道,“杜新野在我手上,先派人过来控制住总督府,速度要快……皇帝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找你快找疯了呗。”顶着副斯文败类的壳子,某人工智能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他这副壳子全名凯文斯·瑞克,正是西南特别行政区最有名的走私贩子,全西南每年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民用及军用物资,全是经由他手下的走私船队从帝国运来。而从杜新野的父亲杜锋还在时,他就已经是西南总督府的座上宾。
    “对外呢,那个假货在临海撑着场面,还没闹到世人皆知的地步,不过我估摸着你要是再不露面,他就要动真格的了……林寰被林骑扣住了,罗睺跟何山他们在牢里,罪名还没定下来,我说殿下,你准备好抱着你爹大腿哭了吗?”
    “我是被绑架,又不是自愿的。”路海澜没好气道,“行了,通知人动手吧。”
    通讯结束,路海澜关掉通讯器,扭头看向一旁的杜新野。后者嘴角淌着血,那双狭长而阴鸷的眼睛静静睁着,眼中目光有些复杂。
    路海澜拎着衣领将人提起,甩回边上的座椅。
    “明白了?”他问杜新野。
    杜新野缓缓点头——如果刚才路海澜突然发难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还有点不明白,那看到对方与凯文斯·瑞克的通话后,他就彻底明白了。
    对凯文斯·瑞克这个走私贩子,他一直心存警惕,原因很简单,因为对方在西南的势力扩张得太迅速了。十几年前,对方还只有一支小船队,因为运来的都是高科技产品,所以才能得到总督府,也就是他父亲杜锋的注意。可短短十余年间,对方的势力何止扩张了百倍,原本除了凯文斯·瑞克,与西南来往的走私贩子还有不少,但这些年那些人渐渐都销声匿迹,有的是被帝国抓住了,有的则干脆就是突然人间蒸发了,这其实都是走私贩子这一职业的常态,可只有一个凯文斯·瑞克,十几年来活得越来越滋润,生意也越做越大……可杜新野需要对方运来的物资,尤其是那些军火又或者高级科技设备,还有就是最重要的,能源。
    帝国当初决定北迁,极大一个原因就是西南的能源已经满足不了帝国日益增长的需求,单纯生存所需的日常消耗还好说,如果要养兵养战舰,那就远远不够了。杜新野一边提防着这个凯文斯·瑞克,一边不得不与对方合作,他不是没想过培植自己的走私船队,可帝国对杜家盯得太紧,而一旦离开西南,到了帝国境内,他就是鞭长莫及,这些年努力尝试了许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杜新野一度曾怀疑这个凯文斯·瑞克是帝国派来的人,但又没法解释对方什么都敢往西南运的做法。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对方背后站的并不是皇帝,而是太子。
    早在他盯上太子之前,太子就已经盯上了西南。
    “为什么?”杜新野问路海澜,他明白了路海澜想做什么却还是不明白路海澜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
    路海澜看着他那困惑迷茫不解还有点小愤怒的表情,简直想叹气,反问道:“你以为,我每年让人从帝国运那么多东西来西南,是为了什么?”
    杜新野垂下眼,隐隐有所明悟。
    “我一大半的家当都放在西南。”路海澜看着两只手都被弄废,下巴上淌满血迹的杜新野,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给人擦了擦嘴,“够偏僻也够隐蔽,最关键的是,皇帝短时间内还没打算动这里……如果不是你没事干跳得欢,非得给他找不痛快,逼他对西南动手,我也懒得管你杜家死活。”
    所以问题居然还是出在了自己身上——杜新野只得苦笑,他苦笑着,微微仰起脸,冲路海澜道:“我是听说,你被皇帝发配到了临海……”他顿了顿,似乎连自己也觉得这话好笑,脸上露出了自嘲的表情,“……我只是想去救你。”
    救命之恩,当以命相报……这话当然是哄鬼的。杜新野没觉得自己有那么高尚,他的人生在十七岁那年发生了巨大的转折,去了趟帝都,见识到前所未见的繁荣景象,还没来得及深入体验,就突然变成了逃犯。好不容易逃了条性命回西南,等待他的却是毫不留情的剿杀,为了躲避亲叔父派来的专业杀手,他独身一人逃进了启明大星的野生环境保护圈,几度险死还生,心中惶惶不见曙光,亦不知该何去何从,深深体验了一把绝望的滋味。
    被背叛,被出卖,被至亲之人逼入死路,绝望中他却想起了帝都那位可亲可敬的白皇妃,和那名有着沉静面容的残疾太子。那两人的处境同样糟糕,然而白皇妃依然笑得明朗而恣意,太子仍然有着温暖的目光,在他们身边,似乎连阴云也会被尽数挥散。
    他咬着牙从荒野里活着走了出来,拼尽一切拿回了属于他的东西,靠自己的力量挥散了笼罩在头顶的绝望阴云……然后他就听说了白皇妃的死讯。
    杜新野发了誓,是真的,他掌控杜家后,就立刻安排人去打听太子的消息。他知道他也许做不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但……只要他能做到,就会去做。
    “你变了。”
    他声音很轻,不知是说给路海澜,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想救的,是小时候的你,不是现在这个……你跟我一样,为了活下来,都变了。”
    路海澜怔了怔,表情有一个微妙的瞬间,然后他将手中擦过血的手帕揉成一团,塞进了杜新野嘴里。迎着对方错愕的视线,硬生生将杜新野的下巴卸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人都是会变的。”
    ………………
    法兰以凯文斯·瑞克的身份活动,最开始是在十三年前。那时他刚成为灰袍骑士没多久,在执行任务途中,机缘巧合救下了一群本应被抹杀的改造人。这些改造人无法在正常的人类社会中生存,他也没办法放着他们不管,最终伪造了一个凯文斯·瑞克的身份,带着他们去了西南。
    西南是个好地方。
    地广人稀的可住人星球一抓一大把,都是当初被帝国遗弃的,基础生存设施齐全,荒废的住宅和工厂遍地都是,只要有能源和一点最初始的生存物资,完全能够自给自足。法兰来到西南后,心中原本只是个萌芽的念头就壮大生根,他一向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随着一批又一批本应被抹杀的人被他带到这里,凯文斯·瑞克这个伪造的身份也渐渐成了西南有名的大走私贩子……等到路海澜接手时,才发现他那个天天喊穷,恬不知耻总是管罗拉借钱不还的法兰老师,身家早已上了万亿,手底下握着几十家工厂,十几家上市企业,外加上千艘走私船,几十万打手兼船员……怎一个蛋疼了得。
    太子用五年时间,把法兰在西南的基业扩大了三倍,如果不是担心太扎眼,其实扩大个五倍也没问题。原本法兰走私还要偷偷摸摸,现在路海澜直接把帝国在西南边境的巡逻网实时分享到船队的主控光脑上,能被逮到才有鬼。法兰偶尔客串一下凯文斯·瑞克在西南露个面,秉承着低调的作风,充分发挥他能屈能伸的精神,拍拍西南总督府的马屁,反正西南空着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也从来不招收本土的西南人做事,杜新野再怎么警惕,也终究没对他们做出过实质性的妨碍。
    “我说……”
    法兰踏进书房,一眼就看见了奄奄一息的杜新野,脚步登时一滞。旁边路海澜已经坐回书桌后,正在研究那个通讯器,整个通讯器都被拆开,零件散了一桌面。
    “他怎么得罪你了?”法兰走过去探了探杜新野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只不过失血过多,已经昏了,他将杜新野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看着对方那条已经扭曲到不成样子的右手臂,口中啧啧有声。
    路海澜头也不抬,冲他招招手,两人搭档多年,自然无需多言,法兰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小型光脑分析仪,甩手丢过去。
    “这次的事情,我总得给父皇一个交代。”路海澜打开光脑仪,将通讯器的芯片放进扫描光环中,口中淡淡道,“一个杜新野,差不多应该够了。”
    法兰拎起茶壶打开看了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押着杜新野回帝都?”
    路海澜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了法兰一眼,点头道:“对,我是这么打算。”
    噗一声,法兰把喝进嘴里的茶喷了。
    “我开玩笑的!”他慌忙放下茶杯,擦着嘴巴冲路海澜叫道,“真带他回帝都你怎么解释?跟皇帝说你把杜家灭了?”
    “我带他回帝都,是让他去接受正式的册封,好就任西南总督。”路海澜知道对方的思维没跟他在一条线上,耐心解释道,“西南杜家自然不能灭,但杜新野可以选择归顺皇帝,你明白了吗?”
    法兰用了半天才理解了这曲折的话语,也多亏是他习惯了路海澜这种高度概括的说话方式,这句话用正常的方式来说,应该是——路海澜打算带杜新野回帝都,接受皇帝的册封就任西南总督,并且向皇帝表忠,而路海澜也有办法,让皇帝相信杜新野是诚心归顺,同时这句话还意味着,路海澜有某种办法或者说是自信,能够完全控制住杜新野。
    法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瘫躺在地的杜新野,如果路海澜控制对方的办法就是将人暴打一顿……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总督府已经控制住了。”法兰对杜新野的遭遇无话可说,只得岔开话题道,“一两天内,消息还不会漏出去,但时间再久一点就难说了,毕竟这总督府里遍地都是各方安插的探子,一下子全部失联肯定会引起怀疑……既然你是打算从暗中来,那最好让杜新野对外露个面再走,我也好安排。”
    路海澜摆弄着桌上的通讯器零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嗯,你先给他安排个医生,晚点我再找他谈一谈。”
    ………………
    杜新野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
    作为帝国起源的母星,启明大星绕启明星系中心的恒星公转,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四季分明,日夜轮转,可以说是奠定了帝国人最初的生活习惯。
    他醒来时身体还被泡在医疗舱里,调制的医疗液体正在催发着人体的自动愈合功能,手臂和胸腔的碎骨已经被接好,但还很脆弱,稍微一用力就会感到酥麻和酸痛。脱臼的下巴也被接上了,他有些艰难地用左手摸了摸医疗舱的开启按钮,舱盖缓缓打开,杜新野拨掉鼻腔上的呼吸器,狠狠吸了口新鲜的空气。
    身体上的痛苦只是一小方面,更令他感到难受的是路海澜的态度。他记忆中那个有着温暖目光的小小少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他因此而感到无比的难受,胸口像压着块巨石,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就在他有些恍惚地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时,一只白皙而干净的手掌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对方揪着头发从医疗舱中硬生生扯了起来。
    令他无比纠结的对象就站在医疗舱外,垂下头,用那双冷漠而冰冷的眼睛打量着他。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很好,那我们就继续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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