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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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这是去哪？”
    “游乐场。”
    小车离开白家山城, 一路向北，车厢里林寰注视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虽然白家对外给出的理由是为了保护自然风光, 但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人们自然会比气候适宜的环境里更加坚强，也更加凶悍。
    他把自己的感悟对旁边开车的阎先生说了，而后者微微一笑，道：“五百年前帝国北迁，帝国的科技也再一次得到飞跃发展, 很快帝国皇室就开始倡导复古式的生活, 贵族们纷纷效仿, 从而影响到民间……所谓的复古式生活, 礼仪文化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认为机械不如人力，也就是机器和人类都能做的事情, 却认为人类能比机器做得更好……比如做饭。”
    林寰没太听懂, 困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阎先生嗤笑一声，“不提做饭, 你以为清洁卫生这种工作人类真的能比机器做得更好？其实真相很简单，当时有人向皇帝提出了一个设想——假设未来所有的工作都由机器来做, 人类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吃喝玩乐, 那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林寰露出是深思的神情, 半晌, 摇摇头：“我想不出来。”
    “人类会退化。”阎先生没有卖关子，爽快地给出了答案，“首先是四肢，然后是大脑，这就是环境对生物的影响力，也就回到了你刚才提出来的那个感悟上。”
    林寰哑然，他只是不经意的心有所感，到对方嘴里就变成了好像很了不得的大道理，看来人的脑子果然是不同的。他呆呆坐了一会，又想起了双子星，军中走私活原本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件小事，却没想到这样的小事竟然能引发那么严重的后果，这不是小事大事的问题，是他缺乏如阎先生这般预见性的长远目光，或许这正是他应该向对方学习的。
    “那个，阎先生，我想知道如果我想像你这样，我是指能够把事情看得更通透……”
    “那你应该找间学校多念念书……好了，今天我不是来给你上课的，你只需要……”阎先生的声音顿了顿，后半句话几乎低不可闻，林寰差点没听清。
    他说的是——尽情的玩。
    林寰有种被当孩子哄的错觉，不过他也有另一种感觉，就是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讲的。阎先生的态度明显有些不对劲，林寰在这方面还是很敏锐的，对方看他的眼神一会儿无比陌生，一会儿又好似熟稔自然的不得了，以至于他已经在脑补这位阎先生是不是有什么精神上的隐疾。
    游乐场位于白鹭星主行政区的南郊，是大观园集团旗下的连锁产业，正值夏季假期，游客很多，园区的入口检查处排了一条不短的队伍，林寰仔细阅读着说明屏上的注意事项，看到禁止在园区内吸烟的条例后，他犹豫了下，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默默丢进一边的回收箱。
    阎先生看见了，唇角掠过一抹轻而薄的笑，移开了视线。
    排队过检查站的时候，林寰被人群挤到了阎先生身后，都是些蹦蹦跳跳的孩子，仗着人小活鱼似得到处钻，家长跟在后面急吼吼的叫着名字，一边道歉一边跟着往前挤。林寰尽可能贴着通道边缘的栏杆，免得被这些小玩意踩到撞到……到时候哭的可不是他。
    一只手拉住了他。
    阎先生牵着林寰，沉默地走在拥挤的人群中，林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浑浑噩噩地跟在对方身后，他的大脑并没有在思考，他只是看着，走着……连周边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走在身前的那个背影已经吸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令他无法移开视线。
    入口处面对着一东一西两条岔路，东面是上坡而西面是下坡，不过绕一圈回来的话，先走那边都无所谓。林寰看了看阎先生，对方虽然面向着指示图，目光却并不在上面，也并没有做出决定的意思，于是他主动开口道：“我们走那边吧。”
    他指的是上坡的那条路。
    阎先生点了点头，向林寰指的方向迈开脚步。从来到游乐场后他似乎就变得有点沉默，林寰倒是不太在意……他脑子中还在回放刚才被牵着手的那段经历，整个人还有点懵懵的。
    “我只来过一次游乐场，小时候……”林荫遮蔽的坡道上，林寰拉着帽檐，有些不适应地抬起头仰视上方灿烂的人造光线，“结果也没玩成……”他喃喃道，记忆里那个时候他跟爷爷大吵了一架，可究竟是为了什么吵架，他已经记不得了。
    阎先生走在旁边，闻言道：“我也没来过。”
    道路边延伸出一条小路，指示牌提醒那边是林中小屋的剧场区，林寰看了看牌子，自动将其忽略了过去，这一次他没征询阎先生的意见，而对方也没提出异议。
    两个大男人来游乐场能玩什么，这的确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没多久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一条分岔路，这一次的指示牌上写的是‘大航海时代’，林寰脚步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放弃，然后他就看见阎先生走进了那条岔路，回身冲他招了招手。
    “看不出你还喜欢这个。”林寰有些好奇地道，这个大航海时代区前面是一些对故事背景的解说，后面就是两艘正在交战的海盗船与军舰，林寰不知道这创意是谁想出来的，但还真挺有趣，他这辈子只在太空中打过仗，还从没在大海上开过船。战船设计的很精巧，排队的人数凑够了后被分成两拨，林寰两人与一群熊孩子上了海盗船，一名熊孩子率先抢到了挂在船舵上的船长帽，林寰则蹲在船舷两侧的大炮边研究这玩意的构造，而伴随着背景音乐响起，电闪雷鸣的光影效果出现，两艘船也在虚拟出的海面上摇晃了起来。
    在一群熊孩子的嚎叫声中，战斗开始了。
    林寰最开始还很矜持地不好意思去玩，一脸风轻云淡地对阎先生道：“就是给小孩玩的，不过设计的挺有趣……”
    一道粗壮的水柱精准无误地命中了他，谁叫他人高马大目标太明显呢？林寰终于明白为什么排队前会要求将身上的物品都储存起来，对面虽然也是一群熊孩子，但掌舵的却是个大人，对面的船摆出良好的射击角度对着林寰他们来了一波齐射，阎先生都未能幸免，同样被浇了个透心凉。
    “喂！船长！”林寰抹了把脸上的水，有点怒了，“左转舵！追上去！”
    “凭什么听你的？”船长熊孩子不买账，“我才是船长！”
    这种时候道理威胁都是白费力气，林寰一扬手臂，高呼：“为了胜利！”
    满船熊孩子静了片刻，随即纷纷跟打了鸡血一样咆哮起来：“为了胜利啊啊啊啊！追上去干他们！！”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入戏的林寰指挥着一船熊孩子对敌人展开了凶猛的反击，而对手也不肯屈服，顶着猛烈的水炮攻击顽强地进行着反抗，等这一轮的游戏结束，双方还战得有点不尽兴，工作人员再三广播，才让熊孩子们不情不愿的从各自的船上下来。
    林寰终于从战斗的狂热中清醒过来，脸上挂着讪讪的表情，默默跟阎先生一起去蒸干衣服。
    “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取寄存物品的时候，林寰道。
    阎先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林寰的头，对一个成年男人而言，被人摸头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可那只手伸上来的时候，林寰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生出躲开的念头，以至于被对方摸了个正着。
    接下来的三个游戏区都被林寰跳过了，他刚才玩得有点累，不是身体，是精神，那股本来就不太充足的热情被严重消耗，他毕竟早已经不是孩子。而到了下一个游戏区，林寰看着头顶上高高耸立的金属架，心中的好奇又探出了个小小的头。
    每次看到游乐场的宣传影像，巨大的摩天轮和蜿蜒曲折的过山车轨道都是必备的风景线，可以说这两样东西已经成了林寰心中游乐场的象征，他看一看身边的阎先生，又看一看不远处过山车的排队点，不确定道：“我们一起去试试？”
    “你去吧，我在这等你。”阎先生双手插在裤兜里，平静道，“我心脏不好。”
    林寰吃了一惊：“真的？”
    阎先生笑了，戏谑的。
    “当然是假的……我只是不想被风吹乱了发型。”
    林寰这一次没上当，很明显这个理由也是假的，否则刚才对方就不会陪他一起去玩海盗船，当然刚才那个理由他更不信了，如今除非是疑难杂症，一般的心脏疾病早有了治疗方法，而阎先生也不像是没钱去治病的穷人。
    面对林寰明明白白的不信任目光，阎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好吧，我陪你一起坐。”
    林寰其实没想勉强对方跟自己一起玩过山车，但阎先生已经主动走过去排队了，他虽然搞不清楚对方古古怪怪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出对方并不喜欢过山车这个项目。
    “从高空坠落的感觉很像是失去。”在缓缓启动的过山车上，阎先生主动开口解答了林寰心中的疑惑，“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阎先生的眼睛里有着故事，林寰读不懂里面的故事，却不自觉地被对方的眼睛所吸引。
    过山车并没想象中那么刺激。
    林寰与阎先生又走了一段路，找了间餐厅坐下来休息，在这里像他们这样的组合并不多，大都是全家出动，又或者年轻的情侣，林寰发现了一对学生模样的同性情侣，两个大男孩对着绕在一起的吸管喝饮料，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林寰瞅了瞅坐在对面的阎先生，后者正在看菜单，被取下的墨镜搁在桌面上，似乎是察觉到林寰的视线，那双湛蓝的眼珠不动声色向这边看了过来。
    “手撕包菜，辣子鸡，干煸豆角。”阎先生道，“应该都是你爱吃的。”
    林寰点点头，猛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阎先生关掉菜单，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微微眯起眼。
    他站起身，道：“我去洗手间。”
    林寰目送他走出餐厅，明明餐厅里就有洗手间，所以对方在说谎。一直保持静默的法兰以鬼火球的形态从林寰手腕上钻出来，小声道：“有三拨人跟着你们，一拨是白家的探子，还有两拨不清楚，刚刚好像打起来了。”
    林寰拧了拧眉毛。
    差不多十分钟后，阎先生回来，他们点的菜也已经上桌了。林寰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状似不经意问：“你不是很忙吗？怎么今天有时间出来玩？”
    阎先生的吃相很斯文，连夹菜都是一根一根夹的，闻言他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回答道：“今天是我生日。”
    林寰真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慌慌张张道：“我不知道，没人跟我说……抱歉，我什么都没准备，生日快乐。”
    阎先生笑着摇了摇头：“不用道歉。”他的话音冷漠而讥诮，“你没有那个义务。”
    切裂感，在这一瞬间，林寰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对方的世界被切开了，划开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们本就是陌生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寰简直想甩手走人，是对方莫名其妙向他提出这个约会的邀请，然后带他来了游乐场，结果一直摆出副冷脸好似全无兴致巴不得走人的也是对方，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什么理由坐在这里。
    他听见自己像个傻逼一样，尴尬地呵呵干笑了两声。
    此后两人无话可说，林寰埋头吃着碗里的米饭，他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呆了，打定主意吃完这顿饭就走人。偏偏这时候一双筷子夹着菜递到他碗里，刚才那个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阎先生好似完全没意识到他说了什么，给林寰夹了块鸡，又夹了一片包菜。
    迎着林寰错愕的小眼神，他言简意赅道：“吃菜。”
    妈蛋，林寰想摔碗，这人究竟想玩什么！？阎先生收回筷子，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林寰，轻声道：“别皱眉，我想看你开心的脸。”
    林寰唇角抽了抽，给他扯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被玩得没脾气了。
    吃完饭，时间已经过了三点，阎先生戴上墨镜，外套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两人继续往山上走，没错，这条主路一直是在向山顶进发，最顶端的一角已经隐约可见，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大摩天轮。去意已生的林寰几次试图开口，都欲言又止，他看着阎先生仰望山顶的侧脸，心道有始有终，等陪对方到了山顶再说离开也好。
    两个人专心走路，山顶很快就到了。
    摩天轮的全貌出现在眼前，旁边还有空中观光车的排队点，像摩天轮这种只有傻瓜情侣才能感觉到浪漫的项目，林寰完全没有体验的兴致。他看了看身边的阎先生，后者正仰头看着巨大的摩天轮，很奇妙的，林寰几乎立刻确定对方对这个有兴趣。
    他指了指摩天轮的排队点：“我们去排队吧。”
    这句话没有经过思考就说出了口，这一路上林寰一直感觉对方是在‘陪他玩’，现在突然发现对方自己有了玩的兴趣，他居然有了种迫不及待想要陪对方玩的心情。没等后者回答，林寰已经快步往排队点走去，被他撂在身后的阎先生，或者说路海澜抬了抬右手，又露出自嘲的笑容，放下了手。
    对不是情侣的人而言，摩天轮真的不好玩，就是两个人呆呆坐着而已。
    “听说晚上有焰火表演，到时候在这看才漂亮。”没话找话说的林寰站在舱门边，注视着下面的园区远景，“人家拍电影都选晚上，现在连灯光都看不了，我们没选对时间。”
    “那就晚上再来。”
    “呃。”林寰木然回过头，他只是随口一提，完全不打算陪对方待到晚上再来坐一趟摩天轮，“我开玩笑的……”
    路海澜静静看着他的脸，一眨不眨地，那目光像是要将林寰从里到外挖个通透，皮肉骨血全都生拆入腹，再一寸寸从心里掏出来，还给对方。
    ——这个人，不是我的了。
    他垂下眼眸，打开光脑发了几条讯息，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天空突然黑了下来。
    璀璨的灯光在地面上亮起，像一片逐渐被点亮的星海，林寰的呼吸在黑暗中蓦然变得粗重，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颈，他天门三品的力量在对方的桎梏下竟然无法挣动丝毫，一道气息逼近他的面颊，停顿片刻，接着强硬地撬开了他的嘴唇。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路海澜放开林寰，下一秒一只拳头砸上他的脸，他不闪不避挨了这一拳，用平静而漠然的声音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林寰愤怒地喘息着，喘息声慢慢低了下去，走到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说话。
    下了摩天轮，两人搭乘交通车直接返回起点站，起点站也是终点站，林寰撇下路海澜抢先出了园区，焦躁地摸了摸兜，才想起进园时把烟和火机都丢了。
    一支烟递到他眼前，之前坦然无视了入园规定的路海澜手中拿着烟盒，在林寰接过烟后，给自己也点了一支。尼古丁安抚了林寰心中的焦躁，一根烟抽完，他已经能够至少表面上平静的跟路海澜对话。
    “我们回去吧。”他道。
    白鹭星天黑得很早，归去的路途在日暮黄昏中渐渐化为漆黑，林寰偏头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色，心情一点点真正平静下来。他脑子有点放空，靠着车门打起了瞌睡，直到路海澜将车停在早上接他时的路边，他才猛然惊醒。
    路海澜下车，绕过来为他打开车门，林寰弯腰走下来，看着站在身边的人，嘴唇张了张，又闭上，最后抬起右手，有些僵硬地摆了摆。
    “那。”他呐呐道，“拜拜？”
    “嗯。”
    路海澜看着他。
    “拜拜。”