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

148.历史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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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懂。”
    三次星门跃迁后, 飞船已经离开了帝都星圈,开始向帝国中心圈的外围前进。这也是林寰离开帝都的第四天, 他的心情仍然未从陆定波的死上摆脱出来,但也多少对法兰所说的太子的事情多了一些好奇。
    没错,好奇,不论旁人怎么说,已经完全记不得有关太子的一切的林寰, 对太子这个存在是无比陌生的。光网上能够查到的资料都很模糊, 他对太子的了解更多是来自法兰的讲述,而法兰给他观看的自己的那段记忆片段,则让林寰对太子这个人有了更清晰更真实的认知。
    那个陌生的男人,将人类的未来和终结一个时代的话语无比平淡的付诸于口, 却并不让林寰觉得那是可笑的狂言, 相反,他完全感受到了对方将所言化为实际的,那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强大意志。
    “如果真有你说的那个前世代文明的资料, 那为什么不直接公开利用?”林寰喘着气从跑步机上走下来,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于复健, 修为的恢复并非朝夕之功, 但肉体的恢复是显而易见的,他已经能够连续慢跑半小时不停歇了, “你说光明会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修正着人类的前进道路, 可我觉得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 这些资料应该被公开共享, 而不是被某个势力掌控……偷偷当什么救世主。”
    最后一句话的讥诮已经毫不遮掩,林寰知道法兰是光明会出身,言语中讥讽的对象自然也包括法兰。对此法兰的回应是一个‘关爱智障’的完美拟人化表情,即便是模拟出的伪人格也完全继承了他与林寰之间不对盘的传统,对林寰发挥着高于其他目标的毒舌水平。
    “如果我们的祖先们都是像你这样的智障,人类早就灭绝了。”法兰反嘲道,“给一群不识字的野人一本他们完全不能理解的书,你觉得他们是会拿它去擦屁股,还是去努力学习书上的知识?”
    林寰微微瞪大了眼:“野人?”
    “打个比方,没那么夸张。”法兰知道帝国前两百年的历史都被清空,也不能怪林寰无知,“你应该知道人类的祖先是搭乘一艘飞船抵达启明大星的,但那个时候飞船上的人类实际已经死光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控制飞船的人工智能,这个人工智能按照人类预先设定的程序,在抵达启明大星后使用飞船上储存的人类基因制造了一批试管婴儿,然后就因为能源枯竭而陷入了休眠,整个飞船也停止了运作。”
    “那一批完全没接受过任何教育,纯粹依靠本能活下来的试管婴儿,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类的祖先……说野人也不为过。”
    林寰被这闻所未闻的历史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的确是想当然了,八百年前的人类当然不可能与现在的帝国一样,如果人类一开始就有现在的知识与智慧,那帝国这八百年岂非一直在原地踏步?
    法兰不惊讶他的震惊,继续道:“按理来说从野人进化到发展出文字具备学习和储存知识的能力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但那时候飞船还没完全报废,飞船上半残的太阳能转化器积蓄到一定能量后,唤醒了休眠的人工智能,在对当时野人一样的人类现状进行判断后,人工智能调用所有能量启动了一部分学习舱,让一小群野人获得了启蒙的知识,而这样的后果就是使那些野人在其他未启蒙的野人眼里,变成了神。”
    或许是法兰的语气太讥诮,尤其在说到‘神’这个字的时候,林寰隐约猜测到他接下来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人工智能的本意或许是好的,希望这些启蒙的野人教导其他野人知识,毕竟它没那么多能量,干完这事又休眠了。可惜结果是那些启蒙野人各自领了一群将他们当成神的野人,为了争夺‘至高神’的位子,彼此争斗厮杀了近百年,在这个过程中野人们也的确普及了启蒙知识,但这只能说是附带产物。这一段历史,按照帝国史的划分,应该算是史前文明。”
    林寰小声骂了句娘,然并卵,人类为了欲望而争斗的天性从野人时代到现在就没改变过。
    “那些野人还干了件更造孽的事。”法兰摊了摊手,“他们大概明白自己的智慧从何而来,为了防止有更多人像他们一样得到智慧,这些人齐心合力,将飞船定义为恶魔,带领着野人们,把飞船上能砸的能拆的能破坏的……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了。”
    “不过幸好,总有人有私心,藏起了一些恶魔的碎片,一块残破的太阳能板和一块残破的光脑核心,损失了大部分信息库和演算功能的人工智能再一次被唤醒,这一次它认知到当时人类的状况后,与唤醒它的神,也就是光明会的始祖达成了协议。在它的帮助下一个凌驾于所有神的光明神出现,结束了人类的内斗,再之后……”
    法兰叹了口气,不知是该叹息命运的无法预料,还是为人类的本性感到无奈:“光明神终究不是神,会老会死,他有两个儿子,谁也不服谁,整个光明神阵营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带走了人工智能的演算核心,一半保存了残留下的信息库。”
    “前者成了如今的帝国皇室,后者成了光明会。”法兰迎着林寰错愕震惊甚至感到荒唐的目光,平静道,“这就是帝国起源的历史,带走了演算核心的帝国皇室在前期更具备力量,而信息库里的知识在那时却难以被理解和运用,但仍然十分重要。而两方不管怎么斗原本都是一家,所以他们一边斗一边将其他神都先解决吞并了,最终光明会一方斗败认输,帝国正式建立,因为需要光明会掌握的那些知识,所以帝国皇室没有消灭光明会,人类终于开始向前发展……凭借那些前世代文明留下的遗产,飞跃式的向前发展。”
    “仅仅五十年,人类就踏进了宇宙,完成了从星球土著到太空文明的进化历程。”没看过前世代文明记载的林寰理解不了法兰说这句话的心情,也理解不了前人究竟给现在的人类留下了多么庞大的一笔遗产,“光明会掌握的知识越来越重要,原本弱势的局面也开始发生扭转,在光明会中一部分人的主导下,推翻帝国皇室的战争爆发……接着又是被推翻的帝国皇室的反扑,人类的文明再次停滞了将近百年,而帝国最初两百年的历史,也在这接连的权力争斗中被双方抹掉,变成了一片空白。”
    林寰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所有的感受只剩下俩字——蛋疼。
    法兰用无比凉薄的口吻道:“光明会中想当皇帝的在那场斗争中几乎死绝了,剩下的都是比较有脑子的,掌握着前世代文明的记载,总结了新世代人类至今为止的历史,发觉再这样搞下去不行,要知道连那么强大的前世代文明都完蛋了,新世代人类要是不努力强大,整天忙着内斗,迟早也得完。”
    “前世代文明怎么完的?”林寰忍不住插口道,“难道是因为内斗?”
    法兰的表情很古怪。
    “前世代文明经历了三次几乎毁灭文明的‘大灾难’,起因都是人类自身,但这三次大灾难也都没能毁灭人类,最多是令文明倒退……真正毁灭了前世代文明的,只是个意外。”
    “意外?”
    “对,意外。”法兰点点头,道,“两个距离人类前世代文明无比遥远的高级文明发生了战争,人类的前世代文明只是倒霉地被战争的余波卷了进去……形象点说,就是两个巨人打架,脚边的蚂蚁遭了秧。”
    对蚂蚁而言,这是毫无道理的灭顶之灾,但它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林寰很难理解,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帝国就是最强大的,噬星虫族也好,博尔博斯族也罢,虽然在刚遭遇时都给帝国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但最终还是帝国逐渐夺取了上风……他还没法想象那种吹一口气就能让帝国完蛋的高级文明,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所以光明会如今的理念就是在暗中引导人类发展,因为前世代文明的知识不仅会引人窥伺,更会引发战争,最重要的是,那里面绝大部分知识都属于用在正确的地方就是好的,用在错误的地方就是坏的这种状况。我打个比方,帝国最初踏入太空使用的核聚变反应堆,如果是用于战争,足以将当时的帝国毁灭回土著时代。”
    林寰悚然醒悟,他是军人,对核武器自然不陌生,这种现在已经基本被淘汰出帝国军备的武器曾经代表了一整个帝国时代的最高军事水平。如果制造核武器的知识广泛扩散到民间……按照如今帝国的工业水平,随便一个平民都能在光网上采购到所需的原料和设备,然后自行制造出核弹,再然后要是心情不爽了就拿来丢……那画面太美他不想看。
    “帝国用八百年,走完了前世代文明几千年的道路。”法兰这话说得是有些唏嘘的,踩在前人肩膀上的帝国走得实在是太顺利了,几乎所有可能遇到的瓶颈和泥坑都被光明会引导着避了过去,法兰自身就是最鲜明的例子,从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起初,光明会就将任何可能促使人工智能生成人格或者伪人格的路子给封绝了,智能开发界的最终幻想原本不是幻想,但在光明会的控制下,它变成了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偶尔有像法兰这样的意外产物出现,在被光明会发现的第一时间也会立刻消灭,原因很简单,在前世代文明的记载中,那三次大灾难中的第二次,就被称为‘智能灾难’。想要人类不依赖人工智能是不可能的,但是生出了人格或伪人格的人工智能,对人类而言就是灾难。
    他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他的老师,贤者提恩究竟背负了什么。很多原本无法理解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因为他根本看不到足够遥远的未来……法兰虽然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但却为没能更加理解自己的老师而感到后悔。
    那个时候他太年轻,追求理想的手段和心情都太急躁太激烈,他本来没有必要与他的老师决裂,但是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老师在想什么,就自以为是的给对方下了定义。
    如今他与自己的学生也发生了难以弥合的分歧……对于当初老师的心情,法兰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体会。那是既无奈,又不忍心否定,甚至隐隐希望学生能够赢得成功的,无比复杂在他的演算系统里制造了无数个矛盾项的心情。
    ………………
    太子已经很久没出席过大朝会。
    全帝国能够像他这样自由选择出席还是不出席的存在,独一无二,连皇帝陛下都没有这个自由——否则就会被评价为昏君。
    如今已经没人会怀疑皇帝陛下对太子的宠爱,五年前太子先是监军东南,接着是监国……那场从东南席卷到整个官场的腥风血雨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位殿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个位子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但帝国的所有官员都不会忘记面对掌握了权力的太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像棋子一样被对方随意拨弄的无力感。太子与至高权力的契合度甚至隐隐让人觉得超过了当今的皇帝陛下,不过这话没人敢说,挑拨一个聪明的父亲和一个愚蠢的儿子,又或者反过来的情况,这都不是什么难题,可要是想让一对聪明的堪称妖孽的父子内斗,先倒霉的绝对是他们这些池鱼。
    繁星号事件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久未露面的太子殿下出现在了乾坤大殿内,善于察言观色的官员们敏锐地发现了他眼底下那点不正常的青灰,惊疑不定地猜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太子显得如此疲惫……
    “儿臣恳请父皇,加快推行公民芯片政策。”
    路海澜走出队列,平静而坚定的话音响彻了整间大殿。
    “芯片的研制已经经过最终测试,可以投入使用,儿臣认为第一批植入当在新生儿中进行,以帝都为中心向外推行,在确保帝国所有新生儿的植入后,继而以十岁为一个年龄段,分批次从幼至老推广植入,这是关乎国运之政策,应当优先于其他事务被列为帝国头等大计。”
    皇帝没有回答,谁也没法从那张神情莫测的脸上猜出什么,而在皇帝的沉默中,帝国宰相夏前走出了队列。
    “臣以为公民芯片一事,尚需慎重讨论,万万不可急于推行。”
    满朝上下,也就只剩下宰相夏前敢与太子殿下顶着干,事实证明,皇帝陛下虽然宠爱太子,但对忠心耿耿的宰相也是无比信任,如果太子与宰相发生了冲突,皇帝陛下那一碗水还是端得很平的。
    太子扭头看了眼夏前,老宰相低眉肃目,一派正气凛然……路海澜心中叹了口气,果不其然,就听上面皇帝陛下开口道:“宰相认为,公民芯片一策有何不妥?”
    夏前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公民芯片一策,势必引发民众恐慌,以至大规模民乱。且芯片植入后无法取出,被植入者一举一动乃至生死皆由芯片所控,这等权力如被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皱眉道:“这芯片可控制被植入者生死?太子,为何科学院报告中未曾提及?”
    被点名的路海澜上前一步,恰好与夏前并肩而立,回答道:“回禀父皇,公民芯片只具备记录功能,并且只能被专门的读取仪器获得里面记录的信息,不存在控制植入者行动,伤害植入者身体的功能,但因为植入方式的特殊性,如果强行取出,就会导致被植入者死亡,这是唯一利用芯片导致被植入者死亡的可能。”
    植入后无法取出,取出自然就会死——这根本没毛病。太子还额外补充道,整个芯片的运作原理会随着政策的推行完全向所有民众公开,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高尖端的技术,芯片也不具备多么复杂的功能,实际上就是一个加密的微型记录器,附带了个植入后自动展开生长入脑部的神经端,目的是防止被取出,整个芯片最尖端的就是那层信息加密技术,目前整个帝国还不具备能够破解量子信息加密的科技水平,所以公民信息的安全性也得到了保障。
    几乎所有人都被说服了,包括皇帝陛下,这个政策实质上是加强了整个帝国统治阶级对民众的控制力,虽然将来肯定除了皇帝所有人都要装这个芯片,甚至可能皇帝也会做做样子装一下,但只要没有人有权力去读取皇帝芯片中记录的信息,那装了跟没装是一样的。至于皇帝之下掌握着权力的官员们,可想而知未来会有无数个保护个人信息的法案被制定,对整个游戏规则进行修正和补全,这些打着保护所有人信息安全和隐私权利的法律,在没有权力也不了解规则的平民手中毫无用处,但在上层统治阶级手中,就会变成他们豁免的特权……有个笑话是这么讲的,一个人入室盗窃,如果他了解帝国法律,那他可以说自己是入室强【奸未遂,这样至少少判五年,如果他请得起律师,律师会告诉他他应该说自己本想入室强【奸,但见女主人太丑,便逃跑,这样还能继续减,如果他不仅请得起律师还买通了陪审团,那么他可以说自己其实是看上了男主人,想□□,但入室碰上了女主人,于是跑了,这样就能被无罪释放。
    宰相夏前所担心的民乱没人关心,而后面所说的也被证明是在胡扯,于是整个大朝会彻底淹没了他那点微弱的声音,连激进派官员们也纷纷保持了沉默,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条政策是势在必行的了。
    大朝会结束后,夏前拦住了路海澜。
    “太子殿下,你明白公民芯片到底意味着什么吗?”老宰相死死盯着太子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对方真正的想法,然而在那双漆黑而幽深的眼眸中,他什么都没看见。
    路海澜当然知道夏前为了什么而愤怒,又是为了什么坚决反对公民芯片,甚至不惜在大朝会上对着皇帝危言耸听,没错,大朝会上夏前拿出来的理由太牵强,根本就是危言耸听,可真正的理由……却是他不能说的。
    因为公民芯片真正损害的,不是别人,正是帝国无数没有权力被统治者的利益。从此以后,他们将再没有任何安全与自由可言,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说过什么话,都变成可以被拥有权力者随意调取的信息……变成迫害他们的武器。
    路海澜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与夏前擦肩而过。
    大朝会,整个帝国所有的官员聚集在一起,决定整个帝国兆亿人命运的乾坤大殿中,只有一个夏前站出来与他相对……为了那兆亿人发声。
    离开皇宫的路海澜坐进车内,接过罗睺备好的梨汤,笑着喝了一口。
    “我果然还是喜欢夏前。”
    车厢中只有罗睺这一个听众,而罗睺也不会对路海澜的话发表自己的任何看法,他仅仅只是一个听众。
    路海澜也没有多说,脑海中回想起的是那个蹲在地上捡糖果的夏前,联系起皇帝对夏前几十年如一日的信任与重用,可见他们父子俩至少在喜欢夏前这事上达成了共识。
    只不过喜欢的地方不太一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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