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

136.面目全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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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挡风的围巾末摆被高高吹起, 路海澜用力一扭刹车,复古式的越野摩托在沙地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半弧, 稳稳被他用一只腿踩着地面停住。
    绿意盎然的草原中突然出现了一大片裸露的土黄沙地, 而在黄沙的包裹之中, 一座巨大而充满古老气息的飞船残骸正静静躺在那里。八百年前,帝国人类的祖先就是搭乘这艘飞船来到启明大星,由于在最早的两百年间历史出现了遗失,所以没人知道这艘船究竟从哪里来。飞船内部早已经被拆空, 如今这具残骸是当初帝国在原本的残破外壳上进行了加固,特地保留下来的纪念遗迹。
    路海澜是第一次来这颗人类的母星, 自然要到这里来观摩这座帝国历史的起点。即便是当年帝国与故土交战之时,双方也都对这颗人类母星保留了应有的敬意,默契地将这颗星球排除出了战场。路海澜停好车, 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迈步向飞船的遗迹走过去, 他穿着迷彩军裤和军靴,上身是夹克衫, 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紧贴在肌肉表面的运动背心, 一条长长的挡风围巾绕在领口,脸上戴着暗棕色的护目镜, 看上去十足是个地地道道的故土人。
    百年前的战争几乎打光了西南仅剩的家底,在帝国严苛限制向西南运输能源的如今, 西南人的生活只能用困顿交加来形容, 甚至为了生存, 不得不回过头使用已经被淘汰的旧世代能源,比如煤,石油,天然气……路海澜走到飞船遗迹的入口处,这里原本搭造通道上遍布着腐朽的痕迹,想来战争结束后,杜家并没花心思对这座遗迹进行过精心的保养。他踩着微微颤动的金属钢架桥走上飞船的侧舷,进出飞船内部的舱门被一块合金板牢牢封死,上面还标有‘危险,禁止入内’的字样。
    他摸了摸衣兜,里面只有一把粒子小刀,而眼前的合金板至少有一米厚。虽然他也没指望能在里面发现点什么,但既然来都来了,只在外面看似乎总有些遗憾。路海澜给自己点了颗烟,然后咬着烟抄着那把粒子小刀开始切合金板,这工作谈不上任何技巧,一根烟抽完,他差不多才挖出一个五十公分直径十公分厚的圆形小坑。
    他正打算继续挖下去,兜里的通讯器突然响了,是凯文斯·瑞克……也就是法兰。
    “你这样把事情都丢给我,自己跑去逍遥真的好吗?”通讯一接通,法兰的抱怨声就扑面而来,“我既要看着杜新野对外宣布去接受册封的事情,还得盯着各方探子的反应,连皇帝那边都是我安排人去交涉,我跟人家再三保证你好得不得了,人家死活不信……”
    路海澜埋头挖着坑,闻言终于把脑袋抬起来,将护目镜推上额头,道:“我倒是忘了这个,你等一下。”
    他说着话调了个远角,对着自己和身后的飞船遗迹咔嚓掐了张自拍照,然后给法兰发过去。
    “这样他们就会信了。”他对法兰道,“还有什么事吗?没有我挂了。”
    法兰看着照片中意态安闲的太子殿下,心中酸涩得无以言喻……最早是他们安插在西南总督府里的探子发来消息,说杜新野从外面带回来了个人,彼时法兰还没得知路海澜失踪的消息——他跟路海澜的联络从回到帝都后就断了,得到这个消息时,他还在想办法跟皇帝弄到临海的那个假太子联系呢。反正看见探子发来的照片后他一眼就认出了路海澜,接着急忙穿上凯文斯·瑞克的壳子,开始着手从总督府救人……事实证明,他就是个傻叉。
    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哪里用得着人救,他纯粹就是个自己送上门的苦力。如今人家悠悠闲闲去旅游了,留下他在这里累死累活满肚子牢骚无处发。
    法兰决心给路海澜找点事。
    “我说殿下。”他用凯文斯·瑞克的脸摆出一副正经嘴脸,认真道,“虽然我不知道您跟杜新野谈了什么,但依我看,他打从心底里还是不愿意归顺帝国的……他能在那么不利的情况下逆转局面,干掉他叔父杜泽,可见心性坚忍非同一般,您最好别太小看他了。”
    “我当然不会小看他。”
    路海澜说道,眼见法兰露出毫不遮掩的怀疑之色,又补了一句:“我只是不喜欢他罢了。”
    “诶?”
    “你不也是不喜欢林寰,所以整天嘲笑他,我也一样……就这么回事。”
    完全没觉得有哪里一样的法兰满脸懵逼,无言以对,他嘲笑林寰是谁都听得出来的嘲笑,可太子嘲笑杜新野……鬼才听得出那是嘲笑。
    路海澜已经没有了跟他扯淡的兴致,二话不说关了通讯,继续挖坑。但也许是老天不想让他挖完这个坑,没过一会,他兜里的通讯器又响了。
    这一回是杜新野。
    “你在哪儿?”杜新野没有用视频通讯,只有声音从通讯器另一端响起,他嗓音有些沙哑,周围似乎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路海澜将小刀放下,拿起通讯器调出定位器,发现象征着杜新野的小点正在向遗迹的方向飞快逼近。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早就屏蔽了自己的位置,所以对方找不到他也是正常……路海澜将自己的位置给杜新野发过去,接着挂断了通讯。
    很快,一辆绿色的越野吉普出现在路海澜的视线中,穿着总督正装,在外面套了一件大斗篷的杜新野从车上走下,仰起头遥遥望向站在侧舷上的路海澜。
    两人的目光对上,杜新野摘下头顶的军帽丢回车里,迈步向这边走过来。
    “你想进去?”
    看起来垂垂朽矣的金属架桥上站了两个人,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脚下桥面的颤动,杜新野看着路海澜挖出来的那个圆坑,主动搭话道。
    路海澜没搭理他,虽然没当着杜新野的面直说过,但对方肯定也感觉到了——他不喜欢他。
    杜新野沉默看了片刻,也拿出一柄激光匕首,想要帮助路海澜挖坑。路海澜当然不会拒绝他这个苦力,两人合力很快就将厚重的金属板挖出一个半米深的圆坑,可要继续往里挖单靠手臂就不好使力了,路海澜看看杜新野,破天荒笑了笑,抽出手往后退开。
    被难得笑脸以待的杜新野愣了半秒钟,才认命地钻进坑里继续挖洞。
    等杜新野差不多进去了大半个身体,这块挡在入口的金属板才终于被挖通,路海澜检测过内部的空气情况,便当先从洞中钻了进去。飞船内部的腐朽程度比想象中好得多,刚才在外面路海澜就发现了,这艘飞船的外壳材料绝不在帝国的技术水平之下,他蹲在船内一处破损的墙壁旁,摸了摸参差不平的断裂口,这个破损的形状,简直像是被野兽用嘴啃出来的。
    杜新野看着他在船内这摸摸那瞧瞧,沉默跟在后面,等路海澜摸够了,便适时递上一块干净的手帕。
    路海澜回过头,目光有些复杂。
    “你这么想得通,我很意外。”
    他的话音在空荡荡的飞船通道中回响,光线从破损的船体外照进来,照得彼此脸上的表情昏暗难明。而就在两天前,他们刚刚进行过一场绝对称不上愉快,却无比重要的谈话。
    杜新野维持着递出手帕的姿势,闻言,表情亦有些复杂。
    “我没得选择,不是吗?”他轻声反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做?杀了我?弄个替身假冒我?”
    路海澜点点头,他本来就是打算杀掉杜新野换个替身取代对方来控制西南,这打算早就有了,甚至连替身都准备好了。太子殿下将自己的大半家当都放在西南,自然不可能不早做准备,所以他才会在临海时选择不做反抗跟对方离开,正是打着趁此机会将西南收服的主意。
    可如今他改了主意。
    杜新野垂下眼,拿起路海澜的手,将上面沾到的灰渍用手帕擦干净,他擦得很仔细,手帕在每一根手指的指肚上轻轻摩挲……路海澜看着他,眼中露出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嘲情绪,如果杜新野真的对他抱有恶意,哪怕是一丁点,他都不会留下对方的性命。
    想杀一个人很容易,想保护一个人却很难,更何况杜新野背后还有整个杜家,整个西南,他要保住杜新野,就是将对方的担子扛到自己肩上。
    “我知道你说得对,谋反无异于以卵击石,我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杜新野擦着路海澜的手,低着头道,“我只是没有办法,帝国步步紧逼,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权势地位,我没那么看重,但要我拱手让出一切,我做不到。”
    他缓缓抬起眼,眉眼间的阴鸷像一道浓墨,令原本英俊的五官染上了一层郁气,变得难以讨人喜欢。
    “既然你给出了另一条路,那我愿意去试一试,不论结果如何,至少我不会后悔。”
    ………………
    帝国历八零六年八月十日,杜新野与路海澜搭乘飞船离开启明大星,踏上前往帝都的旅途。飞船离开西南边境后,与帝国派来的护送舰队会合,在随行的护卫舰上,路海澜见到了刚刚被从牢里放出来的何山。
    他的侍卫首领看起来并没缺胳膊少腿,不过随船来迎接路海澜的就只有他一个,路海澜问过何山,得知罗睺和其他人都已经被放回别宫。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就是说,皇帝对他没有瞎跑,主动滚回帝都这事的态度挺满意。
    更何况他还带了个战利品——杜新野。
    早在三年前,帝国就已经催促杜新野去帝都接受册封,但却被他用各种借口推脱,傻子都知道,杜新野到了帝都就是羊入虎口,保准有去无回……他爹杜锋便是明证。
    假太子还在代替路海澜坐牢,西南总督接受册封也向来是秘而不宣,所以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帝都,没对外泄露出半点风声。第二次来到帝都的杜新野被直接与路海澜一起接进了皇宫,亲眼见到了帝国至尊无上的皇帝陛下。
    第一次见面是在餐桌上,皇帝亲自来到他们暂住的宫殿里,与刚刚歇下脚的两人共进晚餐。杜新野表现得十分惶恐,皇帝却很平和,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形的八仙桌边,皇帝甚至亲手给杜新野夹了菜,宽慰了他几句。
    路海澜也表现得很平静,待杜新野仍然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吃完饭,等杜新野识趣地先行告退后,小厅中只剩下皇帝与路海澜两父子,气氛便一下子沉寂下来。
    皇帝喉头滚了滚,脸上终于露出不加掩饰的不悦,皱眉道:“你就没什么想对朕解释的?”
    路海澜放下茶盏,二话不说掀袍往地上跪,面无表情冲皇帝道:“儿子无能,请父皇责罚。”
    皇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这个儿子不会撒娇也不会卖可怜,只会跟他耍无赖,梗着脖子跟他认错,就是算准了他舍不得罚他。
    半个月前,收到路海澜从西南发回来的消息,皇帝险些摔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茶盏,说起来挺复杂,实际上就一件事——路海澜要娶杜新野做他的侧妃。
    路海澜被杜新野掳回西南,皇帝大怒之下正打算挥军踏平西南,却突然接到这样的消息……那心情怎一个复杂了得。在亲眼见到路海澜之前,他甚至脑补了一大堆自己儿子被对方逼迫oo以及xx的场景,气得肝疼。倘若不是与这消息同时回来的还有两人准备动身来帝都的消息,眼下帝国的军队恐怕已经打到杜新野家门口了。
    “你怎么无能了?”皇帝怒极反笑,“堂堂西南总督都愿意嫁给你,还跟着你来了帝都,你这不是挺有能的吗?”
    路海澜低着头,沉默片刻,抬起头道——
    “儿臣知道您不喜欢他,但儿臣既然睡了他,就要对他负责。”
    皇帝被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哽的胸口闷痛,瞪大了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路海澜,睡了人就要负责这是什么道理?……不,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你是太子。”皇帝撇开那些无关的思绪,将话题扯回正规,“你的婚事亦是国事,岂可儿戏?……罢了,你也别拿那些可笑的理由来哄骗朕,朕知道,你是不希望朕对西南动手。”
    皇帝似笑非笑看着路海澜,似乎是已经将他看穿了一般道:“到如今朕若还看不懂你想做什么,那就不配做这个父亲了……当初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林寰,可若只为一个林寰,你又何苦将整个东南搅得天翻地覆?你明知道林寰越是显眼就越危险,为何不将他藏起来?反而还要利用他,将东南的局势搅得更浑?”
    一连串的发问下来,路海澜还没来得及回答,皇帝已经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为了林寰,你是想……阻止战争。”
    皇帝说这话时心中也是异常复杂,他虽然很少与路海澜见面,但对方从小到大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小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孩子天性太过善良,可后来白玉死后,路海澜性格中随了他的那一部分似乎终于觉醒了……但直到他在东南的布局被对方搅黄,直到此时此刻对方跪在他面前,就像不久前那样,用一个同样可笑的理由来搪塞他,他心中那点不确信才终于变成了肯定。
    他的儿子不是摒弃了天性中的善良,而是将之升华成了理想,立志要做个维护世界和平的正义使者。
    皇帝几乎被逗笑了。
    他问路海澜:“你以为你娶了杜新野,西南就能真的得到和平?”
    路海澜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看在皇帝眼中,那分明是谎言被戳穿之后强撑出的平静。看来对方也很清楚,当个正义使者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到光荣的事情……准确来说,这根本是在犯傻。
    也罢,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傻呢?皇帝打量着路海澜沉静的眉眼,这孩子既不像他,也不像他母亲,单以长相而言,他们都太显露,也太张扬。或许是负负得正,生出来的孩子却是十足内敛,像一汪静谧无波的湖水。他正这么想着,就听见路海澜的声音在小厅中响起。
    “收服杜新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儿臣打算消除杜家在西南的影响,取缔西南的自治权,恢复西南作为帝国行省的正常地位,将西南重新纳入帝国的统治之下。”
    这些话谁都会说,皇帝注视着路海澜,如果真像说得这么容易,那帝国又何必耗费了上百年的时间来不断做准备,不经过一场彻底的战争和清洗,那些失去了原有地位和权势的祸患就没法得到根除,只会给日后造成无穷无尽的麻烦……更何况,按照路海澜的做法,要消耗的时间和人力物力都远远超出一场战争所需付出的代价。
    “儿臣的确不喜欢战争。”
    路海澜同样注视着皇帝,目光坚定而认真。
    “两个人打架,却非得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去,要他们一起去死……儿臣觉得,这实在是太不讲理。”
    “战争是人类发明的,最不讲理的事情。”
    ………………
    第二天杜新野接受了皇帝的册封,在帝国官方的档案上正式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成为帝国最新一任的西南总督。至于他此次来到帝都想要得到的另一个身份,到目前还没有半点消息。
    帝国虽然早就通过了同性婚姻法案,但皇室中尚未有过与同性结婚的先例,作为全帝国人民的典范,秉承着传统理念的皇室极少有在对外形象上出格的举动,为数不多的几例也大都受到广泛的正面评价——就比如当初路海澜那位先祖,以皇帝的身份主动成为某位女伯爵的骑士,以此给帝国的骑士制度镀上了一层浪漫的光环,这事儿可是被无数爱情文学作品当成必备素材,搞得现在帝国贵族们求婚,如果不册封个骑士就好像不是真爱一样。
    而且帝国中普遍还有另一种观念——人工培植出的胚胎不如自然生育出的孩子。哪怕前者的技术早已成熟,但人们的观念却很难转变,女权协会虽然一再强调女人不是生孩子的机器,自然生育对女人的身体损伤很大,并且有很高危险性,但也改变不了百分之九十的帝国家庭都会选择自然生育这个事实。因此同性婚姻并不受到推崇,也更谈不上主流,太子作为帝国储君,一举一动都会饱受争议,可想而知,倘若他真的娶了杜新野,定然会遭受到不少非议。
    但他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事就没得改了。
    杜新野成为太子侧妃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点,首先,他有了一个明确的对外的名分,他的利益同太子牢牢绑在了一起,这不同于普通的结盟或者交易,这样的关系更加稳固并可靠。其次,有了这样的关系后,太子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西南的问题,就有了充足的理由和权力,无论是对帝国这边,还是对西南杜家,路海澜都有了绝对的发言权。
    当然,最重要的是,有了这一层关系,皇帝想要出手弄死杜新野……就必须得考虑这是他儿媳妇了。
    “父皇已经同意了。”
    临近傍晚,餐桌上路海澜喝着餐后茶,冲对面正在点烟的杜新野道。他表情很平静,好似说的是些闲散随意的家常,但他每说一句,对面杜新野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你会被送去教养所,我已经跟父皇说过,洗脑就不必了,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另外,他们会给你做个手术,去除掉你的生殖能力,手术不会损伤到你的器官功能,只是令精子在体内失去活性……”
    杜新野的拇指在打火机的金属外壳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指印,半晌,他低下头,捏着打火机将嘴中烟点燃。
    路海澜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送你去安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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